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翼冲入林中,他在林间已呆了多时到不觉什么,可苦了陈元祜四人咋入进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脚下走的又快,结果不是踩到尖硬的石块硌了脚心,便是被树根险些绊倒在地。他四人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耳听得那吼声震的树叶簌簌颤抖,人人禁不住汗毛倒竖。陈元祜叫道:“元翼,你们到底撞上什么怪物了?”他也不信玉珠峰顶会有虎豹,再者纵有虎豹,凭黄元兴的本事一人足以制服,何况还有莫元英协助。赵元翼道:“大师兄,我不知道啊。”
突然,前头传来“啊”的一声惊呼。众人骇然。那声音极熟,正是莫元英发出。赵元翼道:“我去看看。”双足一顿,身子似离弦之箭射了出去。陈元祜急声喊道:“元翼,元翼!”却哪里还有他的身影。众人眼睛难以视物,只好循声音摸索前行。
四下里漆黑一团,李元邦吓的心惊胆战,上下牙关不住打架,颤声道:“元兴师兄不会让怪兽给吃了吧。”张元杰喝道:“胡说什么!咱们是修仙之人,玉珠峰又通向天庭,有什么怪兽敢在神仙眼皮下残害生灵。”他话是这样说,那声惊叫后,再听不到任何动静,不能不使人心揪。
赵元翼循声奔到近前,只见莫元英长剑触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木然而立。赵元翼以为他受了莫大伤害,忙上前检视,见他除神情如痴如醉,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问道:“六师兄,三师兄呢?”莫元英臂若无骨,右手微抬,即又落下。赵元翼见他指的方向是右前方,细瞧地上留有黄元兴的佩剑,血迹却无,想是他已被怪兽捕去,便要去追。
莫元英眼中突然精光一闪,叫道:“不能追!”赵元翼一怔,问道:“为何不能追?”莫元英结结巴巴道:“那……它不是怪兽,是开明兽,惹不得。”
开明兽是守护昆仑山的大神,赵元翼自然有所耳闻,奇道:“咦,开明兽不是远在昆仑山西北吗,怎会出现玉珠峰?师兄,你不会看错吧?”莫元英道:“错不了,先前听到声音便猜想是它,方才一看果是,我瞧着不妙,拉起三师兄掉头就跑,可三师兄非要与它斗上一斗……元翼,听说开明兽是王母娘娘出行的先锋,你说,会不会她要来玉珠峰?果真如此,咱们岂不……”说到这里,他已是满脸兴奋之色,全然忘记了黄元兴被捉。
赵元翼从未见莫元英说过这样多的话,他挂念黄元兴安危,听到王母娘娘要来,欣喜之情远不及忧虑之深,左手搓着右手手背,说道:“你怎知道它是开明兽?”莫元英道:“昔日我侍奉红石太师伯时,曾听他向一位道友详说过此兽特征,所以认得。怎么,你不信?”
赵元翼信了他的话,眉头深蹙,踱起了步。莫元英连声道:“你不信我的话吗?那千真万错是开明兽,元翼,元翼!”赵元翼回身面向他道:“师兄,咱们可惹上大麻烦了。”莫元英越发沉浸喜悦之中,亢奋道:“不是麻烦,是千载难求的机缘!元翼,大师兄他们呢,没有跟来吗?”
