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翼听着众人乱说一气,听着黄元兴不知夺了谁的剑,又不知被谁夺去了剑,听着他晕倒在地,喃喃道:“三师兄毕竟同门情深,念着我,我为他弄成这样还有什么说的。”耳听得紫巾等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再无声息,心想:“玉虚宫距弱河有千里之遥,他们来时可以高来高去,去时抬了开明兽,三师兄和我,便要一步步走回去了,这千里之路,最快也要四五天才能走完,等到了玉虚宫,教主易阳真人见了我这怪摸样,不知还会不会授我仙术。”想到仙术,长长地叹了气,道:“就我现在的样貌,就算学一身仙术又怎样?”话声刚落,便听瓶外有人道:“这么说你是后悔来昆仑山修仙了。”
赵元翼心头一震,说话之人正是孔宣。他想叫师傅,喉咙却似有物堵住,“师傅”两字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只听孔宣道:“元翼,你是不是恨师傅没用,没有保护好你的肉身。唉,师傅未料到开明兽法力如此高强,分出的元神与它斗了个旗鼓相当,真身又不敢出手,以至害你成这样。”语声又是悔恨,又是内疚,赵元翼道:“师傅,弟子没有怪你,你分出来的元神怎样了?”孔宣道:“和开明兽一样,奄奄一息。好,我放你出来。”一语甫毕,赵元翼整个儿突然像陀螺一样转了起来。他身子越转越快,直转的耳晕目眩。正惊慌间,眼前忽然一亮,身子滑出了瓶口,随之身形骤长,不过仍是轻飘飘的。赵元翼见自己立身之地是在河岸上,对面百草不生,背后黄沙莽莽,河流似在枯水的季节,河面只余下数十丈宽,两岸露出了偌大的河床,孔宣满脸愧色地望着自己,那白玉瓶却不见了,上前问道:“师傅,这就是传说中的弱河吗?怎么渺无人烟,一派荒凉。”他所见过和书中记载的河流两岸都是百草丛生。
孔宣望着浪花翻滚的河面,道:“这正是天下第一恶河。元翼,你听说过一首诗吗?是说弱河险恶的。”赵元翼摇头道:“没有。”孔宣道:“嗯,那是天庭中的一位神仙做的,没有传到凡间。”当即吟道:“‘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那位神仙把弱河描述的险恶如斯,你对这荒凉的景象还奇怪吗。”面向赵元翼道:“元翼,你的元神现在没有寄托的地方,我想法子给你弄一副肉身吧。”赵元翼道:“哪里去弄?”孔宣道:“你随我去凡间瞧瞧,只要有看中的,你尽管说出来,为师自有办法让你如愿。”
赵元翼以为他要鸠占鹊巢,摇手说道:“万万不可。师傅,我肉身毁了也就毁了,怎能再去占别人的。若是那样做了,与邪魔鬼怪没有什么两样。”孔宣微笑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听说过莲花化身的事没有?”赵元翼道:“你指的可是玉虚宫的弟子?那是封神大会之前的事了。”孔宣道:“不错,我是想依样画葫芦,依照你看中的人,为你重塑一个肉身。”
赵元翼吁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弟子错怪师傅了。不过师傅,毛发皮肤受自父母,就算肉身全毁,我也不想变成别人的模样,不然以后还怎么跟爹妈见面。”眼帘忽然一亮,求恳道:“师傅,你既然有重塑肉身的本事,何不想个法子把弟子的真身修补完整。”
