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翼见孔宣越发捉弄他,大声道:“师傅,我何曾说过放这些恶神了。”孔宣道:“你嘴上没说,出手救神荼将军的那刻,心里已答应放人家了。”赵元翼气恼道:“你这是妄猜,没有的事。”一瞥眼,见神荼欲从自己身畔悄悄溜走,伸手扳在他的肩头,喝道:“站住了!”神荼当即立在原地,眼光望向孔宣,想请他拿个主意。
孔宣上前捉住赵元翼的手掌,潜用神力,想从神荼肩头上卸开。赵元翼五指咯咯作响,死抓不放。孔宣见此,也不用强,劝道:“元铄,这些人的三元宫已被封住,出去后既不能作恶,也活不长久,你素怀仁慈,又何必为难他们。”赵元翼甩开他的手掌,侧向他道:“三元宫被封,便永远被封吗,倘或遇上大法力者替他解开怎么办。”
孔宣用细微的声音在他耳畔道:“师傅气你,是看你能否担当来日大任,你心胸怎这样狭窄。”此话一出,赵元翼当即无语。
孔宣见他不说话,高声道:“神荼将军,这位上仙已答应放你走了。”神荼向赵元翼道声谢,率众扬长而去。慈玄叫道:“恶魔休走!”神荼头也不回。
慈玄知道赵孔两人不是山庄的弟子后,一直对他们怀有防备之心,虽说这二人对他并未使出阴谋诡计。但于他看来,赵元翼背后袭击和当面演戏,简直视他为无物,这份气恼尤甚当众受辱。他仰脸望了片刻石顶,一霎时,怒气全转到赵元翼身上,冷冷地道:“你私放恶神不怕遭天谴吗。”
赵元翼见他一脸的悲愤,心中疑道:“神荼因我脱身,他生气是应该的,只是这悲从何而来?”只听孔宣道:“元铄放他是上应天道,你杀却要遭天遣。”慈玄不知他这话出自何意,气的以拳捶地,说道:“你……”欲要开口喝骂,蓦然心想:“我日后用他的地方还有许多,若连孔宣也得罪了,连个从中调和的人都没有了。”思及此处,“你”字后面的话硬生生忍了住。他气恼已极,脸上神情一时间难以转变,说话诚然和气,但眼瞪如铃,似有怒火喷出。
赵元翼见他气愤愤的望着孔宣半天无语,还以为点中神堂穴后,一口气滞在了胸腹,心想:“慈玄毕竟是我的庄主,我将他弄成这样实在大不应该。”虽说此事是孔宣在背后捣鬼,但他认为若自己不出手,慈玄不会中穴倒地,歉然道:“庄主,请恕弟子无礼。”向他重重磕了一个头。赵元翼是一剑山庄弟子,向庄主行礼天经地意,但他忘了在慈玄眼中,自己并非山庄弟子。
慈玄眼见今日竹篮打水一场空,天庭得知神荼逃脱后一定会严加追究,说道:“我不是你的庄主,你给我磕头,我可不敢当。你……在哪里修行,神荼是你放走的,事情可别牵累别人。”
赵元翼听他语声稍和,也不理他推卸责任,说道:“庄主放心,此事是弟子做的,跟别人没半点关系。”慈玄道:“这样最好。”长叹一声,凄然道:“可惜我不能手刃几个魔头,为死去的弟子报仇血恨。”
赵元翼听他语音悲愤,并非做伪,才知他为什么悲愤,心道:“原来他杀神荼是为了给青成太师伯他们报仇,可此事不是神荼做的,就算他们是魔神,既然答应释放,又怎能失信于人。”
片刻,赵元翼道:“庄主,我给你解穴吧。”慈玄嗯了一声,算是答应。赵元翼力贯手指,点向慈玄的神堂和神道两穴,不料试了多次,竟然没有解开,便请孔宣出手。
孔宣微微一笑,向慈玄道:“庄主,请起来吧。”慈玄听了,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方知自己法力跟孔宣相比不酷天壤与云泥,心里忽然生了向他学神功的念头,暗道:“他二人深通玄功变化,若肯授我仙法,岂不胜过向恶神求教?”他慢慢走到孔宣身前,忽然深躬一礼。
赵元翼一怔,道:“庄主,你这是做什么?”孔宣步步算计慈玄,自然知道他拟拜师学艺,但他却装做不知,惊讶道:“庄主,你年高德劭,又有真人的称号,拜小仙何意?”
