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翼愕然。陆压是气不打一处来,按鲲鹏委派,共工的职衔要比他将来做鬼王逍遥,舒服多了。鲲鹏又道:“这事多亏了共工,若不是他有恶神之名,天河我也让他掌管。”
赵元翼想到共工的手段,不再等鲲鹏催促,疾身穿过雾气,落到玉虚宫正殿之上。便听共工喝道:“哪来的野仙,受我一掌!”赵元翼只觉疾风拂面,眼前白哗哗一片,先前不察,此时才看清玉虚宫内水深逾尺,心中惊道:“玉虚宫地势高峻,怎会有大水流进?”当此之时,共工掌力随声音而至,不容他多想。赵元翼正要闪身躲开,只听有两个声音同时道:“啊,原来是你!”“共工,赵道长是朋友,不得无礼!”前面那句话是共工说的,后面那句话出自鲲鹏。共工本就惧怕赵元翼,听了鲲鹏的话,更不敢出手,收掌跃上殿脊。
这时,陆压来到了赵元翼身畔,怒视共工,用绵音密语喝道:“共工,你为何背叛我!”共工却不用密语相应,大声道:“陆道君,我的神技来之于水,所以被称之为水神,你让我管束世间鬼怪,他们都居住地上和山里,这不合适。再说我想做真神,把恶字去掉,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怎会听你号令。”
陆压又恼又悔,心道:“原想他只是个恶神,却不料还有这许多讲究。”他恐鲲鹏听了这话喝问,厉声道:“共工,你胡说什么!”共工道:“是你问的,我实话实说。”陆压眼中快要喷出火来,欲要怒斥他几句,又知越往下说,共工抖露出自己的事情越多,把脸一沉,道:“东西找到没有!”
共工仰脸面向天空,说道:“鲲祖,玉虚宫六殿十二院,四百八七间房,我全放进了水,现在还没见那东西漂出来。”赵元翼恍然大悟,原来共工水淹玉虚宫是要找盘古心脏,心道:“共工真是恶胆包天,恶到了极点。”只听鲲鹏道:“玉虚宫是仙脉祖庭,共工,你就不怕元始天尊的徒子徒孙找你麻烦?”共工道:“有鲲祖撑腰,无论多大的麻烦也化解了。”
这话要换作其他神仙,或妖魔鬼怪来说,鲲鹏会认为是拍马屁,但出自共工之口,连赵元翼都觉得此话发自肺腑。鲲鹏嗬嗬笑了几声,笑声中充满欢畅,共工的话让他十分受用。
共工待他笑声一停,说道:“鲲祖,不如我把那几个老道烤打一番,总会问出些什么。”陆压哼了一声道:“真是莽夫行为。玉虚宫现下都是凡夫俗子,他们知道什么。”共工法力远逊于他,瞧了他一眼,不敢出言顶撞。
鲲鹏道:“陆师弟这话不错。你既这样说,想是有好的主意,不妨说出来听听。”陆压哪有什么好主意,他只是看共工有气。另外,玉虚宫有盘古心脏的说法,他今日初次听闻,虽不知那心脏是否如鲲鹏所说的如此神奇,但想法设法阻他得到却是肯定的,便道:“共工既用了水淹的法子,想是放师傅心脏的器物遇水则浮,玉虚宫有多大啊,咱们慢慢找,总能寻找的到。”鲲鹏道:“你这是没有办法了?共工,按你说的做。”共工躬身领命。
