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送信太监是赵元翼假扮,他只变了衣裳,面目没变。赵元翼从背上解下一个早已备好的黄绸包,解开后。只见里面是一个锦盒,掀开锦盒,取出来一个黄色的大封套,另有几颗鸽蛋大的名珠。赵元翼将黄绸包和锦盒名珠交给身边的一位宫女,双手捧着那封信,恭身递出。
一名小太监上前接在手中,送到紫嫣面前,轻声叫道:“王后。”紫嫣痴痴呆呆,视若无睹。那中年太监是紫宫的总管,向赵元翼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赵元翼道:“大王千叮万嘱,等王后看完信后,让我再问王后几句话。”他不想在这些太监面前自贬身份,因此称我,而不是小人或杂家。
那总管见赵元翼无礼,板脸说道:“王后看过信了,你还有什么话?”赵元翼道:“王后明明连信封都没有看,我不能欺骗大王。”那总管气的脸色铁青,见赵元翼这样固执,真怕他据实奏禀上去,自己吃罪不起,向那小太监道:“把信拆开,让王后看看。”那小太监应声答应,拆开信套,抽出信笺,却是两张,上面一张画了个宛若铜镜的东西,下面那张是道符,曲曲拐拐,像是驱鬼所用。
小太监将信套收好,一手提了一张信笺,展向紫嫣。但见紫嫣两眼迷离,无论小太监如何晃动信笺,她都不向上面看。如此折腾片刻,那总管向小太监摆了摆手,道:“行了,你把信收起来吧。”赵元翼道:“慢着。”那总管白眼一翻,面上露出不悦,道:“你又想怎样?”赵元翼道:“王后看的不仔细,把信拿来,我让王后看。”那总管见赵元翼得寸进尺,恼怒心复起,沉声喝道:“放肆!王后是后宫之主,身份何等尊贵,也是你戏耍的?”
赵元翼道:“我怎敢戏耍王后,实则是大王特意交待下来,勿必让王后亲眼把信看完。若是总管不许,我只好如实向天王回奏。”那总管见赵元翼两次拿话威胁自己,怒火大炽,厉声道:“你是大王身边的人吗,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看着有些面生!”眼光瞥向身边的太监,想命人将赵元翼轰出宫外,随即想到他是大王所派,又硬生生地忍了住。
这总管是灵兮子随黄元兴出征后,留下来监视紫嫣的,赵元翼知道的一清二楚,也因此想消遣他一番,说道:“我是羽林卫的,大王见我作战有功,便升我做了太监。”
那日,赵元翼听唐校尉向张栋说了韩元泰年岁大,喜好道事,大王念他为朝廷操劳多年,恳请国师收他为徒的话后,心中一直不愤,今日便套用那话说与这总管。
总管勃然作色,骂道:“混帐东西,大王又不糊涂,怎会把有功之人收作太监!”赵元翼假作惊讶之状,道:“啊,你敢说大王糊涂!公公,这话让大王听了可了不得。”那总管大惊,按照律法,诬蔑大王是死罪,他知道灵兮子虽然掌握国政,但大王因此杀他,灵兮子决不会阻止,慌道:“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说大王糊涂了?”赵元翼道:“你当然不敢明说,我这太监是大王亲口封的,你却说大王……喂,你哪话是什么意思?”
那总管见赵元翼气势凌人,心想:“他必是大王的新宠,不然决不敢这样嚣张,如此,我何必跟他争一时所长。”于是打了个哈哈,说道:“咱家姓张,兄弟如何称呼?”赵元翼白了他一眼,道:“我姓赵,张公公有何贵干?”