赵元翼道:“大师兄在后面呢。”他还剑入鞘,递向莫元英,又道:“我去找开明兽,你等大师兄会齐后赶紧离开这里。”莫元英不接,奇道:“为何离开,等大师兄来了,咱们同去寻找开明兽岂不更好。”赵元翼挂念黄元兴安危,心焦如焚,急道:“三师兄,你怎不明白。”
莫元英见师弟无半分喜意,不解道:“怎不明白了?元翼,仙缘多少人梦寐以求,你怎不开心呢,因为三师兄吗?他……”一语未毕,忽听来路上传来“喀嚓、喀嚓”我的树枝踩断声。莫元英喜道:“呵呵,一定是大师兄他们来了。”转头高声叫道:“大师兄!”他连叫数声,只听脚步声响,不见有人回应。
赵莫两人相视一怔,赵元翼心想:“怎么,来人不是大师兄,那这么晚有谁会来玉珠峰?”莫元英想的是,如果不是同门师兄弟,那必是神仙无疑,他按下心中狂跳,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来路。其实,莫元英本性沉稳,今日放纵形骸,是平日沉溺修仙之道,突逢际遇,迷失心窍,引出了人心深处的浮躁。这与世间的利欲熏心无太大差别。
脚步声愈来愈近。过了片刻,已可以隐约瞧见人影,却是两条。片刻,来人接近,只见她们举步轻摇,仪态万千,赫然是两名身材高挑的女子。二女皆穿粉色长袍,作道姑打扮,却未结发髻。赵莫二人自幼修身三十年,女子在他们眼中与寻常男子并无两样,何况道姑。此时,月光移到西天,穿过稀疏处的林木斑驳地照在二女脸上。只见她们额前的刘海散乱,青丝用一根白色的宽丝绾起,乌黑飘逸的长发随穿林而过的山风轻盈飘忽,像似晨起不及漱妆打扮,慵懒之意毫不掩饰。二女样貌极是俊美,举止投足间,清丽不乏妩媚,年纪都约二旬左右,分不出孰长孰幼。
莫元英全心盼望仙缘,见二女风姿绰约,踏月而来,仿佛仙子下凡,心想:“她两位莫不是王母娘娘的左右侍女?”念及此处,心中大喜,偷偷扯了扯赵元翼的衣袖,上前行礼道:“两位道友请了,恕小道冒昧相问,不知两位在哪座仙观修行?”
两名道姑还礼,向赵莫二人微一打量,随之四目一交。左边那个道:“你们是一剑山庄的?”莫元英正要说是,赵元翼惊讶道:“咦,你怎知道?”那道姑咯咯而笑道:“猜的。”赵元翼眉梢一扬,细瞧答话的这女子,见她秀雅中带有几分顽皮,重复道:“猜的?”那道姑道:“是啊,附近只有一剑山庄和玉虚宫两处道观,你不是我们玉虚宫的,那自是一剑山庄的了。别处道友即使来昆仑山,也没有深夜登玉珠峰的道理。喂,你方才唤大师兄,你们师兄弟一共来了几人,可曾见到开明兽没有?”
莫元英听她自称玉虚宫,心中有些失望。赵元翼道:“原来两位是玉虚宫的道友,小道俗家姓赵,名元翼,冒昧,失敬。”正要稽首行礼,忽然想到庄规告诫,不可与玉虚宫私下往来。他想:“说话虽不是交往,未经山庄允可,也是不对。”向莫元英使动眼色,道:“两位道友自便,咱们师兄弟是要回去的了。”那道姑叫道:“且慢!”
赵元翼一怔,道:“道姑有事?”他既知对方是玉虚宫的人,连“友”字也不称了。那道姑啐道:“呸,我和师姐还不到二十岁,你这声道姑生生把我们叫老了。我问你,方才开明兽吼声不断,伤了你师兄弟没有?”赵元翼斜眼瞧向莫元英,见他神色懊丧,无精打采,以为他悔恨未救下黄元兴,心道:“三师兄真是同门情深。”说道:“这似乎不关道姑的事。”那道姑踏上一步,杏眼圆睁,温怒道:“又是道姑。小道士,我和师姐深夜不睡觉,却跑来这里,是要好心帮你们,可别不知好歹!”赵元翼听她话里有话,也不计较她言词不敬,说道:“你要帮我们?”那道姑道:“是啊。我再问你,你师兄弟可见过开明兽没有?”