慈玄满脸通红,羞愧道:“老道年岁是高了些,德却未必有,至于真人,那是别人叫的。嗯,你们能否……那个……赐教一二,以助我……那个……”
赵元翼听到这里,才知慈玄是要学艺,心中叹道:“他为了成仙,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孔宣道:“你想学仙术?”慈玄道:“是。不知师傅的洞府是哪座仙山?”
慈玄想到自己一把年纪拜孔宣为师,初始有些难堪,说过几句话后,恢复了常态,又惟恐孔宣不肯答应,便先叫上了师傅。赵元翼听他连师傅都叫上了,微微皱起了眉头。
孔宣微笑道:“庄主,按辈份说,你别说叫我一声师傅,就是称我老祖,我也受的起。可按规矩来说,就算你叫我祖师爷,我也不能收你为徒。”慈玄脸上划过一道失望,说道:“哦,可是师傅门中有什么规矩?”
孔宣道:“我门中规矩可多了,首先一条,不能收年老偏上,品德低下的人为弟子。哦,还有根器不佳。真人既然能做庄主,最后一点是不占的。”他这规矩,摆明了羞辱慈玄。慈玄只听的耳根发热,但为了成仙,厚颜说道:“我年纪是大了些,可许多事也不必从头开始。”
孔宣化身浩远奉黄叶为师,尊慈玄为庄主,只为报昔日之辱,并未想到慈玄反过来要拜他为师,眼看他白发苍苍,将近垂暮,仍梦想成仙得道,心中又是可怜,又觉可叹,瞬时间打消了继续羞辱他的念头,说道:“慈玄真人,我不能收你为徒。”
慈玄听后,脸上再次显出失落,说道:“这是为何?”孔宣道:“不教便是不教。嗯,我可以授你一些延年益寿的法子。”
一剑山庄虽不泛长寿的仙法和丹药,但慈玄数百年学不得法,早认做自己仙术不成,听了孔宣的话,立时换作了一副笑颜,问道:“真的?”孔宣道:“绝不相欺。”当下向他讲解了分身入定及开穴培气之法。
孔宣原是道家出身,所讲心法都是修道成仙的基本,不但慈玄熟知甚祥,就是赵元翼也烂熟于胸。慈玄疑问道:“成仙就这么简单?”
孔宣道:“成仙当然没这么简单。成仙大道在心不在身,庄主潜学道藏,苦练神功,修身一道已近乎完美了,所缺者在于心。”
慈玄道:“我的心是不够善,还是不够诚?”赵元翼听他说这话,心里替他发虚。慈玄说完,脸上有些发热。孔宣道:“庄主够善,也够诚,所缺者是一个悟字。”慈玄道:“悟字?”
