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虚跟着道:“是道君请贫道前来证婚,贫道受宠若惊,不过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妥。”陆压道:“怎么不妥?”若虚道:“一来紫嫣是我祖师爷的女儿,于理我是娘家人,证婚没错。可后来细想,赵元翼是我的徒孙,论关系,是男方的长辈。我思来想去,两边亲疏对等,做女方证婚人不合适,所以请来了紫嫣的师傅,由易阳真人来做女方证婚人,我来赞礼。不知道君以为如何?”
陆压点头道:“很好。只不知易阳真人此来可奉了谁的法旨?”易阳道:“道君指的是谁?”陆压道:“元始天尊。”易阳微微一笑,道:“道君法力不输于我祖,为何不卜算一番?”陆压嘴角边露出冷笑,说道:“我还不屑揣摩晚辈的心思。”易阳道:“道君既是自恃身份,也就不必问了。”陆压哼了一声,道:“这位大将军来此何干?”
杨将军道:“回禀道君,小将是为证婚而来。”陆压道:“你也来证婚?”杨将军道:“是。”陆压眼中精光一闪,问道:“你为谁证婚?”杨将军笑道:“新人只有一对,易阳真人已为女方证婚,我还能有谁,自然是赵元翼了。”
陆压狐疑道:“男方证婚人我请的是一剑山庄的庄主,谁让你来了。”杨将军道:“是陈庄主。陈庄主说,他资历浅薄,威望不足,赵师弟的婚姻是大事,如果由他来证婚,会矮了一剑山庄的面子。因此陈庄主便向黄帝请求派一员天将前来替他。”陆压道:“这么说你是黄帝派来的?”杨将军道:“不是,我是佑圣真君麾下的。佑圣真君受黄帝所请,派我来替陈庄主。”陆压道:“黄帝手下天将济济,何须另行他请?”
杨将军道:“是这样。黄帝说,紫嫣是他女儿,男方证婚者不能由他派出。”陆压嘿嘿笑道:“想的到是周到,这么说不论是元始天尊、黄帝,还是佑圣真君,他们对这事都是赞同的了?”易阳等齐声道:“正是。”赵元翼听了这两个字先是大觉意外,随之释然明白。
陆压有些失望,他所以弄出成亲这戏,败坏赵元翼的名声是其一,这也是孔宣想要的;其二是想看天庭出丑,气急败坏之下,又拿他毫无办法。
易阳道:“天尊说了,道君是长辈,长辈做事,晚辈除了唯命是听,帮着把事情办好之外,不能有别的心思。”元始天尊滋其所为,无为而治的做法,使得陆压失落无比。眼见满心希望的事达不到预期,陆压此时进退维谷,心想:“我费尽心思地玉成别人好事不说,反弄得三界诸神尽看我笑话,这是何苦来?”
易阳又道:“道君,不知新人是否在谷中?”陆压越想越是沮丧,说道:“你问这做什么?”若虚道:“后日就要成亲了,身为赞礼,于情于理,我总要先见上一面。”若虚道:“十几年前,天尊谕示我等为赵元翼和紫嫣办一场婚礼。后来得知那天尊是假扮,而我等办那场婚礼时,心里总有些不甘,因此不免草率了些。不意道君要再为他二人举办婚礼,虽说这婚礼是重办,但天尊和祖师爷的旨意却是真的,是以我等心里十分舒坦,都想着把事情办得隆重一些,这样也可为当日敷衍的场面予以补全。道君,赵元翼做一剑山庄弟子时,轻功独步,剑术精深,是年轻弟子中的翘楚。即使他现在还了俗,我等曾为他的长辈,于情于理,理应为他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所以我等按道君法旨,通知各教时,此节说的十分明白。不然,天下道友岂不说我等太过薄情?请道君领我们去见新人,若虚要亲口问我那昔日的好弟子,对婚礼,他还有什么需求。”
他这番话罗里罗嗦,旨在说明赵元翼不再是道士,做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陆压当初在请柬上写下赵元翼,而并非准提,是想在婚礼时当场揭露。那知元始天尊料事在前,先向天下各教宣示赵元翼的身份。如此一来,陆压便不好再揭破赵元翼是准提的化身。换言之,陆压是大有身份的神仙,如果说了,有信者还好,倘或不信,反过会打他的脸。元始天尊料准陆压不会犯这个险。
陆压方才初见易阳等,以为他们是元始天尊派来劝自己取消这场婚礼,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惊喜。那知事情恰恰相反,元始天尊以退为进之法,彻底打乱他费尽心机的筹划,听了若虚的话,他火气不由的上冲,说道:“哪来这么多于情于理,新人后日才成亲,那时再见也不迟。”说完这些,他俨然把自己当成出了此间主人,把手一扬,道:“各位请先回去,恕不远送!”