赵元翼心想:“诚如陆压所说,玉虚宫现下都是凡夫俗孑,他们怎知道盘古心脏是何物。共工那样做除了徒伤性命,毫无半点益处。”他那知鲲鹏正想利用找盘古心脏这个借口,在玉虚宫大肆屠戮,震骇天庭。赵元翼这边方欲说出心中所想,便听共工大喝一声:“带出来!”只见数十个夜叉手持利刃,从两边偏殿中押出二十多个玉虚宫的弟子,慕清也在其内。众弟子神色愤怒,怒眼圆睁,与夜叉推推搡搡,想是被使了邪术,不闻他们有什么骂词。
鲲鹏道:“玉虚宫在世间颇有些虚名,就这几个弟子吗?共工,你可搜仔细了。”共工道:“回禀鲲祖,玉虚宫连同火工道人在内,共计四百三十人,其中二百二十人去了西幽明谷,另有八十八人是做杂役的,不算在内,另外一百零九人在宫内留守。方才这个老道……”向慕清一指,继续道:“接阵顽抗,让我一口气杀了六十人,孩儿们杀了二十个,剩下的全在这里了。”他说到杀人,如数家珍,条理清晰,神色不变。赵元翼狠狠瞪了他一眼。只听鲲鹏道:“这还差不多。共工,你帮我问问,如果没有人说,就在这玉虚殿前一并杀了。”
赵元翼心中一凛,目光紧盯着共工,倘他动手杀人,决意舍身相救。共工跃到慕清身前,悬身问道:“老道士,鲲祖的话你看听清楚了?”伸手在他头顶上虚点了一下。赵元翼见他所点的方向是天满穴,乃人体阳气汇聚之地,心道:“原来他是在此穴上施的邪术。”便想作法祛除所有人的邪术,又想他们一旦可以说话,必会开口大骂,到时必遭共工毒手。
慕清怒目瞪视共工,一言不发。共工为讨鲲鹏喜欢,猛然出掌拍向慕清身旁的一名弟子,那弟子脑瓜迸裂,倒在水中。赵元翼认得那弟子是玉青,他今日本该在婚礼上击打铜钹,因慕清见他深谙天罡阵变通,留他防守玉虚宫,那知竟丢了性命。赵元翼不料共工突然杀人,深恨自己救援不及。
慕清又悔又痛,骂道:“孽障,在玉虚宫杀人,不怕天尊怪罪吗!”共工泠笑道:“三界今后由鲲祖做主,元始天尊?哼,你怕他,我可不怕。老道,你说是不说?”慕清并不知道鲲鹏之名,但见共工言词上对他尊重,想来不是什么善类,脱口说道:“鲲鹏是什么东西?”此言一出,众夜叉齐声鼓噪。赵元翼暗为慕清捏了一把汗。陆压心下喜欢。
共工大怒,喝道:“臭道士,你这是找死!”手掌微动,单等鲲鹏下令。鲲鹏桀桀怪笑两声,道:“很好。共工,你来告诉他我是谁。”共工应道:“是,鲲祖。”提高嗓音道:“鲲祖是……”刚说了这几个字,鲲鹏不悦道:“嘴上跟他罗嗦什么,用你的御龙掌。”
御龙掌是共工兴风作浪时冲堤毁坝用的,端是厉害非凡。赵元翼见鲲鹏唆使共工对一个凡间道士使这套掌法,可见恼怒到了极点,心想:“他法力固高,心胸却未免太狭窄了些。”忙道:“不要动手。”
共工瞧了赵元翼一眼,抬头望向天空。鲲鹏道:“赵道长想说什么?”赵元翼道:“鲲鹏,你来玉虚宫是找盘古大帝的心脏,东西尚无着落,还是不要制造杀孽的好。”鲲鹏道:“赵道长有仁爱之心,让你掌管天界果然没错。方才陆师弟说了,他们是凡夫俗子,什么也不知,既然不知,留着也是无用,杀!”共工杀了玉青,杀心骤起,听了这话,迫不及待地挥掌拍向慕清。