张总管拱了拱手,道:“赵公公,你不是想让王后看信吗?大家同在宫里做事,应互相关照,何况又是大王吩咐下来的,我不拦你,请便。”赵元翼道:“多谢,好说。”从先前那小太监手里接过信来。那小太监已将信笺装入信套,不过尚不及封口,他本拟待赵元翼走后,将此信转交给张总管的。
数月前,灵兮子用声东击西的计策,灭掉了刘汉国,随之又按陆压的吩咐命黄元兴南征,妄图一统天下,把人间控制在手。只因军旅中携物不便,他将混元瓶留在了华清宫,因此不知道瓶内后来发生的事,仍一如既往地命人监护紫嫣肉身,记录往来人等及书信。灵兮子深恐紫嫣元神返体,失去控制,却不知神仙转世后,一旦元神回归,便不需要肉身了。
赵元翼抽出信笺,走到紫嫣身前,双手各持一张,展向她看。
张总管目不斜视地望着紫嫣,众太监宫女不敢明目张胆,便都偷眼去看。只见紫嫣瞧了第一张画,口中咦了一声,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吸引了住。张总管见她这样,大觉奇怪,也凑过来看。那画铜镜的纸笺,到没觉得什么,那画有符咒的纸笺一霎时引起了他的心疑,望着赵元翼道:“这是大王画的?让我瞧瞧。”说着,伸手来夺。
赵元翼手指不动,衣袖轻挥,但见张总管“腾腾腾”连退了几步,最后撞在一名小太监身上,两人双双倒地。张总管本是华清宫的道士,因道士做的好,被灵兮子赏识,数月前升他做了太监总管,专司监视紫宫。他太监是假,却会几手真功夫,见赵元翼手掌不翻,身子未动,自己竟被一股大力推的一交倒地,也不怀疑是他做的手脚,心里暗叫“邪门”,站起来,再次走到赵元翼身前,手掌慢慢伸过去,说道:“大王也会画符吗?拿来我看。”
赵元翼道:“大王是天王转世,莫说画道符,就是驱妖捉鬼也不在话下。”并不给他看。张总管在人前丢了脸,悻悻地道:“你怎知这张符是大王画的,我看是假。”
说话之间,紫嫣原本木然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有喜,有怒,有哀,有爱,忽地咧嘴一笑,生硬地道:“这镜中的人儿怎地像我?”此话一出,自张总管以下,人人相顾骇然。这些人最迟的也入宫两年,从未见王后说一句话。
原来纸笺上所画的那面铜镜是赵元翼依盘古钥画的,那道符是生魂术,所生的魂是女魃的元神留存体内的魂根。大凡修道之人成仙后,嫌肉身污气太重,会拋之不要。世人不明,以为这人去世,便将他的肉身或火化,或埋葬。女魃转世紫嫣,元神突然出窍后,魂根自是留在肉身不少,此事陆压,孔宣都知,但他们只是嘱咐灵兮子仔细看护,并不告诉他仙道魂根的事。女魃的魂根只记得世间的经历,转世前的事一概不知。
张总管见王后开口,心中大惊,也不惧会不会摔跟头,劈手来夺信笺。突然之间,他只觉心头一麻,浑身上下不能动弹半分,心知是让人使了法术,愕然望着赵元翼,道:“你……你到底什么人?”赵元翼尚未说话,紫嫣先开了口,微笑道:“赵世兄,你怎么这身打扮,不做道士了吗?”赵元翼道:“紫嫣,你认出我了。”
紫嫣笑道:“我怎会不认得你,咱们……”她只顾说话,并未注意旁人,说着说着,忽觉身畔有人环伺,两眼向左右一晃,惊讶道:“你们……赵世兄,这些都是什么人?咦,你这身衣服与他们一模一样!”赵元翼嗯了一声,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跟她说起。众宫女太监听得王后询问,齐刷刷跪在地上,齐声道:“奴婢给王后娘娘磕头。”紫嫣愣了愣,道:“王后娘娘,谁是王后娘娘?”
