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杰大惊,说道:“死了,怎么死了?吴师弟他也……”紫巾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果恶人不死,好人便受其害,这有什么奇怪?放心,你那吴师弟还没到恶事做尽,该除的地步。”张元杰心中稍安,说道:“吴师弟是自己人。商宾他们纵然有些事……嗯,紫巾,是你杀的他们?”
紫巾又苦笑道:“承蒙张师兄看重,如果我有那本事,还用装疯卖傻,任人欺凌吗?”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道:“张师兄,你是不是觉得他们罪不及死,指责我不该滥杀?”
张元杰确是想说这些,但在紫巾催问之下,又知她失去了神功,那些话再难说出口来。孰料紫巾极认死理,见他不答,秀眉一扬,逼问道:“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张元杰只得道:“是我想错了。”紫巾不依不饶地道:“这么说你跟你刘师弟一样,也把我把当成了心肠狠毒的人?”
张元杰一怔,心想:“她向来温文娴雅,怎变的得理不饶人。”他不知紫巾现下性情躁烈,最忌人怀疑。这一迟疑,紫巾杏眼圆睁,迫问道:“是不是?”张元杰忙道:“不是。”紫巾道:“不是什么?”张元杰道:“不是你做的。”
紫巾听后,眼中噙满了泪花,怅然道:“我到希望是我做到。”
刘元豪见紫巾温柔不似往日,心想:“都是黄师弟害她成这样的。”想向她说几句劝慰的话,口唇微动,却总是不敢。
张元杰见紫巾伤心,心中茫然,不知失措。他极少与女子打交道,说不出温柔可心的话,眼光一张,忽然想起钟管家没有跟来,即将话题扯到他身上,问道:“钟管家呢?”
紫巾瞧了他一眼,转身不答。张元杰望向刘元豪,两人眼光对接,一般的束手无策。
过了一会,紫巾想到自己回来是有事找他们相谈,回身面向张元杰,谦然道:“张师兄,只因你是黄……那淫贼的师兄,我不自禁的气不打一处来,你多多包涵。”学民间女子的样子朝张元杰福了一福。她恼刘元豪错怪自己,说话间也不看他。张元杰一愕,随即还了一礼。紫巾道:“钟管家现在赵师兄父母房中,他此刻见不得人。”
张元杰以为钟管家受了伤,脱口说道:“原来人是钟管家杀的,我竟没有瞧出。”话刚说完,他即后悔不该将话题扯回。紫巾却未生气,说道:“他到有那本事,不过一次杀不了那么多人。你不要猜了,杀人者是你师弟。”顿了顿,又道:“一师所教的师弟。”说这话时,她眼光一滞,脸上闪出忿怒之色。
张元杰心中更惊,说道:“师弟!”目光瞧向刘元豪,刘元豪也望向这边,二人一般的惊讶。张元杰有同师所教的师弟五人,赵元翼和黄元兴自不必说,莫元兴远在昆仑山,临行前,李元邦让灵兮子扣在了广陵军营,思来想去,只剩下了眼前的四师弟刘元豪。
刘元豪见师兄盯着自己不言不语,说道:“师兄,咱们始终在一块,我可寸步未离。”刘元豪道:“我知道。”紫巾“嗤”的一声,道:“刘师兄,想让别人认做是你,自己也得有那本事才行。”她终是对刘元豪那句话耿耿于怀。刘元豪胀红着脸,闷声不语。
紫巾因失身黄元兴变得不肯再受半点委屈,但心仍是软的。她两次挤兑刘元豪,见他不出言反驳,心头之气消了大半,缓声道:“我给你们说吧,杀虎翼卫的是黄元兴那狗贼。”张刘两人对这话深信不疑。