赵元翼听鲲鹏语声缓和,稍稍放松戒备,哪里想到他突然说出一个杀字,见共工出手,忙运起无极玄风,拍向共工,忽地衣领一紧,跟着一股大力向后拉自己。这一拉,赵元翼险些摔了个筋斗,忙使九天五宫掌向后拍去,那股大力忽又无影无踪。赵元翼一掌拍空,再欲救慕清时,但听“啊”的一声,定眼看去,他已一命归西。
赵元翼惊怒交迸,他知道出手拦自己的是鲲鹏,也知他法力远高于己,却不想在他手底下竟如孩童,法力相差竟这样大。共工一动手,众夜叉手起刀落,二十多个玉虚宫的弟子瞬时间命归黄泉。突然之间,玉虚宫上空现出万道紫光,照在群道尸身上。陆压一直冷眼旁观,这时说道:“元始天尊来收徒子徒孙的魂魄了。”
共工大惊道:“啊,元始天尊来了!”他口口声声说不惧元始天尊,但几千年来怕到了骨子里,岂是一时间能改变过来。鲲鹏听他语声发颤,喝道:“怕什么!我来斗他。”话声一落,只见那怪影斗然变成拳头,向后一缩,正要向紫光来处击去,紫光却倏然不见。赵元翼和陆压均知元始天尊收完魂魄离去了。
鲲鹏求战不能,即又变回原形,大声道:“元始天尊,今日是你跑的快,下次相遇可没有这么幸运!”他这声喊,传出数万里远。过了良久,只听四面八方传来诵经之音。
赵元翼凝神细听,有《道德经》,有《南华经》,有《冲虚经》。听了片刻,西方竟又传来梵语《金刚经》。鲲鹏也听到了,说道:“好啊,西方教主也跟我做对。师弟,你如果捉了孔宣,我封你做西方教主。”陆压道:“师兄想捉他,上次为何放了他?”鲲鹏道:“我曾和他父母交过手,再跟他交手,未免失了身份。”陆压旨在打压阐教弟子,对西方圣教兴趣不大,说道:“谢师兄,孔宣与我颇有些交情,我不好对他出手。”
鲲鹏不再多说。赵元翼见共工带着夜叉在各院中穿来进去,寻找盘古遗下的圣物,实不相信当日初出樊笼时,傲骨嶙嶙的水神共工竟甘为役使,变成了马前卒,暗自叹道:“想来他和陆压一样,是为名利所驱。”说道:“鲲鹏,盘古大帝的心脏有共工来找,定能事半功倍,我在这里也无用,不如……”
鲲鹏截断他的话道:“你要走?”赵元翼正是这个心思,说道:“我既不能帮你杀人,也不认得你要找的东西,留下来做什么。”鲲鹏道:“嗯,你这是恼我杀人。你要去哪里?”
赵元翼眼见玉虚宫弟子惨死,原想去找元始天尊,问他为何不管不顾,待见他收了群道的魂魄,知道他对此事已做了安排,这念头随之取消,但离开的念头始终未停,只是想到鲲鹏反对,紫嫣又被他抓去,不敢强行离去而已。其实,以他的法力,若想从鲲鹏手中逃脱,可谓千难万难。听得鲲鹏问他,脑中忽然闪出了江南,脱口说道:“去江南。”鲲鹏道:“去江南?”语声中颇感意外。赵元翼道:“不错。鲲鹏,你以为我去天庭商议是不是?”鲲鹏道:“商议什么,对付我吗?”赵元翼轻轻一笑,经过方才的交手,他深知就算三清合力,也未必斗的过鲲鹏。鲲鹏猜到了他笑中之意,却不出言取笑。
过了片刻,赵元翼道:“如果你不拦我,我可要走了。”鲲鹏道:“未来天庭的娘娘在我手中,我为什么拦你。赵元翼,你去幽明谷的那日,我便瞧出你很在意女……嗯,应该说是紫嫣。你为孔宣都肯转世,何况自己喜欢的女子。”赵元翼见他拿紫嫣作说词,也不接话,转身往南飞去,心里却想:“我真的在意紫嫣吗?”
