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渊峡得名万恶之渊,其峡峭壁陡立,位于玉虚峰之北百里,峡中多毒蛇怪兽,就算广成子好生进去也难保全身而出,何况被挑断筋脉,挫毁琵琶骨。众弟子都知道万渊峡之名,却多半不知本庄还有这套刑法,人人闻之失色。
陈元祜率众师弟一拥上前,将檀溪和广成子围在中间,口称不服。檀溪长剑一挥,摆了个门户,喝道:“你们不服什么,让开!”他向陈元祜等人说完,随即便问红石:“本庄何时有这庄规的?”语声中充满置疑。
檀溪身为山庄七老之首,他一开口置问,其余不知此条文,又与广成子或凌风交善的人纷纷鼓噪道:“檀溪太师伯是庄主的大弟子,连他都不知道的庄规一定是假的了。”“当然是假,庄主他老人家仁慈,连名中有个慈字,又怎会定出这样残忍的庄规。”红石用法苛刻,更有他得罪的弟子趁势嚷嚷道:“这庄规岂知残忍,简直是禽兽一般的行为。”有一人接过话头,阴讪讪地道:“定这庄规的本就是个禽兽。”
红石的徒子徒孙也有多数觉此庄规太过残忍,可又不能当众指责恩师,于是均缄默其口。淳风开始尚能反驳几句,后见师傅已成了众矢之的,不敢再出言相护。一时之间,厅中尽是责骂红石的声音。当然,大家齐心反对庄规也有兔死狐悲之感,均想:“此庄规如此狠毒,虽说广成子罪有应得,但若从此成例,他今日下场难保明日不落到自己头上。”封尘与广成子情如手足,依理说更应为他申辩,但他脸上只是显出同情,并不发一声。
赵元翼瞧在眼里,知他不敢得罪庄主,以免不被遴选,错过游历各大仙观的机缘。他原想跟着起哄,想起红石曾有赠药之德,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望着红石的脸色由红变紫,又紫变青,心中又感舒畅,又觉可怜。
突然间厅中青影晃动。赵元翼定眼瞧去,原来是青成围着众弟子迅疾转了一圈。
青成停在慈玄身旁,厉声道:“这庄规是庄主定下的,是谁胡言乱语,站出来!”众弟子一听此庄规与庄主有关,全都噤声不言了。
说庄规是禽兽定的那人吓得栗栗不安,深恐被青成当众揪出。但青成说完那句话便站到了一旁。
慈玄望向众人,缓声道:“不错,这庄规的确是我定下来的。只因灵兮子当日盗取不该盗取的东西,给本庄险些带来灭顶之灾,所以我才痛定思痛,立下了这条规定。你们有异议可向我说,不必为难红石。”话一落地,大厅中又一阵窃窃私语。
赵元翼心想:“庄主这话可谓漏洞百出,灵兮之是百年前的人物,厅中弟子多半不知道他,而知道他的又均是三代弟子以上,三代弟子是众弟子的中坚,他们见庄主拿他做说词,谁还敢有异议。”众人私议过后,果然沉静下来。
慈玄面向红石道:“广成子的事如果无人反对,就按庄规办吧。”红石应道:“是。”随即叫了四名弟子,命他们执行庄规。那四名弟子从檀溪手中接过广成子,向厅外拖去。
陈元祜等弟子人人悲愤,却也不敢阻拦。赵元翼见师傅命在旦夕,正要出口相救,这时只听若虚叫道:“且慢!”那四名弟子停步转身。
慈玄瞧了若虚一眼,道:“你有话说?” 若虚走到红石面前,说道:“红石,你说实话,发送违规弟子去万渊峡的庄规是何时定下的。”
红石方才遭众人辱骂,心中恼恨已极,但他知道众怒难犯,只能忍气吞声,此时见若虚出列相问,白了他一眼,道:“师傅不是说了吗,是百年前定下的。”
若虚摇头道:“不对。”红石道:“怎么不对?”若虚道:“嗯,若是百年前定下,为何这百年来我从来不知?”红石脸色微变,道:“怎么,你怀疑师父的话有假?”若虚道:“不敢。师傅的话怎会有假。”面向众弟子昂然一站,缓缓地道:“半年前,广成子因私自下山被罚思过,这事你们都知道的,我也不必多言。但诸位可知道其中有许多情节很值得推敲?”说到这里,两眼望着房顶,陷入了沉思。
赵元翼心中怦然一跳,暗道:“太师叔忽然提这事做什么?”众弟子交头接耳,眼角瞧向红石。红石脸上原已恢复常色,即又气的胀红,喝道“若虚,广成子罚过是青成师兄和你我共同商议过的,你今日重提是何意?”
