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人答非所问,各想心中念头。赵元翼自忖以己之力阻两军相斗不难,只是这河水断流决非无缘无故。他在两军相交伊始,到此时寻遍数百里方圆,不见有一个法力高强的大仙,心想:“难道真如蛮族巫师所说,是鲲鹏显灵?”此念一生,不由的脊背发凉,暗道:“倘真是他,非三清出手不能相制。”这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
两军厮杀半日,河底死尸越来越多,而西来之水聚了这半日,厚逾百丈,几有千丈之高,既不倒流,也不向两边溢出,这景象可谓开天以来未有。两军将士无不为之一窒。
紫嫣向下流瞧了一眼,战场向东绵延了约数里之长,而数里外是白花花的一片,她以为是水势倒流,叫道:“妹妹,你快看那边!”女娃顺她手指处瞧了片刻,“哎呀”一声叫道:“是我漳河里的水族!”原来河中的生灵在河水断截时想逐水流逃生,却终赶不上流速,以至遗留河底,正作垂死挣扎。女娃心中绞痛,卷起支撑她和紫嫣的水柱,连同紫嫣一并向下流飞去。
赵元翼听了二女的话,想把上流之水跨过两军将士引到下流,一瞥眼,见鳞光闪闪,数之不尽的鱼蟹虾鳖顺水势向上游动,心想:“这般游法岂不游到天上去了。”此念甫一生出,他也“哎呀”一声叫出口来,说道:“不好,有妖魔要水淹天宫!”腾身跃上云天,俯身一看,水墙如雨后春笋扶摇直上。虽说距天宫尚远,不过滚滚漳河日夜不息,水淹凌霄殿也用不了多时。
赵元翼心思电转,三界中操水之强者莫过于共工和水德星君,但他知共工决无这等法力,水德星君即使有此能力,也决不会做出这反叛的逆举。思来想去,是鲲鹏的念头,复又闪了出来。便在这时,下面传来一声断喝。按说两军交战正烈,万马奔腾之中,厮杀声如雷,断不能听到一人发出之音,但这人偏偏盖过了所有响声,惊天骇地,震人心弦。
赵元翼听这喝声熟悉,略一卜算,却是天佑到了,即落下云头去看,只见万军中一白袍银甲的将军,手持银枪,在蛮兵头顶左冲右突,飞来飞去,银光点点之下,蛮兵纷纷落马。蛮兵首领见这将军勇不可挡,命弓箭手射他,但长箭尚不及他的身,便先自落下。
赵元翼算出天佑为何要帮赵军,进而知道这是佑圣真君的主意,心想:“不管谁操纵河水,先胜了这一场再说。”盘算一定,运起玄功,化出数百名金衣甲士,与蛮兵交战。他不欲多杀,命金衣甲士将蛮兵或掷下马,或夺其兵刃,予以驱散。蛮兵再怎么剽悍也架不住神兵天将,霎时之间,数万蛮兵溃不成军,纷纷上岸,向北逃窜。
杨文良见有神兵相助,心中大喜,命各将率部追击。军命一发,留在南岸的步军正欲下河出战。突然,那水墙“哗啦”一声,轰然倒塌。此时,赵军骑军有多半上了北岸,步军有小半刚入河底,积了多时的河水一下子倒入河中,河水四溢自不必说,更害了赵军数千将士卷入水底,转瞬间冲的不见踪影。
赵元翼急命金衣甲士救赵军。突发的河水也使不少蛮兵遭殃,这情形与在广陵相同,不过那时尚与赵军为敌,金衣甲士救的是南朝军。天佑见到金衣甲士,知是某位大仙相助,飞到高空想致谢一番。赵元翼有意成全他的威名,隐身躲避。
