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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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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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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之恋》连载

第二十一章 鲁晓彤——往事如烟(二)

二 、我曾爱过你

鲁晓彤当然注意到,方才他不管不顾地去追逐秋白露时,陈涛投来的似笑非笑的责难目光。尽管两个人在文革中共过患难,交情非同一般;但在男女关系问题上,陈涛一直不满鲁晓彤的风流做派。鲁晓彤则是在心中暗自揶揄,陈涛你就沾沾自喜吧。我的命不如你呀!我要是有你小子的方慧,我比你小子还正人君子,一定是一个模范丈夫。不过,两个人心理上的这点瑕疵,却从来也没有影响两个好友之间,铁哥们儿般的友谊。

当年陈涛妻子方慧的父亲方昭,时任东北电子研究所副所长,一位卓有成就的科学家。在清理阶级队伍中,忽然被打成国民政府原中央研究院东北分院的中统头目。在造反派的拷打下,老方头一个文弱书生,什么时候见过如此阵仗?哪儿经得起折腾?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下子就招供出一百多个潜伏下来的中统特务。立马轰动全国,即文革当年名嘈一时的所谓“伪中研院特务集团案”。时为一九六九年十月,进入有关序列故命名“6910”专案。

当时,陈涛和方慧,两个一九六六届中南电讯大学毕业生,已被分配到滨江电子信息所工作。大学生活结下的一对恋人,已经向所军管会打过结婚报告并获得批准。“6910”案发生后,老方头供出的一百多个中统潜伏特务里,有信息所三个,系文革前经信息所请求,从东北电子所调来支援的三个专业为半导体芯片材料的中年科技人才。

敌情很严重啊!信息所军管会立即把那三人抓了起来。接着,所军管会杨主任亲自叫陈涛谈话,非常严肃地说:那三个家伙已经招认自己是中统特务了!在党的坦白从宽的政策感召下,又供出一些潜伏特务。至于该集团头目的女儿,我所的方慧是不是特务,一个家伙招认是,两个家伙点头又摇头。也就是说嘛,方慧至少算一个特嫌分子嘛!陈涛啊,你是共产党员。你的父亲,陈司令,是我党的老干部。陈司令这次文革站队站错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说,站队站错了站过来就是了嘛。所以,你一定要站稳自己的无产阶级革命立场!陈涛,你不能同方慧结婚。我签过字批准过的结婚报告,你马上交回来!

陈涛似有心理准备。所军管会杨主任是陈涛父亲的老部下,东北人,打小就熟悉。

“杨叔叔,”他表情一如平常地亲热叫道。然后一般正经地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学习大庆精神,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做老实人。我向杨叔叔说老实话,您的陈涛已经同人家方慧上过床了,生米做成熟饭。您说,现在我怎么对人家交代?上床难道就白上了?说我现在要站稳革命立场,同人家划清界限?上了床还划清界限,怎么划?那我陈涛不仅不是老实人,还算是个人吗?您说,杨叔叔!”

杨主任一听,几乎就要暴跳起来:这个小王八犊子话中有话!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竟然是和老子较劲来了!

大陆解放,部队刚进城,身为团长的杨主任,还没有打结婚报告,就火烧火燎地把一个文工团小妞掀翻到床上了。所在军军政委很生气,要给处分。军长陈司令护犊子,说,不就是先斩后奏嘛!芝麻大点儿事!叫小杨打个结婚报告就是了!老子回头去吼他一顿,叫小王八犊子,以后管好自己裤裆那把儿,服从命令听指挥嘛:该上阵时勇猛上阵,不该上阵时就他娘的捏住嘛!

这件事,以后一直成为某军大院人们酒余茶后的美谈。在大院中长大的陈涛岂能不知!眼下,陈涛心中暗笑,趁杨主任语塞,又义愤填膺地骂道:“他大爷的二舅的三姑奶奶的!方昭搞他娘的中统,与我家方慧有他娘的一毛钱的关系?!因为是老方头女儿,就说方慧是特嫌分子。这不是在搞反动血统论吗?这不是在明目张胆地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革命的阶级路线吗?您说,杨叔叔!”

杨主任恼怒得一张脸变成紫茄色。但他再说什么都不是,哑口无语,挥挥手叫陈涛走了。陈涛一出所军管会,就去租了一间民房,把他和方慧的单人床并到那里,又买了几斤水果糖向周围同事散发;当即宣布,他已和方慧举办了婚礼。

事后多年,与鲁晓彤等大学同学聚会,有人提起此事,陈涛故作轻松地说:当年咱那是逢场作戏。鲁晓彤知根知底,心中苦苦一笑:那是逢场作戏吗?那可真是一个逢场作戏的游戏年代啊!?