孔宣见恒山的事已了,不想过多耽搁下去,说道:“行了,修仙之法就是这些,咱们现在赶往涿涂山。”慈玄道:“涿涂山?”孔宣道:“按庄主的打算应去南岳才对,不过共工已改在涿涂山关押了。”
慈玄早在百年前便听说共工被关押在衡山,孔宣却说在涿涂山。这两山相距数千里,恒山位处两山之间,如果错了,就要折返万里,委实辛苦一番。慈玄道:“你没有弄错?”孔宣见他不信,说道:“我是来助庄主了结心愿的,岂有弄错之理。”慈玄道:“话是这样。不过道友怎么知道共工是关押在涿涂山的。”他拜师不成,不敢继续倨大,改称孔宣为道友。
孔宣道:“这我到要问你了。共工最擅使的神功是什么。”慈玄道:“名字我说不出来,但他号称水神,应该善使水功。”孔宣道:“这不就结了。衡山水系众多,关在那里会让他有机会逃脱。涿涂山就不同了,位处大荒之外,又没有江河湖泊,相对稳妥的多。”
慈玄道:“这到也是。”他已知孔宣之能,又见他说的有理,料想共工或许真在涿涂山,便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动身。这位道友也去吗?”后面一句是说给赵元翼听的。符剑两物在赵元翼的手中,他不给,慈玄不敢张口去要。赵元翼被孔宣被一步步算计到现在,已是亦步亦趋,说道:“我听师傅的。”将符剑两物向慈玄一交,又道:“这把剑沉甸甸的,还你。”慈玄正求之不得,急忙接在手中。
三人出了山腹,转过山脚,只见两名金衣甲士正在山腰间检视地上的一具虎尸。三人不想惊动他们,便要悄声离去,被一名武士发现了。那甲士见他三人道士打扮,慈玄鹤发童颜,咋看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采,立时把他们当成了过路的神仙,跟同伴商量几句,抬手叫道:“老神仙慢走!”赵元翼等闻声止步。
孔宣向慈玄笑道:“找你的。”径自避到一旁。两名甲士奔到慈玄身前,向他行礼。
慈玄见过昆山的金衣甲士,知道他们是山神的部属,此时是在恒山,他们应是恒山正神的部属。他不敢托大,忙还了一礼,道:“两位将军何事?”叫住他们的那甲士道:“我等是安天玄圣大帝的武士,方才巡山时发现一件怪事,玄圣大帝恰巧不在,斗胆截下老神仙帮忙查看,顺便给拿个主意。”
他说的玄圣大帝名叫崔英,与华山的蒋雄同是东岳大帝的结义兄弟。
慈玄见这甲士执礼甚恭,心中欢喜,问道:“什么怪事?”那甲士道:“请老神仙移步。”说罢侧身一闪。慈玄不敢做孔宣的主,面向他,用商量语气道:“咱们去看看?”孔宣道:“元铄,你随庄主去看。”赵元翼应道:“是,师傅。”
两名甲士在前引路,翼玄两人跟在后面。四人来到虎尸前。那甲士俯身拨过虎头,说道:“老神仙请看。”
赵元翼凝目瞧去,只见死虎咽喉有个拳头大小的洞,喉管露在外面,被从中咬断。
那甲士道:“老神仙请看,这头猛虎体内的血已被吸干了。”虎血吸干从外面看不到,慈玄自恃身份,不肯离近去看,又不能没看便说是,便道:“哦,还有什么?”那甲士道:“老神仙不觉得奇怪吗?”
慈玄显出一副阅历丰富的模样,摇了摇头道:“这不奇怪。”那甲士道:“老神仙当知道虎乃是百兽之王,寻常野兽见到它惟恐躲避不及,有胆量伤它的显然不是兽类。恒山是玄圣大帝的治下,妖魔鬼怪不会来此,如此一算,伤这老虎就只剩下凡人。凡人谁能力擒猛虎,且一口气喝光它的血?匪夷所思,此事太令人匪夷所思。”
赵元翼想说:“你怎么知道一个人,或许两个人,三个人呢?”一瞥眼,见慈玄手捋长须,蹙眉凝思,实不好打扰他做老神仙的兴致。
另一名甲士道:“华山还有更奇怪的事呢,不知老神仙听说了没有?”慈玄让他二人一口一个老神仙,不想显得自己孤陋寡闻,说道:“嗯,你指的是哪一件?”
那甲士道:“哪一件?”随即兴奋地道:“老神仙真是信息灵通,华山又发生几件怪事了?”语声中颇有些幸灾乐祸。慈玄道:“你先说你的。”那甲士道:“好,老神仙先听我说。我说完后再听老神仙说,怎么样?”