女娃见河水复流,携紫嫣返回这边。紫嫣神志虽复,却没有多少法力。女娃收水入河,两岸经河水一冲,泥泞不堪,更遗下不少水族。杨文良眼看己军隔在两岸,单凭马军不足以消灭蛮兵,一面命马军勿追,一面命人觅船,接应马军回来,自己则亲向空中高声答谢天佑。他不知天佑之名,口中直称“天将”。天佑所以助赵军退敌,是先得了佑圣真君的法旨,听得杨文良唤他,即下来与他相见。
赵元翼收了金衣甲士,拟向玉清境三元宫去见元始天尊,说及鲲鹏的事。忽听下面鼓噪声大起,却是那些留在两岸的鱼蟹鳖虾突然间化作兵将,对赵军大杀大砍。
这些河中生灵有数万之多,散在赵军各处,斗然发难,赵军措手不及,片刻之间,便伤亡近半。赵元翼急又化出金衣甲士。蓦听得北面传来轰隆隆似闷雷的声音。赵元翼举目瞭望,只见无数的蛮兵黑压压,扑天盖地而来。
蛮兵去而复返,是巫师得了鲲鹏谕示,更添有援军大至。数万蛮兵风驰电掣般杀到眼前。北岸的赵军不足一万,见敌人满山遍野,面目狰狞,人未到而羽箭如蝗先达,人人既要斗虾兵蟹将,又要防箭矢及身,只忙的焦头烂额,蛮兵是不分敌我,一并射杀。金衣甲士纵然不怕弓箭加身,面对这许多敌军也是杯水车薪。赵元翼祭出加持神杵和七宝神树,可蛮兵加上水族计有十余万数,总是驱之不尽。正自焦灼之际,天空中忽然发出五色神光,神光到处,如摧枯拉朽,虾兵蟹将倏然不见,蛮兵似秋风扫落叶,当者披靡。却是孔宣到了。
赵元翼又喜又又忧。孔宣的五色神光论单打独斗,不敌七宝神树,不过它有一妙处,就是可杀众军。赵元翼心道:“孔宣是为何而来?”只听孔宣道:“赵元翼,多谢你相助赵军,咱们今日合力破敌,至于其他,等战后再说,如何?”赵元翼跃到他的身畔,道:“好,正该这样。”他一说话,紫嫣、女娃和天佑全都听见了。紫嫣和女娃没听过孔宣的声音,不知他是哪路神仙。
紫嫣叫道:“赵世兄!”天佑道:“啊,孔宣,你也来了。赵道长,原来是你在暗中相助。”抬头向天空寻去。赵元翼因不愿见紫嫣,仍自隐身。天佑和紫嫣只见空中彩光闪耀,不见赵元翼,分别又叫:“赵道长!”“赵世兄!”赵元翼不应。孔宣道:“想叙旧,等打跑了鲲鹏再说,否则,大家都死无葬身之所。”
赵元翼知道孔宣有项诸神无法企及的本领,就是眼睛上可看三十六天,下可及九幽之地,听他说到鲲鹏,不再隐匿形迹,显身说道:“果然是鲲鹏,他在哪里?”孔宣道:“北海之渊。”赵元翼道:“北海距此万里,纵然他有造天之能,总是鞭长莫及。”他心中有疑,脸上不禁露了出来。孔宣道:“怎么,你不信?”赵元翼道:“这么远,它似乎力有不逮。”
说话间,天佑、紫嫣和女娃先后来到赵元翼身边。孔宣瞧了天佑一眼,嘴角间露出冷笑。赵元翼将加持神杵和多宝神树交由分身来使,赵军得孔赵相助,渐渐稳住战场形势,与蛮兵成胶着状态。天佑不知鲲鹏为何方妖怪,见赵元翼与孔宣合力斗敌,心中难以置信。
孔宣道:“倘若他不是远在北海,你觉得咱们能斗过他吗?”赵元翼不加思索地道:“不能。”孔宣道:“不但不能,只怕咱们惹了他,逃生都难。”赵元翼沉思片刻,道:“这话不假。”
女娃生前曾听父亲说及过鲲鹏,见自己的水府被祸害成这样,孔宣居然说罪魁祸首是他,嘴角一翘,道:“哼,你模样长的一本正经,说话竟是大日炎炎。鲲鹏早死了数万年了,你提他是危言耸听,还是想用大话压人?”孔宣敬她是炎帝的女儿,嘿嘿笑了两声,暗运玄功,脊背一挺,将五色神功提到了第七层。虾兵蟹将怎经受起他这诛仙的神功,光影所及,立时死了大片。赵元翼只是将鱼虾等打回原形,并不伤其性命。女娃柳眉一竖,怒道:“你到真是舍得,都让你杀尽了,我做水神还有什么乐趣!”