赵元翼见若虚说话时气定悠闲,陆压是气的语声也变了,暗自喜道:“还是天尊处事通达,轻易间便把我心中顾虑消弥于无形。”其实以赵元翼的修为,也应见事清醒,虑事明白,不该有这种担心。所以这样,只因他涉身局中,遭逢生平从未有过的尴尬,一时无解,便想着昂然面对,偏偏又沉湎于几千年的道德礼教,深陷顾虑之中。
易阳等并不离开。若虚一扬手,只听“嗖”的一声,半空突然“砰”的一响,但见一颗耀眼明亮的烟花向四下散开。陆压仰头看了一眼,板脸道:“青天白日的,你放烟花做什么!”
赵元翼识得若虚放的是玉虚宫传信所用的“雾明弹”。此弹类似烟花,并非烟花,燃放时不用火种,而是运内功拋到空中自燃。此弹名中有“雾明”两字,是因火药中掺了仙石粉末,在浓雾中仍能看清的缘故。玉虚宫弟子遇有紧急时,用它可迅速招集附近同伴来援。
陆压的话刚话地,忽听得丝竹管乐之声从山后传来。赵元翼一怔之间,登时想起十年前的那场婚礼。陆压道:“哼,老调重调,你们到准备的到还周全。”易阳道:“道君不要怪我们,只因一剑山庄和玉虚宫在世间颇有几分虚名,使得给弟子办婚礼不能太过寒酸。唉,盛名之下,其实难负。道君也知道,咱们修道之士怎懂什么婚庆礼仪?幸亏十年前办过一次,要不然束手无策,还不让天下道友笑掉了牙。”陆压听他反复提十年前的事,心火大炽。
说话之间,玉虛宫奏乐的弟子来到近前。赵元翼见领头之人是慕清,玉安、玉青、玉兴、玉明都在其中,玉兴双手捧竽,原本胖乎乎的脸庞,一和一吹之间,更显得胖了许多,玉明吹一支羌笛,留了一缕长须,不过面色仍如先前白净。玉青和玉安各执一对铜钹,敲击中,忽尔“铮铮”,忽尔“嘶嘶”,又忽尔“呛”的一声,与他人配合的相得益彰。
赵元翼不见有无心,心道:“他向来喜好热闹,这种事没理由不来。”陆压目不转晴地望着玉虚宫弟子奏乐,脸上时喜时怒,阴晴不定。玉虚宫弟子演奏的仍是《凤求凰》。
待一曲奏完,若虚道:“道君,你看此曲能否作婚礼之用?”陆压冷笑道:“哼,故伎重演,量你们也玩不出新花样。”若虚道:“听道君话意,想是备下了佳音。那好,到时我等洗耳恭听。”陆压只想借婚事折辱天庭,哪有闲心准备曲子,眼见婚礼已成烫手的山药,恼怒之下,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人打入九渊,手掌抬起几次,终是碍于面子,慢慢放了下来。
赵元翼瞧在眼里,心想:“倘若他真起杀心,就算我法力不及,也不能坐视不理。”盘算一定,他暗运玄功,拟在陆压出手时相阻,却听他说道:“后日的事,后日再说,今日先到这里,恕不奉陪。”话未说完,身子已跃到云端。
易阳见他要走,扬手叫道:“道君且慢!”陆压气恼、失落至极,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不耐烦地道:“你又有何事?”易阳道:“敝宫女弟子给紫嫣准备了霞披凤冠,我一并带来了,请道君告知紫嫣所在,好让她一试。”陆压知他这是故意拿话戏谑。他不想在晚辈输了气度,忍气说道:“以此往南,三里之外,你们自去寻找。”一转身,腾云向东而去。