慈玄嫌他罗嗦,挥挥手道:“说吧,快说吧。”那甲士道:“我说的是有关华山大帝的那件。日前玄圣大帝接到东岳大帝的信,说金天愿圣大帝让人拘到山顶整整晾了一夜。华山大帝那可是天尊亲口封的,老神仙,你说谁敢有这么大的胆子?”慈玄还没开口,先一名甲士道:“光有胆子还不够,需要有强过他的法力才行。可三界中能胜过华山大帝的不会干这事,法力低的又做不出来。”摇头说道:“不可思议,此事不可思议,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仙,竟敢向五岳大帝挑衅。”
华山那事,赵元翼知道是孔宣做的,慈玄稍一揣摩,也猜了出来。
赵元翼见这两个甲士说话喋喋不休,只怕又要问慈玄,华山还有什么事,便道:“这位将军方才说的极有道理,吸干虎血既令人匪夷所思,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们是查不出来的,两位还是等玄圣大帝回来后向他禀报吧。你们还有事吗?”
两名甲士忽然你推我让,“这那”地扭捏起来。
慈玄袍袖一挥,大咧咧道:“两位有事请直说。”先一名甲士清了清嗓子,恭身道:“我们想请老神仙赐些东西,不知肯否?”说完,他二人眼巴巴地奇望着慈玄,期盼甚切。
赵元翼与慈玄对望一眼,方始醒悟:“原来这两名甲士假借求助之名,实则想讨取仙丹。”
赵元翼冲慈玄一笑,暗道:“我看你这老神仙还怎么做下去。”他不想看慈玄笑话,说道:“我们要赴蓬莱山会友,行程间并未带有仙丹,请两位见谅。”慈玄却道:“下次吧,等他日再路经宝地时,我一定给两位带几瓶丹药来。”他说的豪气干云,仿佛不久就要成仙一般。
两名甲士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一个道:“下次是几时?”另一个道:“老神仙寿与天齐,我们兄弟连地仙都算不上,只能活几百岁,也不知您老何时再驾临恒山,今日有缘,恳请您老多少赐一颗也是好的。”慈玄面色一窘,只好假装把手伸入袖中,胡乱摸了一阵道:“两位,真的没有。”
两名甲士相视一望,神色间露出不信,说道:“老神仙,你身上一粒仙丹也没有吗?就是枣果也行啊。”慈玄抬手拍了拍身上,想示意没有,忽觉胸间硬邦邦的有什么物件。他伸手入怀,取出一看,是个馒头,记得是在华山时一位弟子孝敬的。
慈玄为修成真仙,多年来以丹药雨露为食,不吃五谷,这馒头在怀中放了多日,长出了些许白毛。他正要丢掉,忽然心中一动,道:“馒头可以吗?”
一名甲士欢天喜地道:“只要是老神仙赐的都是仙品。”伸手接过,看到没看便将馒头从中掰开,分给同伴一半,千恩万谢一番,欢喜地离去了。
翼玄二人回到孔宣身畔。孔宣笑吟吟道:“庄主,你这神仙做的不错,可也耽搁了不少时间。”慈玄脸上害臊,不接他的话。赵元翼问道:“师傅,这些金甲武士也稀罕仙丹吗?真是奇了。”孔宣道:“他们并非长寿不老,当然需要仙丹增养功力。”抬头望了望南方的天际,此时日影正中,接着道:“你以为升列仙班便可无忧无虑了吗?不但这金甲武士需要不断修炼,就是西方圣教的教主,天上的三清、四御也要常自修行,不然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早晚会被别人超越,到那时地位可就不保了。”
赵元翼以为做了神仙便可高枕无忧,不料也有争斗,心想:“做神仙果真这样辛苦,不如在世间做一个百姓,图那虚名做什么。”一转念,想到百姓常受妖魔祸害,又觉修仙方是正途。
孔宣见慈玄要拜师,心知他为了成仙已到了近乎痴迷的地步。为使慈玄彻底臣服,他显露本事,降下一片云彩,说道:“涿涂山路途遥远,咱们乘这片云做脚力。”慈玄一直希望自己能腾云驾雾,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艳羡,说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