杨主任无奈地放过了陈涛。但是,据说“睡觉都要对阶级敌人瞪大一只眼睛”的革命群众可不会放过。

当年,陈涛与鲁晓彤虽是同学还非朋友,他在滨江信息所另有两个“铁哥们儿”。一个叫吴青松,一九六六届南科大毕业生;一个叫何柏年,一九六六届北交大毕业生。三个人好的如胶似漆,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一时在信息所有“桃园三结义”之称。三个人在文革初期,都是保党委的所谓“保守派”,都对批判“刘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对造反派的得势不满。以后看到大势所趋,伟大领袖都“炮打司令部”了,才与时俱进,又都“反戈一击”参加了不同的造反派组织。

当陈涛私下向哥们儿表示、他要和方慧结婚时,下中农家庭出身的吴青松、工人家庭出身的何柏年都强烈反对。吴何二人说,咱们都是响当当的红五类,是革命政权的接班人!你陈涛怎么能去和一个阶级敌人结合呢?

陈涛说,方慧不是阶级敌人!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吴青松斥责说,什么人格?你那是反动的资产阶级人性论!

何柏年批判说,陈涛,你的言行说明你已经站到资产阶级那一边去了!

陈涛在铁哥们儿之间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他哪知今非昔比,他老爷子以“彭德怀余党”的罪名被揪出来后,“桃园三结义”的政治基础就已经坍塌了。陈涛还犯着糊涂。他见铁哥们儿都如此不通情理如此不理解自己,二愣子脾气犯了骂道:他大爷的二舅的三姑奶奶的!我陈涛就是站到资产阶级那一边去了!你们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三个人不欢而散。滨江信息所的“桃园三结义”就此寿终正寝,小屁孩们儿过完家家一样的完事,画上历史的句号。

婚礼当晚,陈涛与方慧坐在两个单人床并成的婚床上,相拥而泣。陈涛不住时地安慰压根儿就不愿举办婚礼的方慧。他们透过窗户,望着窗外的沉沉黑夜,不知道明天,等待着的将是什么命运。陈涛对所军管会杨主任说的他和方慧上过床,是瞎掰,是借题发挥。这一夜,心事重重的两个人也没有那个床上的兴致。两个人真正完成婚礼,实现肉体与心灵的完全交融,是到两年之后,中国发生了震惊世界的“九一三”林彪外逃事件,陈涛得以被放出“牛棚”。

这一夜,吴青松何柏年两个昔日的铁哥们儿带着一帮革命群众,也没有睡。“革命的义愤”激发他们挑灯夜战。第二天天刚亮,陈涛方慧一出门就发现,声讨揭发陈涛“现行反革命滔天罪行”的大字报大标语,已经从他二人所居的小屋一路张贴到所办公大楼。其中,吴青松何柏年揭发陈涛现行反革命罪恶言论的大字报特别醒目:某月某日,陈涛如何说“中央文革混进了坏人”;某月某日,陈涛又如何说,“林副统帅走亲信路线”,“用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嘛:大流氓、马屁精……”等等,不一而足,炮打无产阶级革命司令部的罪恶言行令人发指。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一来,连所军管会杨主任,想对陈涛网开一面都不行了。当天专政队就把陈涛押进了(关押所谓牛鬼蛇神的)“牛棚”。当夜审讯中,(所里红五类出身的青年职工组成的)所红卫兵就把拒不认罪的陈涛打了个半死。

如果不是鲁晓彤,如果不是因为所红卫兵战斗队的队长孙要武是鲁晓彤带的学徒工,如果没有鲁晓彤私下的说服工作,使武功在身的小孙,保护着陈涛;十有八九,桀骜不驯、得罪人甚多的陈涛,历经两年关押,是很难活着走出“牛棚”的。

……往事如烟。当年大学同学中,鲁晓彤对陈涛并无好感。陈涛那高干子弟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的派头,鲁晓彤很看不惯。两个人尽管同系同班,一年到头相互之间说不上两句话。陈涛出事后,鲁晓彤第一个想到的倒不是陈涛,而是方慧。

大学期间,相貌姣好气质高雅的方慧,一个人人注目的中南电讯的校花,一直是鲁晓彤唯一的梦中情人。大三时他的爱意,向方慧委婉地表露过,却若石沉大海。

其实,方慧的目光,从来都没有在鲁晓彤的身上停留过。她的灿烂笑容,都是冲着那个在足球场上猛打猛冲的公子哥儿陈涛绽开的。难怪啊,一个是浙西山沟来的土包子,一个是虎虎生威的将门虎子。在一个社会阶层虽已重新洗牌、封建门第等级意识只是换了一副脸孔,却丝毫没有洗去的中国,你叫身为大家闺秀的方慧能选择谁呢!