孔宣支吾道:“哦,真身源自天成,无论出现什么损伤,都不能修补。”赵元翼有些不信,眼巴巴地望着他,又想再说。孔宣道:“你有没有见过各路神仙的画像?他们中有多少样貌丑陋的,如能修补,谁不想把自己变的俊郎些。”
赵元翼想起山庄神殿悬挂的神像确是如此,说道:“既然这样,那就照弟子样子重塑一个。”孔宣道:“那样的话,世上可就有两个赵元翼了。”赵元翼道:“怎会是两个?等你重塑了我的肉身,被带到玉虚宫的那个我就不要了。”孔宣道:“如果那个死了,当然不要,倘若活着,你想怎样,是杀了他吗?他身上的毛发皮肤可真真实实的来自你父母。”
赵元冀登时语塞,自杀真身断然不能,也于理不通,但留着他,自己便要落个残疾,这实难使他接受,踌躇良久道:“师傅,你分出来的元神伤的怎样,咱们去看看他。”这话他已问过一次,孔宣知他想看看自己的真身,说道:“好,我带你去。”赵元翼现下只剩下魂魄,由孔宣携带不多时便追上了紫巾等人。孔宣化作一只雪雁慢慢跟在众人后面。
赵元翼藏在他的胁下,见紫巾陪着一名须发尽白的灰衣老道士殿后,往前是八名青衣道士抬着一头奄奄一息的巨兽。只见这巨兽九首人面,虎身虎尾,正是开明兽。赵元翼一直想见到他的真身,而今拜它所赐,自己变成了魂灵,好奇之心已化作了憎恨之意。再往前是四名道士用两个长木和布条做的简易担架,分抬着自己和黄元兴。黄元兴双眼紧闭,哼哼唧唧地躺在担架上,身子几乎垂到了地下。赵元翼不敢瞧自己。众人议论纷纷,说的是开明兽的事。只听紫巾道:“太师叔,赵元翼手里一直握着剑柄,剑尖上犹存血迹,你怎说开明兽受伤与他没有干系呢。”这老道是玉虚宫的二代弟子,名唤无尘子。
无尘子道:“教主那么大的神通都不敢去斗开明兽,赵元翼怎么可能。”紫巾道:“但他手中的剑不一般啊,我见过的剑中,除了师傅的风雷剑,再没有一把比它锋利了。另外,师傅也说过,赵元翼仙缘深厚,来日修为定然不浅,嘱咐我和师姐不可以寻常弟子视他。”
无尘子道:“那是来日,不是说的现下,教主还给你说了什么。”紫巾道:“没什么了。总之,师傅很看重赵元翼,师姐吃了他的东西到现在仍昏迷不醒,可师傅说这事不怪他,弄得我也恨他不起了。”
赵元翼这几日初次听到闻紫嫣的消息,心中好生担忧。孔宣道:“你看够没有,看够了咱们去玉虚宫。”赵元翼道:“去玉虚宫做什么?师傅,你给紫嫣吃的什么东西。”孔宣道:“她吃过的东西,你不是也吃了吗。”赵元翼道:“可……怎么不一样呢?”孔宣道:“怎不一样了,她不过一时昏迷,不打紧的。嗯,师傅带你去玉虚宫是见几个人。”双翅一振,身子忽地窜向高空。赵元翼猛然想起还未瞧自己的肉身,眼见来不及,他匆匆望向玉虚宫弟子,只见他们一个个小如蝼蚁,什么也瞧不清了。
孔宣飞到半空后化作一只巨大的孔雀,这孔雀两翼张开各有数十丈,两边翅膀只扇了几下,便飞上玉虚峰。赵元翼俯瞰峰顶,只见玉虚宫屋宇连群,庄严宏伟,日光下耀眼夺目,一剑山庄的房屋虽也不少,却远无这般华丽壮观。孔宣道:“咱们这就下去了,你想变作什么?”赵元翼道:“弟子现下是个游魂,凡人都看不见,还需要变吗。”孔宣道:“要变,一定要变,咱们要去见的是玉虚宫教主易阳,这人已修成准仙,一双法眼可观遍诸洲,洞彻阴阳,须得小心翼翼。”赵元翼道:“易阳真人?师傅,咱们见他做什么?”孔宣道:“嗯,你不要多问,见自有见得道理。”羽翼一收,朝宫后的松林俯冲而下,落地时他变做了一个唇留髭须、身材胖胖,面目像淳风的道士。赵元翼奇怪孔宣为何变作他的模样,正要开口相问,一阵香风吹来,忽觉身子一沉,低头一看,自己也化了一名道士。赵元翼本来也是道士打扮,经这几日摧残,衣服早破烂不堪。他抬臂瞧了瞧簇新的衣袖,又跺了跺脚,望着孔宣道:“师傅,弟子有肉身了?”此话一出,赵元翼吃了一惊。原来他声音也变了,语声带有磁性,极像淳风的弟子乔元明。孔宣笑道:“不错,为师已将你的元神寄在一棵树上,你现在是松树化身。”