张元杰担扰道:“师弟,看来他昨晚来后便没有回去,吴师弟那份心思是成不了了,咱们日后也要万分小心。”紫巾不解他话中之意,问道:“谁没回去,什么小心?”张元杰跟他说了。紫巾恨恨地道:“黄元兴为了练邪功害人无数,是该除掉。吴元铄狂妄无礼,难成大事,你们可不要听信他的话。”
张元杰嗯了一声,道:“黄元兴现在什么地方?”紫巾道:“方才我让他送黄兴出庄,现下该回赵老爷子那里了,我带你们见他。赵老爷子也要见你们。”说完仍照前路而去。张刘两人错愕不已,于紫巾后面那话竟没有听见。
紫巾走出几步,一回身,见他二人不动,道:“怎么,你们不去?”二人回过神来,忙走到她身前。紫巾道:“想来你们有许多不明的地方,想问就问,咱们边走边说。”二人确有许多疑问,刘元豪担心说错话,不敢发问,暗使眼色给张元杰。而这时,紫巾已甩出他们好几步远。
张元杰追上去问道:“紫巾,黄元兴害你不浅,可也护了你和赵师弟双亲的周全,他现在听你的吩咐,是良心未泯,想悔过,还是……”
紫巾听后,面皮紧绷,闷声走了几步,道:“这个黄元兴不是那个狗贼黄元兴。”想是怕张元杰不明白,又补充道:“你们昨晚见的是不是他,我不知道,但庄里的这个决不是他。这个是那狗贼的肉身。”
张元杰道:“肉身?”紫巾道:“那狗贼占了赵师兄的肉身,把自己的肉身偷偷放在了这里。他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只瞒过了灵兮子,天庭早注意他一举一动了。”张元杰距她有半步,听到这里,紧跟一步,与她并肩而行。紫巾接着道:“只可惜这事不许声张,要不然准能吓那淫贼半死。”她一时淫贼,一时狗贼,说时咬牙切齿,恨黄元兴到了极点。
张元杰道:“为什么能吓他半死?”紫巾道:“因为天庭派了一个叫天佑的入了那狗贼的肉身。张师兄,你知道天佑是谁座下的吗?”十几年前,天佑为慈玄的事曾去过一剑山庄,张元杰虽与他见了一面,并不知他的名字,说道:“不知。”紫巾道:“他是佑圣真君底下的神将。天佑将军抛了自己的神体,以魂灵入住黄元兴的肉身,十几年来默默守护赵师兄的父母。哼,黄元兴这狗贼一直以为救赵师兄父母做的隐秘,岂不知螳螂捕蜱,黄雀在后,他做的这些早被天庭掌握,不然以他那点伎俩,又怎能瞒得住孔宣。”
张元杰对佑圣真君自是十分熟悉,抬高嗓音道:“原来天庭对灵兮子的所为并非不管不问。”他这话是说给刘元豪听的。刘元豪落后他二人几步,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紫巾听了这话,心伤自己的遭遇,心道:“坐视坏人做恶,而置之不理,这与不管不问何异。”
张元杰想起黄家庄地基隆起的事,认为必是天佑所为,说道:“天佑将军的法力好大。”紫巾顺他的话道:“是啊。不然,如何取代那淫贼。”张元杰道:“怎么,天将也要做大王?”紫巾道:“天佑将军说,只要黄元兴做恶太过,他立刻取而代之。那时,大家也该撕破脸皮了。”她说的大家,是指陆压、孔宣和元始天尊。张元杰认为是天庭和西方圣教。
说话之间,三人走进果园。路上所遇庄丁见紫巾言谈自若,大改往日痴痴呆呆,无不望而却步,心中骇异。
商宾等人尸体兀自留在原地。张元杰望着晨时还神龙活现的同伴,现下一个个神色惊恐,眼眶圆睁,活生生地被夺去了性命,忍不住道:“这些人真的该死吗?”紫巾瞥了他一眼,道:“怎么,张师兄认为天佑将军错杀了好人?”