赵元翼见心愁已解,距婚礼尚有两日,为防陆压在这两日另施古怪,忙飞身急追。他此时是蝴蝶之形,受羽翼所限,等飞到云端,早不见陆压踪影,只好变回原形,朝东寻访。
中午时分,赵元翼来到邺城,但见前头黑烟滚滚,血气冲天,按下云头一看,却是有两军隔漳河对射。赵元翼凝目看去,北岸的士卒面涂油彩,身穿兽皮,每人手挽一张强弓,高大身躯,健壮无比,阵中高举一顶大纛,无一面大旗。南岸的士卒黑衣铁甲,分作数军,布阵颇有法度,前军是盾牌军,弓弩手在后,次后是马军,队伍严整,旗帜鲜明,旗心上绣了一个红红的“赵”字,中军大旗上打出的是“杨”。
赵元翼脑中闪出“杨文良”三字,心道:“广陵大战后,我以为赵军元气大伤,不想还有这许多强兵,可见四大柱国的名望不是虚来的。”
南北两军各有数万兵马,漳河滔滔,北岸的士卒数次派船渡河,均被赵军射退。河中飘浮着数十只无人摆渡的船只,死尸横在船上,纵横狼藉,惨不忍睹。北军过不了河,仗着弓弩强劲不断射向赵军。赵军弓箭射程不及北军,便在箭头上涂上厚厚的羊油,只射敌船,黑烟由此而起。
赵元翼也知北方蛮族侵犯中原,一路追陆压到此,见他在邺城上空转了一圈,向南飞去,心想:“他或许是救黄元兴,黄元兴现有众神将以真武阵看管,破阵岂是那么容易。”他欲帮赵军取胜,想起黄元兴种种恶行,心中实不情愿。而助蛮军灭赵,又担心蛮族残暴犹胜赵军,盘衡之下,他决意不管。突然之间,河水“哗啦”一声向两边分开,跟着一股巨大的水柱自河底冲向高空。赵元翼见河水分开时,因上流之水不歇,刹那间形成了一道水墙,而下流之水因无以为继,转眼干枯见底。这种景象不过一瞬之间的事,许多士卒尚没有看到,河水便即恢复原来的流动。
两军将士闻声一滞,目光齐向水柱看去,这时水柱高端已站了两名女子,只见她们一袭白色衣衫,青丝飘散,宛若天仙;一女娇媚中入艳三分; 另一女气质如兰,举止间平添了些许神韵,二女一样的俊美。惟不同的是眼波流转之际,一个清灵,一个忧郁。这两女正是女娃和紫嫣。
赵元翼自水柱冲起便知是紫嫣的肉身和女娃作祟,他不欲与紫嫣相见,忙隐身藏于云中。只听蛮兵齐呼“仙子”,赵军高呼“天后”,齐刷刷磕头跪拜。一时之间,两军停止对射。赵元翼在邺城道观中见过黄元兴为紫嫣泥塑的神像,对赵军认出她并不奇怪。
女娃秀眉微蹙,娇声道:“你们把漳河里的水都弄脏了。”话声一落,蛮军中走出几名巫师,朝着女娃又唱又跳。赵元翼听他们口中唱的是赞赏妖师鲲鹏的话,心中暗叫“侥幸!”低声道:“亏得没有助他们。”原来北方蛮族是鲲鹏的后裔,他们每次出征遇到强敌,或奇异的事,便祭拜鲲鹏,求他谕示。
众巫师唱完一段,停下来,双臂长伸,五指分开,面向众军,口中“呜呀”叫了两声,退到一旁。只见北军士卒从阵中或牵、或抱,弄出五匹白马,五头黑牛,五只青羊,五条黄狗,五只锦鸡。赵元翼见那五类畜禽通体发亮,无一丝的杂色,应是早已备好。二十五名北军士卒将畜禽赶到河边,以黄狗居中,黑牛在北,依次摆出五行方位。随之,另有二十五名士卒手持解腕尖刀,从阵中走出。