鲁晓彤看得很明白。

尽管如此,毕业分配前夕,陈涛方慧公开恋情后,鲁晓彤还是几夜未眠。夜间,当他痛苦地徘徊在学校墙外的荷花湖畔时,他感到自己恍如一个孤魂野鬼。生性高傲的鲁晓彤,一时投湖自尽了此一生的念头都有。终于,他还是自己战胜了自己。

最后一夜,天快亮了。晨曦中,荷花湖上飘拂着荷花的丝丝清香。鲁晓彤想起他向方慧表示过爱意、事实上却被无言地拒绝的近两年来,他曾反复背诵过的一首诗,俄罗斯大诗人普希金的一首诗:

Я вас любил: любовь еще, быть может,

В душе моей угасла не совсем;

Но пусть она вас больше не тревожит;

Я не хочу печалить вас ничем.

Я вас любил безмолвно, безнадежно,

То робостью, то ревностью томим;

Я вас любил так искренно, так нежно,

Как дай вам Бог любимой быть другим.

(我爱过你;爱情,或许还没有

在我的心底消亡。

但我已不能让它再打扰你,

不能再引起你的不快和丝毫悲伤。

我曾默默地、无望地爱着你,

嫉妒、羞怯不时地刺打我的心房。

我是那么真诚那么温柔地爱过你,

愿上帝赐你别的人也像我爱你一样。 )

“我曾经爱过你,我曾经爱过你……”鲁晓彤默默地念叨着,霎时间心胸开朗。

他从湖边站起身来,抖擞抖擞身子。近两年间无望的单相思,多日的痛楚,仿佛在抖擞中逐渐地烟消云散。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洞萧,轻轻地吹起来。

这支洞萧还是鲁晓彤唸中学时,在杭州西湖畔的一个旧货摊上买的。洞萧发出紫铜色的光泽,试吹一下,音色很好。便买了下来。鲁晓彤生长在江南竹乡,他知道这个洞萧是用深山之中一种罕有的紫竹、经名匠之手制作的。从此,他吹上了洞萧。眼下他吹奏的是一首乐曲《平湖秋月》。这首来自粤剧的古曲音韵婉转优美,在描绘江南秀丽的湖光山色中,流淌出淡泊悠远的意境。三年前,鲁晓彤曾在学校的晚会上演奏过。晚会后,同在乐队弹古筝的方慧突然叫住了他,拿出五线谱指点着几处说,“鲁晓彤,你的音律悟力相当好。只是专业功底还需要改进……”方慧说的中肯到位,这是他和方慧的第一次语言交流……也许就是这一次,使他暗恋上了她……

鲁晓彤一如平常的样子,回到学校回到同学们中间,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但是,决定分配去向时,鲁晓彤还是情不自禁,鬼使神差般地随着方慧填报志愿,进了滨江电子信息研究所。

……关押陈涛的第二天上午,鲁晓彤正寻摸着他如何去看方慧、看到方慧又应该说什么呢?方慧自己主动来了。

才几日未见,方慧脸色突然显得十分憔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她一见到鲁晓彤,就哭了。

方慧哭着说:“晓彤,我父亲绝不是什么特务!陈涛嘴损点,也绝不是什么反革命!天地良心啊!他们都是好人啊!……”

“方慧,你不要太着急,你要沉住气。你要倒下了,方副所长和陈涛可怎么办呢?”鲁晓彤安慰说。一边说一边给方慧倒水。看方慧哭泣着,梨花带雨,一副可怜兮兮的摸样,鲁晓彤心也酸了。他又找出一方洗净的手帕,递给方慧擦泪。

方慧抹着泪说:“我母亲病死得早,父亲伉俪情深,没有续弦,是他一手把我拉扯大的。他除了悉心照看我,就是没日没夜扑在科研事业上。有他的那些成果为证!苍天在上!那些使棍棒毒打他,使他屈打成招的造反派,怎么不长眼呀,不看看我父亲的满脸邹纹满头白发啊?他才是五十岁的人啊!他们不是整天在讲革命吗?在讲要解放全人类吗?他们怎么忍心下得了手啊!……”