孔宣一开口,赵元翼愕然指着他道:“师傅,你这是淳风师伯的声音,你真变作了他。”孔宣微微一笑,携了他的手出了松林,来到玉虚宫后门,抓起门板上的铜环,轻叩了三下。过了一会,只听门后有人轻咳了一声。孔宣听后,“啪啪啪”轻拍了三掌,便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跟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眼珠骨碌碌地打量了赵孔两人一眼,又朝左右望了望,打开了一扇门,稽首道:“淳风师兄,家师有请。”侧身让到一旁。孔宣道了声“有劳”,举步迈进门内。
赵元翼见这人也是道士装扮,年纪与嫣巾两人相仿,心想:“难道他的师傅也是易阳真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无论淳风师伯见的是不是易阳真人,瞧他偷偷摸摸的行径,可知绝非善事。”
那道人引赵孔两人穿花径,过假山,一路躲闪着在一座偏殿前停了下来。赵元翼抬头瞧了眼门头上挂的匾额。只见上面写着“四御殿”,字迹遒劲,每一笔都入木三分。
那道人道:“师兄请进,家师就在殿内。这位道兄眼生的很,随小弟到厢房用些茶点如何。”赵元翼见他不想让自己进去,叫道:“师傅。”孔宣指着赵元翼道:“这是我最信任的弟子,有件事是他亲眼所见,需得亲口告诉真人。”那道人有些为难,迟疑道:“这……”便在这时,只听殿内有一浑厚低沉的声音道:“让他进来。”那道人慌声应道:“是,师傅。”快步打开了殿门。
赵元翼不曾见过易阳,不知殿内说话的是不是他,目光瞧向孔宣,寻思他让自己说什么事。孔宣向他眨了眨眼睛,抬起右手用中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意思是说,一切看他眼色行事。赵元翼心中苦笑:“事到如今,不按你说的也混不过去啦。”他深服孔宣之能,法力远在易阳真人之上,只担心事情露馅后会不会牵累一剑山庄,于自己的处境到不怎么忧虑。孔宣走进殿内,赵元翼跟在后面,那道人替他们掩上了门,径自去了。
赵元翼向殿内晃了一眼,殿中一字摆着四御的泥塑像,彩绘的栩栩如生,供桌上摆着果品糕点,香烟缭绕殿内,人影却无,心想:“这殿中只塑像后面能藏得住人,但易阳何等身份,岂会躲起来装神弄鬼。”目光不自禁地向孔宣望去。
孔宣道:“真人,我进来了。”说完,目光望向供桌前的那几个蒲团。赵元翼顺他眼光瞧去,七个蒲团整整齐齐,并不见有何特异。正自好奇,只听那浑厚低沉的声音道:“淳风,你这个弟子叫什么名字,他有什么事见我。”声音是从中间蒲团处发出的。赵元翼恍然省悟:“易阳真人使的是隐身术,孔宣法力高深,所以看的到。”孔宣谄笑道:“自然是轩辕剑和轩辕符的事,不然还有什么敢惊动真人。”易阳真人惊声道:“你说什么!轩辕剑……轩辕符有下落了?”孔宣道:“正是。”青阳真人似是察觉自己失态,缓声道:“这两件宝物现在何处。”孔宣道:“请真人赐颜相见,以便让我这个弟子向您详细禀陈。”青阳真人不想露面,说道:“怎么,我不现身,他就不说吗!淳风,你今日不请自来,已经破了规矩,竟又带了生人,你师傅可知道这事?”