青成跟着道:“若虚,今日只提今日的事,往事已矣,就不要提了。”
若虚道:“好,不提。”回身面向慈玄道:“师傅,今年考核中,广成子教的徒弟全部获取了修仙资格。所谓言传身教,弟子如此优秀,师傅又差到哪里?广成子当日下山,弟子未加深查便附和红石师兄提议,那时弟子想,让广成子独自静修,磨练心性,末尝不是一件好事。但今日看到他神态憔悴,哪里还有昔日的半点风彩,才知是弟子错了。因此才提起半年前的事。”
青成道:“若虚,你提这些做什么。”若虚道:“提这些是不想让红石师兄犯我之错,希望他仔细查证广成子盗剑杀人的原因,再行定罪。”红石道:“如今人脏俱获还有什么可查的。元贞,傻愣什么,还不快把人拖出去!”元贞就是那四名弟子之一,听到红石喝斥,连忙架起广成子向厅往拖去。若虚伸手喝道:“且慢!”元贞等人就是不听。
若虚见此,急向慈玄道:“师傅,能否容弟子问广成子一句话。”慈玄当着众弟子在前不好不让他问,温声道:“好,你问。”
若虚抢步奔到广成子身前,驱散元贞等人,弯下身,也温声道:“你跟师叔说,是谁告诉你庄主房中有宝剑的。”
广成子歪坐在阶上,眼中噙满了泪水,哽咽道:“师叔,没有人告诉我。是弟子自己不知何故,糊里糊涂地走进了庄主房内,弟子……”若虚道:“那火工道人是你杀的吗?”广成子道:“是弟子杀的。但师叔,当时弟子像是中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若虚点了点头,起身面向厅中,大声道:“大家听见了,广成子因为中了别人法术,因此迷了心志,盗剑也好,杀人也罢,都不是他本意所为。你们说,他冤是不冤?” 若虚主持山庄考核,秉持公正,颇得众弟子尊敬,而不似红石负责戒律,用法严峻,使人生畏,是以他的话方一说完,大厅中有多半人响应。陈元祜等人齐声喊冤。赵元翼也要喊冤,孔宣向他摇手示意不可。
红石见群情又起,怒道:“若虚,你当着师傅的面蛊惑人心,可有半点长者表率!”若虚针锋相对道:“为长者如果不能澄清事实,还有什么颜面做晚辈的表率。”红石道:“事实是什么?是广成子杀人盗剑。”若虚据理力争道:“广成子做出这些事连他自己都糊里糊涂,又怎能算是事实!”红石亳不相让:“任你言之凿凿,也不及事实确凿。你说他中了邪,有何为证!”两人唇枪舌剑,言词愈说愈是激烈。
慈玄听的不耐其烦,喝道:“行了。今日聚集弟子是为大事,不是民间判官司。檀溪,把广成子带出去。”檀溪应道:“是,师傅。”他口中答应的痛快,脚下却迟疑不动。
慈玄不悦道:“檀溪,你也有话说?”檀溪道:“不知师傅要让弟子把广成子带到何处。”慈玄道:“这还用吗,自然是万渊峡了。”
若虚见慈玄执意要杀广成子,心中愤然,正想出口再争,檀溪抢先说道:“师傅,恕弟子不能遵命。”
慈玄一愕,问道:“你说什么?”檀溪自拜他为师以来,一直言听计从,从未有过今日情形。檀溪道:“弟子不信什么中邪之说,只论事实。事实是广成子盗剑杀人是弟子亲手捉住,按以往庄规应废除仙技,交由原籍官府处置。若是按红石师弟说的那样,实非修仙之道,因此弟子不能遵从师傅命令。”
若虚附合道:“大师兄言之有理,弟子也不遵从此令。”陈元祜等见他二人求情,目光一交,同时奔到慈玄面前,跪了下来。与广成之交善的弟子也趁势跪倒在地。
