第十一章 鲁晓彤—全力以赴
四、知青那年月
一九七三年,文革期间。米春英十五岁,初中毕业,随着时代潮流,下乡成为陕北黄土高坡上的一名知青。六年后,一九七九年年初,她用自已的青春,换来了离开农村回到城市的机会。对她来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黄土高坡,自古水土流失严重,土地贫瘠,乡亲们的生活大都比较穷苦,好象多少年来就是这么过来的。知青在生产队下地劳动挣工分,与社员一起披星戴月的劳作,一年到头下来也就是窝头咸菜加辣椒,混饱肚子。米春英所在的郎家村,处在离河道不远的坝子上,庄稼一般年景还有收成,情况稍好一些。知青们有时候还能吃上鸡吃上羊肉。米春英当时很知足了。她在西安长到十五岁,回想一下就是逢年过节,恐怕也难吃上几口猪肉吧。尤其是三年灾荒困难时期,没有饿死就属万幸。她跟着娘,哪天不是捱着饿捱天天呵!甚至,为了活下去,娘偷偷卖身……那夜间挤在一张破床上,被惊醒时,身边光身子男女发出的动静,多少年后还会以光怪陆离的场景出现在米春英的噩梦中。
她下乡时,己有早几年下乡的知青们陆陆续续返城,或是以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名义或是招工参军。米春英想,早晚她也是这个出路呗,听天由命,她等着。
第一年,她等了。第二年,她也等了。第三年,米春英沉不住气了。因为与她同来的十多个西安知青,一多半走了。其中有一位干部子女的女孩走后,都成了西安某机关单位的办事员了,却又大张旗鼓地在人们簇拥下回到村子,说是她爹利用关系走后门把她招工的。现在她与“传统观念决裂”,要紧跟党中央毛主席以实际行动反“走后门”。那两年文革的政治大势正在“三批”,即“批林批孔批走后门”。于是,女孩一下子大红大紫,被树立为北京中关村的黄帅般的“反潮流英雄”,敲锣打鼓、披红掛彩、大会表彰,地区革委会头儿親自陪她坐上小车离村再走,直接上位,送去当共青团地委的官儿什么宣传部长了。
眼花撩乱,简直象在郎家村土地爷庙过庙会搭建的舞台上,大演秦腔折子戏!米春英都看傻了。
她开始探听。真是不探不听不知道,知道了吓一跳。一块儿来的还有比她晚来一年都走了的,据说一是靠关系,关系还分三等:一等的是有爹妈在军队当官的,二等的是有爹妈在地方上任职管钱管物的,三等的是与郎家村大队支书郎敬宗郎大大沾亲带故能拉扯上的。二是靠送礼了。三又靠什么呢?
“靠什么?你个瓜女子!要想走后门返城,你说你一无当官的大,二无有钱能送礼的娘,身子以外啥啥没有,那你还能指望别的啥啥?”一个给米春英传经送宝的邻家二婶说到这里,怪怪地笑了。然后指点迷津地说,“你是个有身子有脸蛋的小女子,啥啥都不用靠,就靠你自己嘛!”
(“瓜”,陕西关中方言,傻。“大”,念da平声,陕西关中方言,爹。“大大”,称自家的爹,也可称自己尊敬的男性长辈或需要拍马奉承的男人。)
邻家二婶在郎家村是一个风流女人。在郎家村,两性关系没有城里人表面上那么讲究。大队支书郎大大隔三搓五,天还没黑就钻进邻家二婶的屋里去了。米春英不瓜。她找了面镜子照照自已,真是女大十八变,下乡三年,她己经从一个柔弱丫头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呵呵。
傍晚,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门。她直奔村支书郎大大郎敬宗的家。
郎家村是个大村子,二百多户农家。下乡知青最多时有上百人,眼下还剩二十来人。金秋时节,家家门廊上和院落中掛满了一串串晾晒的玉米,在到处一片金晃晃的丰收气氛中,还洋溢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景象。村头村尾,红色大标语贴满了墙:“粉碎四人帮,中国人民又解放!”,“紧跟英明领袖华主席,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之类。米春英懵胧感觉,国家己经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大事。
米春英虽说初中毕业,其实没有好好上过几天学。对政治什么的一知半解。知青队每天下地劳作后还有一个小时“雷打不动”的学习时间,大都是在“谝闲传”中混过去了。她现在一门心思所想的,只是怎么离开农村。
(“谝闲传”,音pianhanchuan,陕西方言,聊天。)
郎家村生产大队支书郎敬宗,在郎家排行老二。解放后就是村支书,一干就近三十年。他这是沾了他哥郎敬光的光。郎敬光早年参加陕北红军,五十年代任地委书记时去世。郎家四兄弟,老三郎敬耀在部队,己是军分区司令员。老四郎敬祖,郎家老儿子,才三十岁,得过小儿麻痹,走路一瘸一拐,故没有走仕途,呆在家中。郎家虽说是村中第一显赫大户,却后劲不足。光、宗、耀、祖四兄弟,虽都成了家,有的老婆还不止有过一个,可惜只有老三郎司令员生了一个儿子。这个男丁单薄,在郎家一直引为憾事。
郎支书虽说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了,却老当益壮,性趣不减。他吃过晚饭喝了半瓶西凤酒,从自家两进出的院落中溜达出门,想找个相好的洩洩火,却远远就看见一个姑娘风摆杨柳般朝自己走来。姑娘走到眼前,甜甜地叫了声“郎大大”,他才认出是村里知青队的米春英,三年前来的,一个小女娃咋一不留神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女子了!
