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商宾先从树林中走出,跟着是唐校尉,青云,叶枫,石元,张云杰,刘元豪,陆陆续续,计有十人之多。赵元翼见张刘两人也在,原想惩戒唐校尉等人的念头只好作罢。只听唐校尉道:“青云道长,这就是张家庄了。”青云停步望向那几户农家,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山野之民也值得本座出马,国师未免小题大作了些。”众人聚在他身畔,纷纷称是。
赵元翼见青云红光满面,皓首白衣,举手投足之际衣袖飘飘,挥洒如意,在众人中如鹤立鸡群,尤为显眼,叶枫和石元虽说与他一般年纪,一样的装扮,但不论神态,亦或风度,都差的远了。
管家认得青云,却未与他们说过话,方才听不出他的声音,此时乍然见到了人,心中惶然失措,知道今日讨不到好去,然而黄元兴交与他护卫父母之责又不容有失,寻思:“与其让他们捉到人时以死尽忠,不如先拼命相搏,这样或可使的老爷闻讯逃脱。”盘算一定,他正要跳身而出,只听唐校尉道:“幸亏老神仙洞察先机,不然怎想到那姓赵的父母会在这里。”商宾道:“大王设的这局太乱,咱们险些被他骗过了。”好几人随声附和,称赞青云料事之能。
青云让他们捧的有些飘飘欲仙,衣袖一挥,说道:“哼,等抓住那姓赵的父母,看他还有什么话说。”众人知道青云口中的他,指的是大王,均不接他的话。他们都知灵兮子虽把持国政,面上却对黄元兴十分尊重。就在管家心中错愕,青云等分开摸向那几户茅屋之时,赵元翼念动咒语,使出先天玄功,化出数个分身扑向青云等人,原身则直奔左边第三家小院,他已算出此院正是黄元兴父母所居。
赵元翼落在院外,变化成黄元兴的模样,分身却换成了自己。耳听得四下里惊声乱起:“什么人!啊,是赵师弟,赵师弟你……”“大王!贫道给大王行礼了。”“卑职参见大王,愿大王福寿安康,国祚永享。”语声中有惊惶,疑惧,也有阿臾奉承。
阿臾奉承的是虎翼卫的人,数人异口同声,将福寿安康,国祚永享说的朗朗上口,腔调混如一人。称赵师弟的自是张元杰和刘元豪了,实因灵兮子并不相信他二人,所以才让青云带他们来捉赵元翼的父母,以试其心。青云向一名华清宫弟子喝道:“哪里冒出来许多大王,这是妖人使的幻术,你有眼无珠,竟向他……哎哟!”他字刚说出口,身上便挨了分身一脚。这个分身一动手,余下的分身同时而上,他们大半对付青云师兄弟。唐校尉等不会法力,一两个分身对付他们绰绰有余。至于张刘两人,分身并不与他们相斗。
管家眼看情形遽变,又惊又喜,他猜知这些分身没有一个是大王,见他们或法术,或功夫都胜过青云等许多,也不急着上场了。
此时夜幕低垂,暮霭笼罩山间,管家抬头,轻声叫道:“尊驾,尊驾。”不见答应。他见树冠阴森,悄悄爬到枝杈上一看,哪里还有赵元翼的踪影。管家由惊转疑,欲待下树之际,忽然头晕目眩,险些摔落在地,双臂急忙抱住身旁的树杈,就此晕了过去。
赵元翼恐惊动村民,命众分身将青云等人远远引开,但仍有几户闻声出来窥望,待见青云等拳来脚往,纵跃腾挪,出手无不迅猛无匹,以为他们是山匪,赶紧闭窗关门,不敢再看。赵元翼推开树枝扎成的院门,听得正房中有一年老的声音连咳了几声,道:“老太婆,外面吵吵闹闹的,可是兴儿回来了?”只听一年老的妇人怨声道:“老头子,你这是越老越糊涂了,兴儿远在昆仑山修道呢,怎么可能回来。”
赵元翼替黄元兴感到心酸,走进院内,来到屋门口,屋中只点了一盏桐油灯。只见灯光摇曳下,一个驼背的老公公正收拾地上的竹蔑,灶间,有位老太婆面朝里间生火。赵元翼望着这对老人,两位老人家都已白发苍苍,心想:“他们应当是黄元兴的父母了。”忍不住叫道:“爹,娘。”那老太婆闻声一颤,转脸望向这边,红红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蚯纹盘结,又干又瘦。老太婆拉长着嗓音道:“是兴儿回来了?老头子,你看门口站的可是兴儿。”那老公公头也不抬,叨叨道:“方才我说是兴儿,你说我糊涂,怎地你也说兴儿回来了?”