红石行事呆板,不善变通,接掌戒律以来没少得罪人。今日,他本想借广成子的事立威,孰料惹起众怒,心想:“虽说众怒难犯,但事情已如箭在弦,有进无退。”大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庄主,庄规如果以情来定,难保灵兮子之事不会再发生。”若虚道:“倘若遵照红石师兄的庄规,非但大违上天好生之道,人人必将怀愤寒心。”红石道:“这庄规不是我定的。”若虚道:“然则是从师兄口中说出来的。”红石怒道:“你……。师傅,你来替弟子说句话。”
慈玄心向红石,可又不想了驳檀溪和若虚的颜面,不由的左右为难,想到六名弟子,目前还剩下青黄莫三名弟子没有发言,便道:“你们说该怎么办。”青成道:“弟子听师傅吩咐。”黄叶摇头叹气。莫问道:“师傅是一庄之主,红石师兄又代掌庄规,既然是定下来的事又何必再问我们。”
慈玄深以为然,连声吩咐道:“红石,广成子由你亲自处置,不须再劳累他人。檀溪,你去庄内各处巡查,广成子敢偷取宝剑一定有外援接应。若虚,你继续唱名。”檀溪瞧了瞧广成子,长叹一声,转身出了大厅。
檀溪一走,更有慈玄亲令,若虚和广成子的弟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广成子被红石指挥人手向大厅外拖去。突然之间,门口人影一晃,众人定目一看,却是赵元翼挺身挡在红石等人的去路。红石心知师傅正有大事用它,不敢出言喝斥,温声道:“元铄,你有事?”
赵元翼阴沉着脸,道:“太师伯,广成子师叔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样害他。”红石心中不胜恚怒,但想到轩辕符还要着落他来开启,当众破脸,师傅定会偏向他,到时自己只会更难堪,忍气说道:“我只是照庄主的吩咐办事,哪有什么仇恨了。”
赵元翼道:“那好,我不问你。”大声道:“庄主,你是听信谁的言语,一定要残害广成子师叔。”众弟子均知慈玄近日十分看重赵元铄,却多不知轩辕符的事,心想:“这人仗着庄主宠信,说话肆无忌惮,怕要遭殃。”陈元祜等人的目光都瞧向慈玄,暗暗为赵元翼捏了把汗。岂知慈玄并未发火,向赵元翼招手道:“元铄,你过来,这件事与你无干。”
赵元翼并不理会,大声道:“庄主,广成子盗剑的事大有可疑,庄主所居历来为庄中禁地,三代弟子非传尚不能随便出入,火工道人怎敢去此,这两点若不查清便匆匆定罪,弟子不服。”慈玄道:“广成子盗剑是事先有人向我禀告,我初始不信,今日设计诱他,果然如人所说。至于火工道人,你怎么知道他是在我房中被杀?”赵元翼道:“听声音辨不出吗?你再不信,可派人去查。”广成子忽然开口道:“不用去查,那道人我是在庄主房中杀的。”
慈玄错愕道:“什么,跑到我房中去了?莫问,火工道人向来由你负责,这怎么回事。”莫问道:“弟子不知,弟子这就去查。”快步跑了出去。
赵元翼道:“庄主,是谁告诉你广成子师叔要盗剑的。”慈玄不答。赵元翼道:“告密这人心怀叵测,怕要对庄主不利,庄主还是当众把他说出来的好。”
慈玄道:“不,这人对我忠心耿耿,你不要怀疑。”赵元翼冷笑道:“忠心耿耿会把轩辕剑的事说出去?”眼光倏然射向红石,指着他道:“是不是你把轩辕剑的事告诉了广成子师叔,又向庄主告密!”一语方出,厅中惊“咦”一片,杂声大起。
红石大怒:“一派胡言!广成子已分说清楚,是他自己糊里糊涂地跑出去盗剑的,与我何干。”淳风惊问道:“轩辕剑找到了吗,在哪里?”广成子惊诧道:“什么!我偷的是轩辕剑?”