凡事当局者迷,神仙也不例外。赵元翼骨子里多情多义,与紫嫣有了夫妻之实后早已情根深种,只是他自己不觉。但听鲲鹏说道:“我给你七日时限,七日后你来玉虚宫见我。否则天宫之主我另找他人,但主母仍是紫嫣。”
说话之间,赵元翼早飞出了数十里,但那声音如在耳畔响起,字字清晰。赵元翼暗道:“他让我七日后再来玉虚宫,那玉虚宫岂不是由他占据七日?”言念及此,便要去幽明谷示警,转念又想,天尊岂有不管易阳等人的道理?便不再理会。
昆仑山距江南虽有万里,在赵元翼脚下不过是咫尺之地。半个时辰后,赵元翼来到大江。他原是想避开鲲鹏,来江南并无目的,在途中无意间掐架一算,得出张元杰和刘元豪将命丧大江,害他们之人是吴元铄,继而得之情由,只恨得他咬牙切齿。
那日吴元铄回到广陵,当即将编造好的说词告诉灵兮子。灵兮子听闻黄家庄发生的事,勃然作色。他所以要捉紫巾,便是要防黄元兴吸取她的真元,练成六合玄功,自己难以控制,而今紫巾落在黄元兴手中,说明他的神功已然练成。正说着,唐宏踉跄来报。
唐宏先于吴元铄离开,而后于他来到广陵,是因为他不会飞身术。吴元铄深恐唐宏揭他的短处,低下头,两眼瞧着他,心尖怦怦乱跳。但唐宏只说了商宾等人被杀的事,对紫巾只字未提。
吴元铄暗松了一口气,对唐宏大是感激。唐宏不提紫巾,是恐灵兮子责怪他办事不力,紫巾被黄元兴送出邺城,虎翼卫竟然毫不知情,这份罪名可不轻。灵兮子一来慌于黄元兴练成神功,二来他也有负孔宣所托,未能看住黄元兴偷梁换柱,救去赵元翼的父母,他自己的麻烦尚且顾不过来,又怎有心思细问唐宏。
吴元铄想趁势取代黄元兴,建议灵兮子立刻将他擒拿,禀报孔宣,说道:“既然事情瞒不住了,不如实言陈述。”灵兮子何尝不知道这点,只是黄元兴乃堂堂一国之主,岂是他这个国师随便拿的,即使真的要拿,他实无把握能胜过六合玄功。当下灵兮子焚香禀告,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孔宣。孔宣那时正追查鲲鹏的行踪,得报后,急用千里传音命共工和灵兮子先行赶赴黄家庄,他自己随后也到了。
经历了广陵大战,黄元兴落入南朝,十几万大军连同虎翼、龙翔两卫匹马无归。吴元铄、李元豪和乔元明三人仗着飞身功夫,护送韩元泰一路逃到豫州。吴元铄见赵军惨败,想做君王之心消了大半。韩元泰临出广陵时,趁乱抢出了赵王军印,有此军印,便可调动赵国境内所有兵马。韩元泰依军印收拢散卒,婴城据守。南朝侦骑得讯,飞马回报桓谦。桓谦此时正与诸将争论不休。
韩元泰得到喘息之机,渐渐稳住军心,修缮军器,与邺城、青兖等地的赵军取得了联系。韩元泰素有威望,黄元兴一被捉,他俨然成了赵军的首脑。过了数日,韩元泰忽闻北方蛮族袭击邺城,南朝军攻打徐州。当此之时,各地告急的军情似雪片般飞来,灵兮子等自那日后再没有出现。韩元泰捉襟见肘之下,想到吴元铄和李乔两道会些法术,求恳他们带少数兵马驰援邺城。
他三个与凡人单打独斗自是不惧,挥军攻坚陷阵却非其所长。吴元铄想起广陵之战时两军相斗之烈,触目惊心,以不通争战为由,婉言谢绝。李元邦和乔元明却知蛮族若攻下邺城,势必影响天下气运,慨然应允。吴元铄见他们同意,只好同往。
就这样,三人率赵军奔赴邺城。孰知过大河时,遇到鲲鹏收服共工。将士受他俩个法力的波及,全部葬身河底,吴元铄等仗有仙术侥幸飞到岸上。鲲鹏见他们作道士装束,又会飞身,认定是玉虚门下的弟子,遂命刚收服的共工除去。幸得共工认得他们,向鲲鹏说,这三个是一剑山庄的弃徒,咱们不若收归己用。鲲鹏想到正是用人之时,也想卖共工一个人情,便命吴元铄和李乔二人招降邺城守军。
李乔二人坚持不答应。吴元铄死里逃生,早吓破了胆,答应怕担负恶名,不答应又恐鲲鹏杀人,脑筋一转,道:“邺城守军只听赵王号令,我等招降无人肯听。”鲲鹏道:“赵王现在什么地方?”吴元铄亲眼见赵元翼捉了黄元兴,但说不知。共工与鲲鹏打斗时吃了不少苦头,窝了一肚子火,也不告诉。这难不到鲲鹏,他随即运起神功,将黄元兴这些年的种种事迹,查了个一清二楚,心想:“此人劣迹斑斑,经历非凡,十分合我脾胃。”想到蛮族野性未除,难以在中原站稳脚根,思虑再三,决意亲自救出黄元兴,并让他掌管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