赵元翼踏进屋内,轻声道:“爹,娘。是兴儿回来了。”这一声不亚于晴天霹雳,老公公和老太婆心中各自一震。老公公弯着身,手中的竹蔑散落在地上;老太婆怔怔地望着赵元翼。两人木然不动。
黄元兴幼年离家,距今过了数十年,即便亲生父母,一时也认不出他。不过母子连心,冥冥之中自有感应。
过了一会,老太婆颤微微地站了起来。老公公佝偻着转过身,仰脸望着赵元翼。老太婆道:“老头子,是兴儿回来了。”语声有些哽咽,热泪随之流出。老公公眼中闪着泪花,只是点头。赵元翼走到老太婆身前叫了声“娘”。老太婆“哎”了一声,用掌缘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赵元翼纵然是神仙,到此时也不胜感叹。
吴父走到赵元翼身前,伸出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连叹了几口气,跟着咳嗽不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元翼瞧出吴父是积劳成虚,致使肺气过热所致,伸出手在他大渊和孔最两穴之间,轻轻揉了一揉。吴父咳嗽立止,撇嘴笑道:“昆仑山果然是圣仙福地,经我儿一治,为父胸中登时舒畅了不少。”即又问回家的缘由。赵元翼含糊其词,只说下山除魔。
稍顷,吴母做好了饭菜。屋中简陋,吴母将碗碟一一摆在一张粗糙的矮桌上。吴父指着碗碟中的腊肉和熏鱼,说道:“兴儿,这几年你做下了多少善事,那东山的黄员外每月都给咱们送来鱼肉钱粮,连左右邻居也沾光不少。”赵元翼一愣,随即想到黄员外就是自己的肉身父母,那黄员外之名是黄元兴为遮人耳目向外宣称的假姓,便道:“儿子曾在甘凉道上救过他家公子的性命。”吴父捋须笑道:“好,我儿急人之难,救人之危,深得仁义大道,不负父母所教,黄家有子如此,为父深感欣慰。”赵元翼听了,直替黄元兴汗颜。
吴母得见亲儿,满心欢喜,频频劝饭。赵元翼不忍冷落她的心,以戒律为由,用障眼法只食了两碗米饭,其实是被他移到了锅内。
赵元翼原是要见自己肉身的父母,却让管家一路引到了这里,方才听闻青云要捉姓一个赵的双亲,当即卜出灵兮子名是要挟黄元兴,实是要对付自己。他知道灵兮子决无此胆量,可反复默算,却卜不出他受谁指使,心想:“料不到受谁指使,那定是法力高过我的,三界中法力高过我,又与我作对的惟有陆压。”却又想:“父母十年前被黄元兴救出时,陆压不会不知道此事,既是知道,又怎会让黄元兴得手?若说是他有意放过,然则他又何必费神来捉?”种种情由,不得而知。突然,外间传来一声巨吼,吼声惊天动地,吴父吴母相顾失色,不过瞬间又没有了声息。
赵元翼却听到那吼声过后,又生出轰轰隆隆之声,似万马奔腾,从天而降。他心头一凛,这声音像山洪暴发,又仿佛天兵下凡,暗道:“此处并无大河,也无妖魔祸乱,怎会有这等声音出现?”就在一念之间,轰隆声又近了不少。忽听得有人喊道:“清流河发大水了!”听声音是在里许之外,正是唐校尉所喊。此声一起,另有好几人争相嘶喊,语声又急又惶,说的都是洪水来临。