莫元英既知她们不是神仙,心中索然,自然而然担心黄元兴,见对方言语逼人,不想与起一般见识,说道:“元翼,咱们走。”赵元翼见这道姑数次提及开明兽,心知必有缘故,想到黄元兴触怒神兽,自己生死未卜,早晚会波及山庄,方才原想回去报讯,此时又生出另一个主意,将莫元英拉到一旁,低声道:“六师兄,三师兄被开明兽掳走,这私上玉珠峰只怕瞒不住了,你找到大师兄赶紧回山庄,别向任何人说起,你们也不要再来,总之,不管我和三师兄发生何事,你们都假作不知。”
莫元英听着话不是味,急道:“七师弟,你说什么呢,三师兄有事,师兄弟同担此责,咱们这就找大师兄去。”说着抓向赵元翼手腕。赵元翼挥臂甩开,仍低声道:“六师兄,咱们受责,师傅怎么办?”莫元英怔立当地,他自看到开明兽,心中经历惊惧,欢喜,期盼,失望,现下又回到惊惧,已全无往日精细。
那道姑见他师兄弟自顾自说话,有些不耐烦,道:“喂,你们罗嗦什么?我和师姐不辞辛苦来帮你们,你们到好,把人凉在了一旁。师姐,一剑山庄这样无礼,咱们别理这事了。”那师姐道:“紫巾,别忘了师祖的吩咐。”她声音甚是娇丽,一面说,一面走到赵莫两人身前,拱手一礼道:“两位道兄,紫嫣这厢有礼了。”赵莫两人见他自报姓名,说活客气,忙还了一礼。紫嫣跟着道:“我师妹两个奉师祖之命专为开明兽而来,恕紫嫣枉自猜测,适才听两位言语,想是见过开明兽的了,不知那畜生伤了人没有?”
赵元翼因是玉虚宫的人,十分不愿理会,可心里实在挂念黄元兴,说道:“怎么,两位可以降服开明兽?”紫嫣嫣然一笑,道:“道兄说笑了,我师姐妹两个有何本事,敢称这‘降服’二字。不过使它听敝师祖号令罢了。”赵莫两人面面相觑。莫元英亲眼见那开明兽身躯巨大,长相怪异,身负莫大法力,乃是上古时生成的灵物,林林种种,断不会是眼前这两个娇柔可人的年青道姑所能训服。赵元翼虽未见过,也不曾听别人描述过开明兽的样貌,但想,它既被玉帝看重,守护昆仑大山,定有神通广大之处,怎肯听凡人号令。
紫巾见他二人脸上满是疑惑,不屑地道:“师姐,跟他们说什么,什么又不懂。刚才我听到那吼声从这附近发出,这会却没有了动静,想必跑到了别处,咱们需得快去寻找,若是它伤了人,于咱们玉虚宫的名头可不好听。”说着迈步便走。
紫嫣不动,仍道:“两位到底见过开明兽没有?”赵元翼按下心中好奇,反问道:“你们真能降服开明兽?”紫巾见师姐不走,只好停下脚步,斜眼横向赵元翼道:“你只说有没有见过,问那么多做什么。”赵元翼生性随和,眼见紫巾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也不恼挤兑,说道:“我没见过。不过,我两位师兄见过。”他本怀了对方能救出黄元兴的指望,一转念间,以己度人,觉得眼前这两人年纪比自己轻的多,纵有法力又能高到哪里去了,因此不说黄元兴被掳。
莫元英本断了和神仙见面的念想,嫣巾两人的话燃起了他另一份希望,心说:“她们若真能降服开明兽,仙术一定高超,倘或指点一二,机缘不小。”盘算一定,客客气气道:“是,小道见过。”紫巾道:“你见过?”莫元英道:“是。”当下隐去黄元兴被掳,将因何来玉珠峰,怎么撞上开明兽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他恐对方不信,说到详细处故意让赵元翼补充。赵元翼自与六师兄相识以来,见他跟人说话从未超过三句,女子面前向来一言不发,现下却是滔滔不绝,惊讶,疑惑之下实不想说,但又想,他这样定有打算。至于什么打算,顺理成章,自是跟黄元兴有关。于是附和他把事情说全。莫元英不说黄元兴被掳走并非不念同门之情,是觉得机缘难得,当下应以求学仙术为重,救人不急在一时。