鲁晓彤的大学实习,就在方慧的父亲、东北电子所副所长方昭教授的麾下。半年之久的接触,方教授的渊博学识和洁身自好的人品,鲁晓彤耳濡目染,非常崇敬。就是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科学家,怎么一夜之间就会变成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头子!?鲁晓彤打心眼里不敢相信。他思忖:如果不是严刑拷打不是逼供信,方教授这么一位洁身自好的老人,怎么会承认自己是一个人见人憎的特务呢?他一定是对现实绝望了(半个月后,从东北电子研究所传来消息:方昭用自己的裤腰带上吊自杀)!方教授一口气供出一百多个潜伏特务,几乎囊括了他的所有同事和学生。一个人的直接下线就会有一百多人?他成了渔民,在湖边放鸭子呢啊?杜撰出这么一个笑话般的故事,难道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面对暴力,所发出的无奈控诉?

鲁晓彤爱看书,也看过不少谍战书,谁见过哪个国家的谍战工作能这么干能愚蠢到如此程度?中共立国,“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一个新中国都快二十年了,竟然会敌特遍布?滑天下之大稽嘛!可是,阶级斗争为纲,上上下下就相信!看来是不信也得信,谁不信也不敢说不信!

酿成如此一个滑稽又恐怖的大案,是那边国民党一副猪脑子似地安插特务,还是这边这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出了比猪脑子还猪脑子的问题?……

鲁晓彤便脱口而出,说:“方慧,我相信方副所长是好人!这个世界,没有文化可怕!流氓有文化更可怕!是文化大革命搞到今天这个地步,叫一批有着流氓文化的,在搞文化大恐怖!”

方慧一听,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鲁晓彤会说出如此大胆又如此实在的话来。她求助鲁晓彤,自然是找对人了。

“晓彤,你刚说的话出格了,千万不要再对外人说……”方慧连忙阻止。

她又嗫嗫嚅嚅地说:“晓彤,在这个所,除了你这个老同学,我再没有人可找了。我今天一大早,就去‘牛棚’想看一眼陈涛,红卫兵说什么也不叫我进去,还威胁我,再闹,就把我这个特嫌分子也押进‘牛棚’,不过是另一个地方的‘牛棚’。那一来,那一来,我会死的,我可能永远也不会见到陈涛了!‘牛棚’外,我、我已经听到陈涛痛苦的呻吟声了!他一定被打成重伤了!……”说着,方慧又哭起来。

鲁晓彤立即明白了方慧的来意。他义气干云地说:“方慧,我立刻就去看陈涛,我会劝慰他,我会尽力帮助他。你一定要沉住气!只要你相信方副所长,相信陈涛,相信咱们这个从血与火中战斗过来、有强大自我纠错能力的党,你就要相信:荒唐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你,别哭了,一定要善待自己!”

接下来,鲁晓彤实践了他对昔日梦中情人的诺言。

鲁晓彤是一个“根正苗红”的革命烈士子女。说来在这个体制里,他属于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当然范畴。文革初他虽是保守派,以后却当了“逍遥派”,属于以后派性斗争中文革各派都拉拢的对象。当时,鲁晓彤已经被所军管会杨主任挑选进了管理文革中全所人员人事大权的所档案组,是所军管会信用的人。

于是,鲁晓彤就利用自己档案组的身份积极活动。

送走方慧,他就去了牛棚,看见陈涛被打的体无完肤,内心酸楚,却要强作正经,说了一些诸如“老实交代问题”、“要相信群众相信党”之类的话。然后叫来所红卫兵的队长、他带的学徒工孙要武,当着牛棚众人的面批评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说,‘要文斗不要武斗’!武斗只能触及皮肉,文斗才能触及灵魂!你们既然是毛主席忠实的红卫兵,就一定要按毛主席的教导办事嘛!不能再打人嘛!”

看见小孙的一些手下不吭声却直撇嘴,显然是不服气。看来,这些头脑简单的小东西打“阶级敌人”动手都动出瘾了。鲁晓彤就把小孙叫到一边,又悄悄叮嘱一番。一向很讲侠义的小孙拍胸脯说:“鲁师傅,在所里我和慧茹姐就服您!陈涛那家伙反革命,虽然很坏;但您交代了不能再打他就一定不能再打他!大丈夫一言九鼎!这也是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办事!您放心好了!”