张总管见赵元翼身份大有可疑,慌声叫道:“来人,快捉住这妖人!”众太监怔了怔,起身扑向赵元翼。赵元翼明目张胆救紫嫣,并非形迹隐秘地带她走,是想假黄元兴之名,挑拨他与灵兮子的关系。他也不用法力,扔掉纸笺,施展一剑山庄的功夫,手脚并用,霎时间打的众太监抱头鼠窜。赵元翼拉起紫嫣冲出紫宫大门。门外待候的太监早听到张总管的声音,这时看到赵元翼拉着王后,尖声奔走,不敢上前。紫宫附近的卫士闻声而至。赵元翼连纵带跃,闯过围堵。众卫士不料一个太监的身手会这样好,惊叹之下,一面追赶,一面抢先关上了宫门。
紫嫣连声道:“赵世兄,到底怎么回事,咱们这是在哪里?”赵元翼只是不答。紫嫣的功夫要高过在昆仑山时的赵元翼,被他拽着穿门过院,众目睽睽之下地跑,觉得太不成体统,几次想甩开他的手掌,但觉他掌心有一股极强、极粘的神力牵引自己的心脉,使自己不舍得甩开。赵元翼并不急着出宫,拽着紫嫣转了个圈,见身后的卫士越来越多,四处喧腾,宫内几乎闹翻了天,说道:“你随我出去,我有话要说。”松开紫嫣的手,向身后的卫士道:“我是大王派来接王后的,你们别再追了。”纵身跃上了宫墙。
紫嫣法力未失,为震慑众侍卫,平身飞到赵元翼身旁,向他微一点头。赵元翼会意,手掌递了过去。紫嫣握住他的手,如双雁并翼,只用了几个纵落便飞出王宫。众卫士均看的目瞪口呆,呆立当地,实不相信十几年漠然无语的王后竟是位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赵元翼携紫嫣出了王宫,一路向北,来到漳河畔。只见滔滔河水,浩浩荡荡,流向东方。赵元翼跃到数丈外的一块大石上,默念咒语,请漳河河神来见。紫嫣奇怪赵元翼为何带自己来这里,又一言不发,说道:“赵世兄,那些人叫我王后,我怎地成了他们的王后?”
赵元翼心念咒语,耳朵听的一字不差,他知道紫嫣的记忆停在玉珠峰服毒草之前,念完咒语后,又将女魃转世紫嫣的种种,一并告诉了漳河神,请她劝导紫嫣。涉及自己的事,他一字不说。
漳河的河神是炎帝的女儿女娃。女娃与女魃自幼情真意挚,听得她到来,忙出水相迎。紫嫣望着赵元翼,等他回话,忽听河中有一稚嫩的声音叫道:“姐姐。”语声欢畅,语音娇丽,似莺歌燕语。紫嫣循声看去,只见河面上有一身穿淡黄色衣裳的少女踏水而来。
那少女约十四五岁,容貌俊美,千娇百媚,双足迈在滚滚浪头上,仿似凌波仙子。这少女正是女娃,她肉身淹没东海,魂魄成神,并未忘却前事,远远见紫嫣盛装丽服,云鬓挽起,步尧凤冠,依着赵元翼的嘱咐,笑吟吟地道:“难怪多年不见姐姐的面,原来转世做王后去了,呵呵。”
笑声未止,她走上岸,上前捉住紫嫣的手,显得十分亲昵。紫嫣见这少女冰肌玉骨,清丽脱俗,步水而来,河水涛涛竟溅不湿衣裳,知道她是她是此间河神,心中虽是一片茫然,双手却没有挣脱。女娃瞧了眼赵元翼,向他含首示意。
赵元翼用咒语请女来时,向她亮明了身份,并嘱她不可在紫嫣面前说出。女娃不明赵元翼何以如此安排,敬他是上古圣仙,一一答应,按他说的来办。
紫嫣转脸望向赵元翼,眉梢频频向他轻摆,想请他解说疑团。赵元翼从大石上跳下,步履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女娃摇曳着紫嫣的手,道:“姐姐,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女娃啊。”紫嫣将目光转向她的脸,见她稚气未脱,说话时眼波流转,心道:“你确是神仙里的女娃。”谦意一笑,道:“承蒙仙子瞧的起我这凡人,叫一声姐姐,可妹妹,我实在记不得咱们在何处见过。”随之又向来到近前的赵元翼道:“赵世兄,你带我来这里,应是识得这神仙妹妹,这……我该如何称呼她?”