这时,分身纷纷回归,赵元翼蹙眉凝思,卜出是共工捣的鬼,霍然起身道:“爹,娘,兴儿去看看。”吴父年高耳背,先前的轰隆声没有听到,那句清流河发大水听得极是真切,说道:“清流河一向造福滁州,河面不宽,流速又缓,怎会有大水可发?兴儿,我看是妖孽作怪,倘真如此,你正好除了他,这也是功德一件。”赵元翼道:“是,爹。”一语甫毕,突听“哗”的一声,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跟着便是雷电交加,狂风怒吼,乡邻的惊喊声四起。
赵元翼眼见情形危急,疾身冲到门外,但见数丈高的洪水轰隆隆,似万马奔腾已到眼前。吴父吴母跟了出来,当即被眼前的景象吓破了胆。赵元翼挥手将他们送到屋内,纵身跃到半空,以手作笔,凭空画出了一圈十几丈高的石墙,将黄家庄连同管家都画了进去。
石墙刚刚耸起,洪水便滚滚而至,浪头冲不动墙身,转流他向。石墙阻挡了洪水,却遮不住大雨从天而降,片刻之间,平地积水近尺。赵元翼即又作法,大手一挥,一顶偌大的草毡盖在了石墙上面。狂风挟带雨势,击打在草毡上呼啦啦,啪啪作响。
赵元翼见风势愈大,恐卷走草毡,正欲使法定住四脚,忽听得头顶上传来“嗬嗬”怪笑,抬头一看,但见一个丈二高的黑影,似鬼似魅,仰面望向高空,笑的摇晃不定。便在这时,一道闪电划在那黑影身畔,只见他麻衣裹身,赤发青面,正是共工。赵元翼喝道:“共工,你真是丧尽天良,暴戾成性!”共工嗬嗬怪笑几声,道:“你后悔放我出来了?”赵元翼道:“我放你出来固然情非得以,但放出之时,十分希望你能改过自新。”
共工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仿似凭空打了一个闷雷。赵元翼心头一颤,心道:“这恶神让我镇压了几千年,法力居然不减反增,到不可小觑了他。”只听共工冷笑道:“改过自新?哼,我又无过,何必要改?反到是你不分是非,只认成败,一意听从黄帝命令,关了我几千年,今日该让你偿到报应的时候了。”身子骤然增长,转瞬之间,升高了数十丈,仿似悬在空中的一座高塔,喘息之时,震天撼地,比雷声还要响三分。
赵元翼知道他这是要吸水冲毁石墙,暗启玄功在石墙外又铸了层气墙,口中道:“共工,上古那些恶事暂且不说,今日你使江河横溢,滁州百姓遭殃,需知作恶多端,终有恶贯满盈之日。听我一句劝,收手吧,我奏禀天庭,封你做一尊天神,怎样?”共工道:“晚了,我已听了陆真君的劝。”
赵元翼心中登时雪亮,摇头叹道:“嘿,他还能劝你好了?共工,你这样……”一语未尽,共工焦躁性起,厉声道:“废话少说!我今日在你眼皮下先毁去黄家庄,再倒灌滁州城,让你也尝尝又恨又悲,世人咒骂的滋味,这一切可都是因你做下的,哈哈。”他说话之时,洪水滔滔,雷电交加,不绝于耳,闪烁不断。此刻笑声一起,盖过了所有声音,传出百里不止。
赵元翼见共工不听劝,只得准备应战。他法力高过共工,不惧与他相斗,只是担心争斗起来,洪水失去了遏制,整个滁州算是毁了,是以他道:“共工,你既是听了陆压的劝,想必知道我肉身父母不在这里。此地是黄家庄,黄元兴的父母就在石墙内,如果伤了他们,我看你今后如何再见他的面。”他怕共工不知道黄元兴是何许人,说完又道:“黄元兴就是赵天王。”
共工笑道:“你镇压了我几千年,我无以为报,便以实相告,今日我来,正是为了杀赵天王的双亲。嘿嘿,赵天王孝顺的很,倘若知道父母身亡,他找我报仇不可能,还不把仇恨泄到别人身上,好好的屠几座城池?准提,这可都是你害的。”赵元翼听他话意是要嫁祸自己身上,怒道:“共工,你这是为虎作伥!”