孔宣道:“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先禀告家师。真人不要生疑,我这弟子对你素怀仰慕,冒死探得消息后,非要当面向你禀陈,为的就是想见你一面。”易阳道:“原来如此,难为这孩子有此孝心,只是今日有些不巧,我近来修练洪荒不老驻颜术……淳风,这洪荒不老驻颜术你是知道的,见不得生人面。好孩子,你先把符剑的事说给我,待下次来时,我亲手教你几招仙术。”最后几句是对赵元翼说的。
赵元翼有紫巾玉珠峰上的话在前,现下又见易阳真人与淳风师徒暗中密谋符剑,一时之间如云雾笼罩头顶,分不清谁好谁坏。易阳真人见他不答,说道:“怎么,你见不到我面,便不说吗?”孔宣瞧了赵元翼一眼,说道:“真人,这孩子一定是欢喜极了,不知道如何回答。元明,还不跪下来给真人磕头,把你听到的都说出来。”
赵元翼怔怔地望着他,心道:“说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知道。”忽听耳畔有极细极细地声音向他说了几句话。赵元翼脸色微变,脱口说道:“这怎么能行。”孔宣道:“怎么不行,快跪下来磕头!”语声颇为严厉。赵元翼道:“可是……”目光转向蒲团叹了口气。易阳真人有些不悦,说道:“淳风,既然你这个弟子不想说,那由你来说也是一样。”孔宣恭身道:“是,真人。”眼睛瞪向赵元翼,朝他连连努嘴。
赵元翼只得跪下,道:“真人,此事由弟子来说吧。”易阳真人道:“好,你说。”赵元翼沉思了一会,道:“那晚弟子去伺侯庄主洗脚,在门外忽听到庄主向人说起轩辕剑的事,弟子……”易阳打断道:“等等,我问你一事。”
赵元翼听了,心中怦然跳了一下,以为谎话被揭穿,斜眼去瞧孔宣,见他一脸的笑意,心中方宽,说道:“真人要问何事。”易阳道:“慈玄多年来连三代弟子都不见,又怎会见你这个四代弟子?还遑论什么洗脚,纯属无稽之谈。说,是谁让你来跟我说这话的。”赵元翼道:“这……”他从来没说过谎,孔宣方才教他说这话时,又没有教给他易阳提出疑问时如何作答,这下可难住了他。
孔宣道:“回真人的话,我师祖近来……”易阳打断道:“让他来说。”赵元翼急的如五爪挠心,口中道:“这个……我不知道。”易阳哈哈大笑,说道:“淳风,你师傅是闲着无事消遣我的,还是以符剑为借口探听赵元翼的消息?”赵元翼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怎么说到我了。”只听孔宣道:“真人不要取笑,元明只知道奉命前去侍奉,详细的事他真的不知道。”
易阳道:“那你来说,这件事如果说不通,往后的事也不必说了。”孔宣道:“是,真人。事情是这样的,我师祖自符剑被盗,百年来一直深居独处,不见二代以下的弟子。近来却不知何故,命青成师伯调派四代弟子轮流侍奉。真人,师祖有命,弟子们自当遵从,也不敢多问什么。我等既然不知,元明他们就更不知了,所以此事怪不得元明。”
过了一会,易阳道:“嗯,我不怪这孩子,你起来吧。”赵元翼见孔宣一番谎话居然蒙混过关,暗舒了一口气,道:“弟子不敢。”易阳不理他,问孔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孔宣道:“大约有半月吧。”易阳道:“到底多少天。”
孔宣默算片刻,道:“从上月二十五开始的,那日我……”易阳截断道:“你不要说了,我知道慈玄为何这样做。哼,人在他眼皮底下晃来晃去三十年,现在再找也太晚了些。孩子你说,那晚你都听到和见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