这场面显然是要祭祀河神。女娃在空中不觉恶心,叫道:“喂,你们这样会弄赃河水的。”她连叫了数遍,持刀的蛮族士兵置若罔闻。眼看他们或牛、或羊各服侍一个,就要开刀屠杀,赵元翼使出无极擒龙手,将他们手中的尖刀尽数夺过,丢进了河中。
他出手既快,又无影无形,连女娃都以为蛮族是士兵自己将兵刃丢进了河内,说道:“兵者主凶,你们这样做也不对。”二十五名尖刀手个个目瞪口呆。赵军将士都知漳河水神的来历,听了女娃的话,料想她就是水神,人人心疑:“天后怎会跟她在一起。”
巫师愣了愣,另命二十五名土卒宰杀畜禽,但一样的让赵元翼夺去丢进河中。如此三番,众巫师脸色大变,不敢再命士兵操刀上前。赵军见到这种情形,无不认为是河神相助,而河神所以相助,自然归动于紫嫣。
忽然之间,赵军中不知谁发了声喊,高呼“天后千岁,千千岁!”此声一出,万声响应,众口一词,顿时成地动山摇之势。赵军将士已知道广陵战事,面对蛮族来侵,南朝军推进,原本抱死一战的念头,顿时燃起重建社稷的希望,军心立时大振。
蛮族出征向来依赖神灵佑护,今见屠宰祭祀所用的尖刀接连被河神收走,军心不免大拙,人人脸上露出惧色。两军接战凭一股锐气,赵军主帅杨文良见敌军受拙,当即命弓弩手掩护前军觅船渡河。一时间两岸对射又起,只不过此次攻防易位,蛮兵显出了颓势。
赵元翼身在空中,眼见赵军不避箭矢,如排山倒海之势攻向蛮兵,暗自叹道:“神仙法力纵然可以通天,但凡人如果万众一心,也足能扭转乾坤。”只听紫嫣道:“妹妹,赵军就要过河了,你怎不拦阻?”女娃愧颜道:“我是想拦,可我这漳河全赖本地百姓祭祀,倘若拦了他们,获罪天庭不说,今后也再没有人祭祀我,这叫天道不可违,对不住姐姐了。”赵元翼知道紫嫣恨透了黄元兴,巴不得他的部下全死在漳河之中,心想:“黄元兴有过,将士却无辜,我帮她滥杀是不能,不过可以阻赵军过河。”此念方生,忽听得河水又是“哗啦”一声,河水再次从中断开。只是这次没有水柱,或其他灵物从河中出来。
赵军渡河的将士猝不及防,连船只一并落入河底,留在南岸的赵军顿时愣在当地,心里想:“这河神的性情怎这样无常。”蛮族巫师见此,抢地便拜,大呼:“鲲祖显灵!”蛮族首领疾驱士卒过河。蛮兵恐河水复流,不敢稍动。
赵元翼急开天眼,遍观四面,但并未发现有什么神仙,或妖魔。如此过了片刻,蛮族首领接连射杀了好几名士卒,方驱动众军过河。蛮军初始以为河底必然泥泞,那知马蹄踏上如履平地,并没有陷足,这才大胆纵骑冲向南岸。蛮兵所长在于弓马,赵军骑兵自也不弱,但与蛮兵相较远有不及。
杨文良见敌军士气复振,而已军操刀霍霍,也没有气馁,即命前军散到两旁,马军冲击尚未近岸的蛮兵。赵军各将得令,分率所部从河水断开之处出击。两军在河底相遇,但见人马往来,羽箭纷飞,耳中尽是战马喧嘶,金铁铿锵撞击,两将士惨呼倒毙,众声交织在一起。
紫嫣看的心惊肉跳,问道:“妹妹,是你截断的河水?”女娃微蹙眉头,说道:“他们把我的水府弄脏了,这怎么办?”紫嫣道:“如果不是你,那一定是天庭派神将前来灭赵。”女娃望着一具具死尸被战马践踏的血肉模糊,急的直搓手,喃喃道:“姐姐,这水府今后还怎么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