张元杰常见虎翼卫捉人、审人,其中错抓者固然不少,酷刑自不必说,但要说有什么残暴滥杀的情节,从未耳闻。紫巾见他神色间带有置疑,说道:“你不用怀疑,这些人个个该杀。”张元杰道:“他们的品性是低劣了些,做事却多是奉命而行。”
紫巾轻哼了一声,道:“看来,如果我不把这些事说清,张师兄一定会认为天佑将军在滥杀无辜了。”斜眼睨向张元杰,见他望着一具尸身,神情默然,似在等自己解释,心中叹了口气,暗道:“好人与坏人竟如此让人难辨吗?”口中道:“他们奉命行事不假,可你知道他们假借王命暗中做的那些事?一个个霸人妻儿,夺人家财,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勾当。别的我不多说,单你眼中看到的这人,他手中就有十几条人命。”
张元杰两眼所看的是王庆,他知道此人极是好色,但残害性命的事并没有听说,听了紫巾的话,疑问道:“他杀了这么多人?”紫巾道:“何止是杀人,更出格的事也做过呢。”张元杰与虎翼卫相处数月,对他们的行径是有些看不惯,却不信他们如此不堪。
紫巾听他语声有异,道:“你想不想知道他都做过哪些恶事?”张元杰嗯了一声。紫巾只是随意一问,看张元杰是否相信她的话。张元杰也只随意一嗯,但这声嗯,大大伤了紫巾的心。
紫巾以修道之身在怡春楼呆了十几年,大违情愿的事本就使她心智大变。而后受黄元兴欺辱,需要人安抚的时候,易阳,乃至玉虚宫的人没一个出现,心寒之下,使她怀疑自己修道这条路是否有误。女子天性慈软,又天生多疑,倘若紫巾未经历失身,尚且还好,她受了这寻常女子都难以承受的事,恨不得将一腔怨气发诉九天。张元杰不解女子心怀,偏偏又怀疑她的话。紫巾固执认为,张元杰怀疑,玉虚宫的人也会怀疑,心中恼道:“我如此付出,是为何人?”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只因她思想的有差,不满、伤心、怀疑、天道,一桩桩往事一霎时闪在了她的眼前,心中一狠,道:“我何必让你相信,我今后再不需任何人相信。”一顿足,扬长而去。
张刘两人相顾愕然。头顶烈日炎炎,耳听得蝉鸣“知知”,张元杰自言自语道:“是她问的,我又没让她说,她一气而去,这是为何?”刘元豪与他一样的猜不出紫巾的心思,说道 “师兄,咱们要离开吗?”张元杰道:“不,咱们去找她。”刘元豪“啊”地一声,说不出话。他也想见见另一个黄元兴。
二人顺紫巾所去的方向出了果园,便见几块畦田,田间种的是苋菜、花菜和瓜豆之类,是按反两仪阵型栽种。刘元豪见进路需要绕行,提议飞身跃过,或自田中穿过。
张元杰猜想赵氏夫妇住在左近,觉得哪种方法都有失尊重,凝目细看,只见苋菜与黄瓜之间的田埂上有一行脚印,印迹鲜明,娇小玲珑,显然是女子之足留下的,说道:“咱们走这条路。”刘元豪点头应允。
顺田埂出了菜园,三间茅屋迎在了眼前。茅屋正门敞开,张元杰不好贸然走近,凝神倾听好一会,想看看紫巾是否在屋内,却没有听到半点声音。刘元豪道:“咱们先自报家门,看人家见是不见。”张元杰道:“好。”朗声道:“此处可是赵老爷子的府邸?”只听里面有一浑厚的声音道:“村野匹夫栖人篱下,哪有什么府邸。足下是何方贵客,找赵老儿何事?”
这几句话说的文绉绉,字正圆润。张元杰暗暗称奇,心道:“听赵老爷子说话,竟是一个归隐的官宦。”他想起紫巾那半真不假的话,不敢说自己是赵元翼的师兄,便道:“赵老爷子,在下是令公子的朋友,今日路经宝地,特来拜会,以尽晚辈之礼。”赵父道:“我儿子在昆仑山修道,哪来的朋友?”