小孙说的“慧茹”姐,名叫于慧茹,后来成为鲁晓彤的妻子。当时的滨江所,立有规矩,新进的工人包括复员军人,都要一一分配给大学毕业的技术员当徒弟。于慧茹也是鲁晓彤带的一个学徒工,是小孙的表姐,都是初中毕业生。因信息所建设附属集成电路工厂的需要,一九六六年招工从滨江市一块儿招来的。

当晚,鲁晓彤掂了一瓶老白干和一包猪头肉,去了所军管会杨主任的宿舍。

他与杨主任已经混的很熟。杨主任一个老军人,性格爽直,又爱喝两口。进所档案组后,鲁晓彤与杨主任两个人一块儿喝酒聊天已经多次了。鲁晓彤知道杨主任是陈涛父亲的老部下,还知道文革初期杨主任在部队机关也受到冲击,本应由参谋长升职去当师长的,却被派到地方来“支左”,私下是一肚子牢骚一肚子气。所以,鲁晓彤与杨主任两个人,一混就熟一拍即合。

乘着酒兴,鲁晓彤说:“陈涛这小子虽然不好,总归是陈司令的儿子。陈司令战功卓著,伟大领袖毛主席都表扬过陈司令,说是一员虎将嘛。以小鲁我看,解放陈司令是迟早的事!杨主任,您说呢?”

“小鲁你小子,今晚请老子喝酒就是为陈涛那小王八犊子的事呀!”杨主任笑骂道。他听到鲁晓彤的话其实很高兴。军队也有山头,说军队没有山头那是官话。他巴不得自己的老首长早日解放呢!然而他为难地说,“陈涛太浑了,都骂到中央文革和林副统帅的头上了!死罪呀!我怎么救他?吴青松与何柏年还联名一些革命群众,要所军管会尽快把陈涛移交公安法办呢!”

鲁晓彤不以为然地说:“吴青松与何柏年三天前还是陈涛的铁哥们儿呢!两个人举报陈涛,早干什么去了?还‘桃园三结义’?恶心!当初陈涛胡说八道时,这两个人说不定还一个劲儿附和陈涛呐!一定是同流合污!否则,陈涛脑子进水?怎么会向他俩说那些惹火烧身的话?一定是臭味相投呗!陈涛交的所谓朋友都是一些什么玩意,小人嘛!要移交公安,三个人一起移交,才合情合理!”

杨主任一扬脖子灌下一杯酒,“我老杨明白你的来意,小鲁!我在信息所一天,陈涛就会安全地呆在信息所‘牛棚’一天。”他抹抹嘴,站起身来拍拍鲁晓彤的肩膀继续说,“老杨我看好你,小鲁。你讲义气,你有前景!你今天去看了陈涛,已经有人向军管会打小报告,说你阶级立场有问题了。我说,鸡巴蛋问题!就是要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办事嘛!要文斗不要武斗嘛!不过,陈涛那小王八犊子挨一顿打,也有好处,看他以后还狂不狂!”

岂知这番谈话才过去两天,由于一个名叫乔二贵的复员军人的举报,鲁晓彤安慰方慧的出格言论“东窗事发”,竟以“丧心病狂地污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现行反革命”罪行,在研究室被隔离审查,也将被押入“牛棚”。

杨主任对鲁晓彤“前景”的“看好”,事实是所军管会已内部决定,要以“群众代表”的身份,推选鲁晓彤进入滨江信息所“三结合”的所革委会。这一来,这件好事自然泡汤,再提也别提。

然而,古贤老子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世事难料啊!当时有几个中国的大陆人,能算计到,一九七六年十月之后,文革会翻盘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据说,这一举粉碎“四人帮”带抓自己反党反革命的老婆,还是伟大领袖高瞻远瞩的生前安排。

所以,鲁晓彤进了文革的”牛棚“,不蒂于在否定文革后为他搭了政治的顺风车,交了与“四人帮”划清界限的“投名状”。若非如此,他真的以“群众代表”的身份进入所谓的“三结合”,以革命造反派头头的身份跻身于文革的厅局级新生政权中;那就不管你是否稀里糊涂是否名利熏心,不管你是不是革命烈士的子女或是什么红色后代了!文革后,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给你吃。大清理时没有审查你为“三种人”,起码也叫你与无产阶级革命仕途无缘。下半辈子能安安分分过自家小日子去,就是幸事。哪儿还会有他鲁晓彤如鱼得水的今天,“秋天的童话”尚在继续,又开始了“春天的故事”?!

(注:“三种人”指“文革”中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和打砸抢分子。邓小平说:“最危险的是‘三种人’”,“‘三种人’绝不能任用。”——《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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