“英子,找大大啥事?”郎支书问。
“大大,也给英子招份工呗!”米春英娇滴滴地开门见山的说。
“唉哟,瓜女子,咋不早说呢?今年招过了么!”郎支书装傻地说。他心中窃喜,才放走了一个又送上门一个。郎支书自认为是老党员是一贯讲原则的。城里知青女娃娃虽好,却与村里那些骚婆姨不一样,一定要讲自愿。强奸是犯罪是要杀头的!邻村一个民兵队长就干出这种傻逼事,吃枪子了。
郎支书接着说,“不过,你知道,招工是要政治表现好的。英明领袖华主席抓了臭婆娘江青还有她三个臭男人,全国人民高兴得太太!英子,就调你来大队搞宣传,先好好表现,咋样?!”
“是咧,听大大的!”
岂知,这一表现就表现了两年多。第一年七七年招工没动静。第二年七八年是西安纺织城招纺织女,米春英看不上。第三年一九七九年国防事业单位招工,她应招才如愿以偿。
两年期间,米春英一直在村大队搞宣传,在她看来,这写写划划比下地劳动舒坦得多。郎支书在她来后第三天就睡了她。一个月后就发展她入了党。不过,郎支书不多久就不来劲儿了,认为这个英子咋回事么,在床上跟个木头一样,哪有村里那些个相好婆姨风骚!便把她转手给了瘸子弟弟郎老四。郎老四与郎老二一类孬种,也是没睡几天就不想睡了。瘸子还对他哥骂道,“日巴爪!仰在那达瓷麻二楞的,还不如咱西头二婶產活!”
(“日巴爪”,音ridachua,陕西关中方言,没用不顶用。“瓷麻二愣”,音cimaerneng,陕西关中方言,不配合,反应迟钝。“產活”,音canhuo,陕西关中方言,舒坦,玩得爽。)
其实,米春英己有准备。男女风情的事儿,她幼年时从她“光嘟”娘那儿已经知晓。郎老二郎老四一个比一个脏一个比一个臭,令人恶心。况且上了身,二去五进一,三五分钟了事。米春英记得,野男人上她娘的身,翻来覆去,没有半个时辰是下不来的。看来,郎家兄弟都算不上男人,是赖种孬种!难怪一个个连个崽都没有!所以,米春英也就忍着,顺水推舟,来者不拒,事后用香皂好好洗一洗。英子反正就是个“木头”。
一九七九年,她熬到头了。春节前国防科研单位进村招工,她以共产党员知青的优秀身份进了西安市的长安专用计算机研究所。如果不是离村前喝酒喝个半醉,如果不是那天夜里又来了一个郎家的人,听说是郎老三郎司令员的儿子,一夜上了她两次竟然还使她怀了孕……她米春英就不会来到滨江,以后的生活,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正当米春英在车队核算员房间自艾自怨时,车队刘队长来了。刘队长喊道,“米干事,今天晚上,咱车队以前的老指导员乔二贵在滨江大酒店设酒宴,邀请全队老少爷们都去!”
米春英推辞道,“我一不认识他,二不是爷们,就不去了。”
“去,去!”刘队长说,“白吃白喝不去白不去!那乔二贵都走了二十多年了。狗日的不知咋整的,当年一个瘸子,现在回来摇身一变是个大老板了。狗日的,七八个保镖前呼后拥!去,米干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