赵元翼微笑道:“你这位神仙妹妹不是说了吗,她叫女娃。是她让我从王宫救你来这里的,你们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我不听。”远远走到一旁。但听女娃咯咯笑道:“你做了天后,享尽了世间荣华富贵,却连妹妹也忘了,真是太不应该。”
紫嫣在王宫时,便听侍卫太监称自己王后,那时她魂魄初回,一切都是浑浑噩噩的,又被赵元翼拖曳着冲出王宫,来到这里,无暇细想其它。此刻听女娃连称自己为王后,心中又惊又惶,问道:“你称我王后?”女娃道:“是啊,你是大赵国王后,我是漳河女神,按理说,我要仰仗你来供养呢。”紫嫣心想:“王后是嫁了人的,而我是道姑,这怎么能行。”忙道:“你一定认错了人,我是玉虚宫的道姑,怎可能做王后。”说到这里,高声道:“赵世兄,你来跟女娃仙子说,她认错了人。”说罢,双手挣出。
赵元翼将她俩的话一字字听入耳中。他带紫嫣来这里,是担心她知道了这十几年的遭遇,自己无法劝解。到这时听紫嫣语声充满失落、恐惧和无助,寻思:“就算普通女子碰到她那些事都承受不住,何况她又是持身修真的女道士。那些事尴尬,烦恼的很,我没有办法劝她,还是早离开的好。”便道:“女娃仙子,有劳你照顾好紫嫣,我有要事,就此告辞。”惟恐紫嫣叫他,飞身向南。耳听得紫嫣叫道:“赵世兄,赵世兄,咦,他何时学会了御风术?”
赵元翼一路向南,所去之地是滁州。在女娃与紫嫣叙话时,赵元翼算出紫巾已被黄元兴送到滁州黄家庄,自己的肉身父母也早被黄元兴安排在彼处。黄家庄是黄元兴的老家,赵元翼知道他这样做无非是想弥补心中愧疚,心想:“善莫大于能改,黄元兴知错,依然利用自己的肉身犯错,所做所为较灵兮子,其实并未强过多少。”他知道紫巾的真元被黄元兴吸尽后,精气受损,法力全失,与寻常妇人并无二致,更知道自己的肉身父母早年所谓的身故之说,实则是陆压安排莫问散播的一场骗局,至于陆压为何要这样,赵元翼法力低于他,种种内情不能算出。总之,于情,于理,于事,赵元翼认为当前最紧要的就是查出陆压迫害自己肉身父母的原因,他想:“陆压自鸿蒙时便已成圣,若不是有重大缘故,决不会为难一对凡人夫妇。”
邺城距滁州约两千里,赵元翼腾云驾雾,半个时辰后,赶到了滁州上空。只见城头上刀光胜雪,枪戟林列,守城军士面色凝重,城门紧闭,城中快马往来不断,赵元翼心想:“滁州向东二百里是广陵,黄元兴正在那里与南朝军决战,滁州近在咫尺,自是严阵以待。看此城气向严整,即使北军突然来袭,也不会有失城之虞,只不知黄家庄是在城内,还是城外。”神仙用法力察人情世故不难,可要是察某处某地,纵然法力再高,也要着实费一番功夫。这是由于人情世故不出五行变化,皆有定数,而某地某处为天地不变之数,不为日月星辰所移,不为周天运行所动,所以极难用玄功法力查察。
赵元翼化去太监服饰,变作儒生打扮,随即在城内一僻静处落了下来。他慢慢踱到街心,向人打听黄家庄的去向。
当时,举世皆重儒生,赵元翼向一菜贩探问明白,黄家庄在城外西南的琅琊山中。赵元翼道了声谢,想起城门关闭,天色接近傍晚,走进左边巷子,见四下无人,晃身飞到空中,飞到琅琊山上空,放眼一搜,只见山南翠竹掩映之间,红墙金瓦,隐约是一所宅院,当下直飞过去,落在竹林中,来到那宅院前,只见粉墙环护,绿柳周垂,门楼不输于邺城中任何一所大宅,门楼顶经夕阳一照,金光灿烂,四角的飞檐珑珑翘曲,龙凤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