赵元翼待众声稍歇,高声道:“大家都听到了,红石太师伯也认为广成子师叔中了邪,而广成子师叔则不知道他是怎样拿到轩辕剑的,是也不是。”
红石这才知道自己让赵元翼绕进了圈套。修仙之人因多服仙丹的缘故,往往犯有心魔,因此山庄明文规定:“因心魔而触犯庄规者,依律减轻。”心魔也就是中邪,红石虽没有说广成子中邪,但说他糊里糊涂也差不多了。
赵元翼高声道:“广成子的该怎么定罪,还请庄主示下。”
闹腾到此时,慈玄也有些倦了,说道:“将广成子暂押莲花洞,等事情查清后再行定罪。”既有庄主之令,红石心里就算有气也无可奈何,向元贞摆了摆手道:“按庄主吩咐去做。”元贞四人架起广成子出了大厅,径赴莲花洞。
陈元祜等弟子目送师傅离去后,齐向赵元翼道谢。赵元翼客套几句,听若虚继续唱名。
过了一会,檀溪与莫问先后回来复命。慈玄问起火工道人被杀的地方。檀溪说的是房内。莫问却说是在通向后院的中厅。两人各执一词,慈玄又派青成和黄叶同去查看。过了良久,两人回来复命说未发现尸体,而清点火工道人,一个都没有少。厅中弟子听闻如此怪事,虽是修仙之人,也都骇然至极。赵元翼认定这怪事是冲广成子来的,目的是要他性命。
若虚把点到的弟子分出来另站一队,约占总数三分之一。剩下的弟子固然是多,可都是未取得修仙资格的,想到仙技高者走后,山庄再无一人会法力,今日又发生这等怪事,人人都缠着自己的师傅请求同去。若虚见此,向慈玄建议自己留下来坐守山庄。陈元祜等人不放心广成子,也提出留守山庄。
慈玄带仙技高手的原意是开启轩辕符后,若是轩辕剑不能使共工等恶神听命,便合众人之力使他们屈服。发生广成子事后,他担心敌人趁虚来袭山庄,于是又留下了红石及淳风等几名弟子。红石向来为师命是从,当即答应。淳风求仙心切,十分不满,眼光频频示向孔宣,向让他开口求情。孔宣视而不见。赵元翼忧心广成子为人所害,低声向孔宣求计,孔宣答了两个字:“无妨。”赵元翼自筹无计,只得听信他。
次日一早,慈玄率众弟子下了昆仑山。一行人中,三四代弟子各占四成,余者为慈玄及檀溪等四大弟子。因三代弟子均习了飞身术,慈玄为加快行程,命每一名三代弟子携一名四代弟子飞身而行,所过道观皆不惊动。三代弟子见慈玄行踪诡秘,并不是他说的什么游历各地仙观,交流仙技,私下纷纷向各自师傅打探究竟。檀溪四人中只莫问力挺慈玄,余人皆反对此行,正自忧虑苦恼,事关牵涉又大,都不向弟子说明。师傅不说,弟子只能胡乱猜测。不一日,众人来到华山脚下。
华山是金天顺圣大帝蒋雄的道场。蒋雄法力高强,善使神爪金钮索,当日随姜子牙伐纣,力斩敌将高继能,后在渑池为张奎所害,嗣后元神被封作了华山正神。
慈玄带檀溪等四大弟子沿山脚查看,命大家就地歇息。众弟子散坐各处,议论庄主来华山的目的。赵元翼仰望山顶,见华山虽不及昆仑山绵延数千里,巍峨壮观,但高峻挺拔,翠色荫翳,云缠雾绕间,自有神秘莫测之处。不知怎的,此情此景,令他心下生出一种不安。
孔宣走到近前,道:“此山山神与师傅有旧。”赵元翼道:“是谁?”孔宣向他说了,并道:“今日有用他的地方,等慈玄回来,你把轩辕剑给为师借来。”
那日檀溪捉到广成子时,他怀中抱的是柄假轩辕剑。赵元翼只知慈玄得到了轩辕剑,却从未见过,说道:“庄主视那剑如命,不知藏在哪里,怕不会借给弟子。”孔宣道:“你不借,怎知他不借你,这样。”低声说了几句。赵元翼犹豫片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