紫嫣拱手道:“原来两位是广成子师伯的高徒,小妹多有失敬。”赵莫两人见她对师傅甚恭,同时还了一礼。莫元英心中暗喜,道:“师妹客气了,你认识家师?”紫嫣微微一笑,道:“我师姐妹两个深居玉虚宫,怎有福分认识广成之师伯,是我师傅常提及尊师,说广成子师伯天赋异禀,是人中骐骥,日后修为定然不浅,不知尊师现下怎样,‘乾坤一气功’和‘拂花无极手’练到第几层了?”“乾坤一气功”是修仙的入门功夫,而“拂花无极手”则是一门仙技,她这样问是想婉转打听广成子的仙术高深。
莫元英赞道:“师妹对敝庄真是了如指掌,不知尊师是哪位道长?”紫嫣微微一笑,朱唇起开,正要答话,紫巾道:“问什么,你先答我师姐的话。”莫元英厚颜说了奉承的话,反被抢白,脸上有些发热。赵元翼道:“我师傅尚未获祖师恩准修练‘拂花无极手’。”紫巾笑道:“师姐,学功夫有这许多规矩,一剑山庄不人才凋落才怪。”
一剑山庄为了让弟子安心修炼,获取修仙资格之前绝不允许弟子下山,赵元翼自幼见惯了师傅,师叔伯施展仙术,虽不知高深,但崇拜的很,认为天下仙技以一剑山庄为尊,并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听人取笑本庄,心中不喜,说道:“紫巾,请你说话客气些。”
紫巾呵呵一笑,道:“不客气嘛,我跟师姐说话呢。喂,你们想不想学几样仙术?”此话正中莫元英心坎,便要说想学,话到嘴边,忽然一想:“即便同门也不私授仙术,对方与自己分属不同道观,又岂会轻传?”想到这点,心中一阵怅然。他脸上喜忧转换的神情被紫巾看在眼里,她咯咯笑道:“莫师兄,你想学是不是?那好的很呢。不过……”说道这里,她眼波流转,续道:“我和师姐到有心施教,只怕你们没本事学会。”
紫嫣与师妹情深意笃,一向对她纵容宠爱,因此任由她取笑,听得言语越来越是刻薄,恐再说将下去,赵莫两人脸上挂不住,嗔道:“紫巾,不得胡说!两位师兄,我师妹喜欢跟人开玩笑,但她心肠很好,请勿见怪。”紫巾素来敬重师姐,见她陪礼,叫了声“师姐”,向赵莫两人扮了个鬼脸,止口不说。赵元翼正暗自盘算怎么开口求对方救黄元兴,应声说不怪。
莫元英屡被紫巾用话戏弄,料想求取仙技的指望难成,悻悻地说:“谁想学了,我们一剑山庄的仙术精深博大,随便一件就能斩妖除魔。”一剑山庄数千年威名显赫,紫巾小觑庄中弟子,却不敢轻视此庄,她素来喜欢与人打口仗,忍不住道:“一剑山庄的仙术是不少,但碰到迂腐古板,恰巧天资又不聪的人,再多再好有什么用。”莫元英道:“你……”突然之间,西北方传来一声惨叫,语音又高又尖。赵莫两人听着熟悉,像极了黄元兴所发。
赵元翼道:“是……三师兄!”拔腿奔向西北。耳听得背后脚步声细碎,莫元英连声道:“七师弟,危险!咱们同去!啊,你……你们……”就此无声。赵元翼惊异间正要停步,忽然空中衣裙窸窣,侧头一看,正是嫣巾二人飞身赶来。赵元翼一怔下停了下来,回身看去,月光朦胧,依稀见莫元英离地近丈,整个儿贴在一棵的大树上,一动也不动。这时,嫣巾二人自空中落下,紫巾道:“喂,怎么不走了?”赵元翼也不瞧他,说道:“你们把我六师兄怎样了?”抬腿便要去看。紫巾娇声喝道:“站住了!赵道士,你不想救人了吗?”这片刻间,西北方先后传来刚才那人惨叫和一声声沉闷的兽吼。赵元翼焦虑道:“你们……我六师兄……”紫嫣柔声道:“赵师兄,紫巾只是向令师兄施了定身术,他没事。”赵元翼曾听师傅说起过“定身术”,知它是一门极深的法术,担心登时消减,羡慕和佩服不禁油然大增,嘴上道:“我六师兄真的没事?”紫巾道:“啰嗦什么,我师姐说没事就是没事,人还救不救了!”
赵元翼眼见这二女法力高强,似乎连师傅比不上,寻思:现下只能把救三师兄的指望寄托她们身上。当下无语,折身再向西北奔去。嫣巾二人随之跟上,这次是与赵元翼并肩而行。路上,紫巾起了好奇之心,向赵元翼打听一剑山庄。赵元翼不好不答,也不好多说,便不着知边际地应付了几句,即又问她二人怎样使开明兽听命。紫巾未获所知,怎肯相告,见紫嫣嘴唇一动,想要开口,忙道:“师姐,别跟他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