张元杰不知如何接话。只听紫巾道:“爹,道士既能成亲,有朋友也不奇怪啊。”赵父道:“嗯,这话不错。巾儿,昆仑山不亏是神仙府地,除了翼儿不能回家外规矩远胜过其他道观,你请他进来。”紫巾应道:“是,爹。”
张元杰听她这两声“爹”叫的轻快自然,似乎真把自己当做了赵家儿媳。刘元豪低声道:“师兄,她的气消了。”张元杰“嗯”了一声,见紫巾出门相迎,忙上前几步,说道:“有劳弟妹。”紫巾指了指他的道袍,说道:“两位大哥请。”张元杰不解她所指何意,此时又不便多问,只好先进屋再说。
张刘两人走进屋内。只见一慈眉善目,面色红润,银须银发的老翁团坐在屋内正中,他右边坐了个年老妇人。那老妇鹤发鸡皮,面相要比老翁年迈许多。老妇口唇嚅动,像是在默念经文,与身边的事不管不问。
紫巾指着那老翁道:“这是我公公。”却不引荐那老妇,但张刘两人均知她是赵元翼的母亲。张元杰向那老翁深深一躬,道:“晚辈给赵老爷子行礼了。”刘元豪见赵父腰板挺直,不修而自带仙风道骨,禁不住为他风度所折,俯地向他磕了个头。
赵父打量张元杰道:“你不是我儿的朋友吗,怎么也是道士?”张元杰道:“是道友。”赵父道:“不是老朽较真,是朋友便是朋友,是道友便是道友,这可不能混淆一处。不然,道不清不能正身,理不明不能正行,身行不正,你是修不成神仙的。”
张元杰听他言清意明,若非亲眼所见,决不信这修仙大道是从一村翁口中说出,心下也不自禁的被他折服,躬身道:“老爷子教训的是。”紫巾道:“张大哥,进门前我已提醒过你,想不到你仍旧错上加错,穿的是道袍,行的却是俗家人的礼。”张元杰暗想:“我怎知你指我道袍是何意。”
赵父瞧了紫巾一眼,道:“紫巾,说别人,可也不能忘了自己。”紫巾听他不叫自己为“巾儿”,大觉不妙,问道:“爹,我哪里不对了?”赵父道:“你哪里都对,就是做我儿媳这事不对。”紫巾脸色大变,目光瞧向张刘。他二人相视一怔。赵父道:“本来你这儿媳还可做上一段时间,无奈风欲静而风不止,让吴元铄闹了这一遭,咱们的身份都暴露无遗了。”
这番话听得张刘两人面面相觑,心想:“他还有什么身份?”紫巾是心中一震,说道:“爹,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她“爹”喊出后,“儿媳”两字却再也说不出口来。
赵父道:“吴元铄告诉我的那日,我就知道了。紫巾,我希望有你这样的儿媳,可我的身份只能把这个想法当做奢望。”紫巾听他语声真挚,纯出至诚,鼻头一酸,说道:“我知道,是我没有这福份。”
刘元豪见赵父两次说到身份,心中对他的身份甚是好奇,大着胆子问道:“老爷子,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赵父微微一笑,道:“三人中就你沉不住气,好吧,早说晚说,不如现在便说,也好让你们有所准备。天佑将军,进来吧。”话声落后,在三人一怔之际,屋内身影一晃,眼前多了一人,但见这人与黄元兴一模一样,正是他肉身加天佑魂灵结合而成。天佑恭身叫道:“准提道人。”
紫巾听到“准提道人”这四个字,仿佛触电般浑身一颤,随即又满面羞红,心想:“我自认自己为赵元翼之妻,孰想他已元神回归,怪不得他不认我做儿媳。”张刘两人早闻准提之名,不想竟是眼前之人,只惊的半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准提笑容满面地道:“你在此陪我十年,早已不是外人,为何在外面不肯进来?”天佑道:“非是天佑有意偷听,是我见道人与这几位好友说的热闹,不敢打扰。”准提道:“他们与你也是渊源极深,大家都不是外人。怎样,外间的洪水退去没有?”天佑道:“有道人的元神施法,洪水自昨晚开始退却,到现在已退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