共工冷冷地道:“为虎作伥也是因你而始。”顿了顿,抬高声调道“你我不必再费口舌之争,心有怨气,法力上见真章!”章字刚出口,猛地吸了一口气,但见洪水迅速升起一股涡流,似龙卷风沙,若陀螺旋转,越升越高,转眼到了他的胸前。
共工双掌一圈一引,口中断喝一声,涡流直向草毡冲去。他竟然不是将洪水吸到口中,也不冲向石墙。赵元翼不敢怠慢,袍袖一挥,无极玄风如决堤之水,自袖中倏然而出,口中道:“共工,你何时学会了龙吟功?”共工道:“就是被关押的那几千年。”接话时,见涡流被风吹散成豆大的雨点,洒落在草毡上,说道:“有些门道。准提,看来你玄功又精深了不少。”赵元翼道:“今日就用这玄风破你的龙吟功。”共工道:“我看未必。”掌心催动法力,只见更大的一股涡流冉冉升起。后流推动前流,如排山倒海,源源不断地压向草毡。
赵元翼凝神接战,心知草毡一破,黄家庄那七八户村民困在石墙内,难以幸免。
两神在空中斗法,黄家庄覆在草毡下,四下里黑沉沉的。只听洪水咆哮,雷声怪响,什么都看不到。村民全缩身炕脚,抱成一团,心中大念救苦太乙救苦天尊,救苦救难,佑圣荡魔天尊,铲妖除魔。
共工法力及不上赵元翼浑厚。二神相争了约一柱香的时间,赵元翼手掌一翻,斗然使出九天五宫掌。
上古时,赵元翼用此掌降服无数妖魔。最后他将此掌为轩辕符,天下群魔无不慑服。共工见他使出这套掌法,又惧又怒,愤然道:“准提,你又用这掌法耍威风。”
赵元翼也不答话,一掌紧跟一掌,每一掌拍中共工,都能使他身子缩小半分。共工见事情不妙,欲逃,偏偏心高气傲,担心遗下笑柄。倘若不逃,自己在这掌法下吃过大亏,怕再斗下去,为他所擒。
九天五宫掌是准提以星辰分布和内八卦为根基所创,攻防、出掌均用玄功驱动,玄功符合天罡地煞之数,集天地变化的掌法就算共工这样的大神也抵抗不住。
共工受陆压所请,来琅琊山兴风作浪,不想会遇到准提的化身赵元翼。想起旧恨,他满拟自己新练成的龙吟功能胜于他,因此难以抑制地发出挑战。岂料对方使出九天五宫掌后,自己仍是不敌。
赵元翼将共工打回原形,想逼他退去洪水,忽听刘元豪大喊救命,心头不由的一惊。共工落败之余,风雨无法力相继,渐渐停了下来,洪水兀自东冲西决,琅琊山现下已变成了汪洋大海。赵元翼心急救人,商量道:“共工,只要你退去洪水,我就饶你而去。怎样?”
共工铁嘴钢牙,不为所屈。耳听得刘元豪那声之后,再无声息,张元杰又发出求救。赵元翼接连拍出三掌,将共工打了一个筋斗,道:“饶你去罢!”疾身飞到张元杰的身畔,脚踏水面,伸手将他从水中提出,问道:“二师兄,怎么不见元豪?”
张元杰知道当今大赵天王是黄元兴的魂魄,赵元翼的肉身,见黄元兴突然冒出,只惊的目瞪口呆,失口叫道:“三师弟,你怎会在这里?”他们在下面说话时,共工趁势逃脱。赵元翼不好向张元杰解说,又问:“刘师弟呢?”张元杰顺水势指了指,道:“方才在哪边。”
赵元翼将他提到一棵粗大的乔木树上,即去寻找刘元豪。张元杰望着赵元翼的背影,见他双足贴近水面,如飞燕掠影,似小船划行,身子向前平平移动,足底却不踏水,也不轻点,这功夫像在水中散步,莫说飞身术,就是御风术也远有不及,暗自揣摩:“是三师弟的魂魄来救他的父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