孔宣微微一笑,道:“你说不杀,我便不杀,不过后悔时可别求我。”女娃白了他一眼,喝道:“胡说,我怎会求你杀我的部属。”孔宣减了神光之力,也将鱼虾等打回原形。
紫嫣已知自己失身于黄元兴,见天佑是黄元兴的模样,明知黄元兴占用了赵元翼的肉身,看天佑的眼神仍是恨恨不已。天佑一直俯望两军交战,突然叫道:“你们快看那些鱼虾!它们怎么?”女娃道:“怎么了?”向下一看,只见成群的鱼虾跃出水面,蟹鳖等水族是结队爬到岸上,不过无论是爬,还是跃,这些水中之物只要一离开水面,立即变化成人形,与赵军厮杀。
女娃既是水神,自有驱使漳河水族之法,当即念动咒语,欲将鱼虾等赶回河中。岂知原来规规矩矩,柔顺无比的部属,今日无一个听命于她。女娃见昔日的部众上岸后或死于赵军刀剑之下,或被赵元翼和孔宣的法力打回原形,即又周而复始地再变人形,与赵军交战,急道:“它们怎不听我号令了!”
孔宣道:“不听号令是次的,你再看看它们有什么变化。”女娃气鼓鼓道:“不听命已经反了天,它们还想……”一语未尽,紫嫣叫道:“哎呀!你们看,你们看,那群青蛙,它们这是……啊,青蛙竟会喷火!”女娃向下一张,只见南岸上有数百只体若面盆的青蛙,一只只屁股着地,排成一行,昂首向赵军喷出蓝色的火焰。
赵军自这群青蛙上岸,便几人服侍一只,拟将它们斫成肉泥,不料无论刀剑加身,还是枪刺斧砍,青蛙仿佛护有一层厚厚的铠甲,非但不能伤它们分毫,反倒让火焰伤了不少。女娃熟悉河中的水族,从未见这般大的青蛙。赵元翼死盯着那蓝色的火焰,但见此火无烟,燃到身上无论是就地滚打,或是跳到河中,总是扑之不灭。跳到河中的,不知被何物所袭,瞬间沉入河底。若非有金衣甲士相护,南岸赵军会有多半难逃蓝火之厄。
女娃道:“漳河中决无这等青蛙,两位圣仙,快杀了它们。”孔宣道:“这群青蛙就是漳河中的。女娃,我如果大开杀戒的话,你可舍得?”女娃转脸面向孔宣,正色道:“我是漳河水神,怎么不知道。”孔宣嘴角边露出笑来,说道:“你看那些鱼虾,它们再次从水中出来后有什么不同?”紫嫣道:“我看出来了,再次出来的鱼虾,像着了魔一样,不惧生死,死缠烂打。另外,身子也大了许多。”女娃大是不信,道:“你没有看错?”凝目瞧去,果如紫嫣所说。孔宣道:“怎样,还要对它们仁慈吗?”
女娃心下不忍,说道:“它们是中了邪。”孔宣道:“不是中邪,是中了鲲鹏的魔咒。”女娃不服道:“两者一般的道理。”赵元翼道:“孔宣,鲲鹏早在数万年之前就死了,它的阴灵怎还有这样的神通?”孔宣道:“赵道长,鲲鹏是死了,但它阴灵聚集数万年怨气,法力更胜过了从前,除了不能幻化本相,可以说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看来三界要经历一场大变。”
紫嫣和女娃不知孔宣来历,见他法力不俗,对他的话也信了大半,两人相顾失色。赵元翼皱眉道:“徜真如你所说,咱们离大难不远了。”
天佑大惊,问道:“赵道长,此话当真?”赵元翼神色凝重,嗯了一声。天佑道:“那要赶紧禀报真君才行。”孔宣恼佑圣真君暗中坏他的事,嘿嘿笑了两声,道:“佑圣真君只能荡除一般的魔,对付鲲鹏这等魔祖,就是元始天尊也不能和他单打独斗。”
赵元翼对这话深信不疑。天佑向来认为佑圣真君无所不能,听了这话极是反感,大声道:“魔祖又怎样,真君下面还有龟蛇二将和三十六员神将,真的要打,未必便输于他。”孔宣斜眼睨向他,问道:“你是三十六神将之一吗?”天佑单手叉腰,鼻孔向天,道:“不错。”孔宣道:“好,领教高招。”右手抬起,手掌缓缓推了过去。
天佑见孔宣要与自己交手,忙运气抵御,却是右掌推出。孔宣道:“用双手吧。”说话时,五色神光兀自散射不停。天佑将银枪一顿,道:“你用单掌,我也用单掌。”孔宣道:“好,接住了。”话声未落,天佑便觉有一股移山倒海之气迎面扑来,忙聚全身法力于掌端。
赵元翼深知二神悬殊太大,他恐伤了天佑,踏前一步,站在二神中间,拟待天佑不济时,替他接下孔宣的神力。孔宣微微一笑,手掌推到中途,便不在向前。但就这半推之势,天佑已然支持不住,只见他右臂发颤,满脸通红,鼻孔中向外呼着粗气。
女娃见他们刚一交手便胜败立见,佩服孔宣之下,更为天佑担忧,说道:“你们罢手吧,这样下去,鲲鹏未斗,到也累伤了自己。”她这话说的是实情,可也折了天佑的面子。天佑见孔宣拼斗时,五色神光兀自未停,胜自己更是赢得轻松,心中是又敬又服,正要开口认输,待听了女娃的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吭哧吭哧地道:“胜……负未…分,怎能……哎哟!”他全力相抗都抵不住孔宣的神力,这一开口说话,立时被他摔了个筋斗。
在天佑被摔之前,赵元翼原想替天佑截下孔宣的神力,但他瞧出孔宣无心伤害天佑后,转念改了主意,心想:“对付鲲鹏,正需诸神合力,孔宣气傲,我何必因小事再与他失和。”于是任凭天佑出丑。
孔宣见赵元翼袖手旁观,心头十分的舒畅,向天佑道:“怎样,还要不要比。”天佑原来服输的念头随这一交摔下,换成了不服,爬起来道:“我又未认输,怎么不比。”左手银枪一摆,道:“咱们这次比兵器。”
孔宣嘻嘻一笑,道:“赵道长,你怎么说?”这话是问赵元翼是否出手。赵元翼左右为难,若不是因为蛮族,单因生父被害,他早就与孔宣交上手了,何况现在又冒出鲲鹏,倘或不出手,又怕孔宣失手伤了天佑。
赵元翼一时忘了凰是因他而亡,孔宣无时不想报新仇旧恨,只因察觉鲲鹏想毁灭三界,才不得不放下私怨。天佑道:“赵道长,你还有许多大事要做,在旁边看就是。”他纵是天将,毕竟年轻气盛,说这话是见赵元翼不报杀父之仇,心头有些气闷。
赵元翼怎会听不出,沉吟片刻,脑中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天佑,不要忘了真君嘱咐。”孔宣附和道:“不错。”天佑哼了一声,道:“不错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孔宣冷笑道:“佑圣真君的事岂能瞒的过我。”
天佑一怔,随之银枪指向孔宣,道:“凭你的道行也能料中真君的心事?痴人说梦。”孔宣冷冷地道:“你不要以为帮赵军杀退蛮兵,他们就会奉你为主,没有我的同意,这赵王谁也做不成。”天佑愕然,他来邺城的途中,佑圣真君给他下的正是这法旨。
紫嫣两只眼睛始终望着战场,听他们扯到了“赵王”,瞥了天佑一眼,道:“想做赵王,先救下你的士卒再说。”就在天佑和孔宣争执之际,河中水族配合蛮兵杀了不少赵军。赵军虽说也杀了不少蛮兵,无奈蛮兵人数占优,原来五比一的情形,随着赵军伤亡已变成七比一。
孔宣道:“小将军,今日天数使然,等打完了这一仗,我扶你做赵王。”天佑瞪了他一眼,道:“将军便将军,干嘛前面加个小字?”孔宣笑道:“打赢这一场要紧,我不跟你争。”天佑见他言语变得温和,心中犯起了疑窦,口中道:“好,赵王我做定了,只是不用你帮忙。”说完挺枪杀下。刀光剑影中,只见他如猛虎下山,锐不可挡。赵元翼见河中水族越驱越多,越来越猛,向金衣甲士下了诛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