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易阳既没有为新人燃香烛,也没有摆果案,除了一曲不成调的《凤求凰》,连新衣裳都没有准备,便让他们干巴巴,乱哄哄地行完周公之礼。这婚姻先不说双方是出家的道士和道姑,单就穷酸而论,也远不及凡间的贫家,贫家即使再穷,也会为新人梳洗打扮一番,但易阳对这门亲事显然是在应付,草率已极。
赵元翼自婚礼伊始就悄然避到远处,默默观望,待听到玉虚宫司礼的弟子唱道:“礼毕,入洞房”时,长叹一声,道:“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不能相信令世人肃然起敬的玉虚峰上会演出这样的闹剧,而导演此剧者更是人人敬仰的玉虚宫掌教易阳。”他这边刚说到易阳,忽听易阳在那边道:“不行,万万不行。”此言一出,双方弟子立时停止喧闹。
赵元翼一怔,低声道:“怎么又不行了?”只听若虚道:“联姻是贵教提出来的,如今礼成,新人的洞房自然要有玉虚宫来安排。”易阳道:“自古成亲都是女入男家,我门中女弟子既然跟贵庄男弟子成了亲,洞房便由贵庄来安排,还有什么说的。”
若虚道:“本庄数千年来从未接待过女子,而贵教授徒并无男女之别。真人,依晚辈来看,还是将洞房安在玉虚宫,如此一来,新人也能……那个把新事做的周全。”
易阳年逾五百,仍然纯阳未泄,听若虚话中暗寓夫妻之事,面上一红,怫然道:“什么周不周全的,你既然在我面前称晚辈,晚辈便当遵从长辈的意思,洞房安在一剑山庄,什么也不必说了。”
若虚依慈玄而论,合该在易阳面前低一辈,他无意说出,却不意让易阳抓了口实,登时怔住了,心想:“晚辈确实不能悖长辈的意。”易阳见他无话说,哈哈一笑,道:“无尘子,将新人送到玉虚宫。”无尘子应声答应。易阳又道:“今日这事任何人都不得向外宣扬。”
几乎在无尘子说“是”的同时,只听红石大声道:“不行,此事万万行不通!”
红石同意联姻是迫于易阳的说词,而并非心甘情愿,是以当听到洞房要有本庄来办,不由的火气上冲,语声大了些。
无心性如顽童,于世俗礼法完全不通,见红石话中有喝斥之意,也大声道:“为什么行不通,我师弟是教主,他说行的通就行的通!”红石毫不相让,继续大声道:“不行,就不行!”
赵元翼听着这几个老道的对话,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看来他们也知道联姻有些不妥,那为何还要这样胡闹?”耳听得易阳的两个师弟也加入争吵,刚刚还其乐融融的场面像是风卷残云一般,霎时间无影无踪。
两家这一起争执,新人被冷落旁边,无人理会。赵元翼走近易阳说的自己的肉身,见他与那紫嫣一样装束,一样的眼晴无神。赵元翼先向自己的肉身道:“师弟,我是元铄,你可认得?”他连问了数遍,对方茫然不答。
赵元翼微微叹了气,又欲问紫嫣,一瞥眼,见广成子师傅和陈张两位师兄走了过来,便迎上去,向他三人打个招呼,道:“师叔,元翼师弟的魂魄似乎脱离了本身。”
广成子面带忧虑,道:“元铄,有些事本不该让你得知,但因一来我承你相救;二来你又能帮庄主开启轩辕符,这实在使我想不透,所以,我问你些事,还望你不要隐瞒。当然,你想知道的事,我也言无不尽。”
赵元翼心中大奇,问道:“师叔怎知我能开启轩辕符?”广成子不答,只道:“这事现下已不重要。”眼光向左右一瞥,见众人围着易阳等几个老道兀自推脱洞房的事,无人注向这边,说道:“元祜,元杰,你们也听着,元翼是……”说到这里,忽见他眼珠凸起,嘴角抽搐了几下,身子慢慢萎靡在地。
事起仓促,赵元翼三人俱各大惊。陈元祜单膝跪地,抱起广成子的头颈,连叫“师傅”。但见广成子双目圆睁,面上肌肉僵硬,似是猝死过去,便用手指在他鼻间一试,果然半点气息也无,心中一痛,身子歪坐地下,悲伤道:“师傅仙逝了。”张元杰闻言,跪地痛哭。若虚等群道见到这边情形,全都围拢过来。
赵元翼在广子倒地的那刻,心中蓦然一凛,目光迅疾扫遍周边,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但想:“师傅倘真让人暗算,那暗算者法力必高,我又怎能发现。”
若虚见广成子死状恐怖,认定他为人所害,向淳风吩咐道:“你速率弟子搜索附近。”淳风带了十几名弟子去了。
易阳因与广成子暗中早有往来,对他的处境一清二楚,跟着吩咐道:“两位师弟,你们去助一剑山庄的弟子,记得要小心些。”慕清和一平各带了几名弟子而去。
若虚扳住陈元祜的肩头,神情凝重道:“元祜,怎么回事?”陈元祜满脸泪花,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又问张元杰,张元杰也说不出来。若虚道:“元铄,你法力高过他二人,可看到什么。”赵元翼热泪盈眶,哽噎道:“没有。”
一剑山庄的弟子见广成子身遭不恻,联想到山庄这些时日怪事连连,人人心中恐惧,不明所以。就在此时,蓦听得东南“轰隆隆”传来几声巨响。一名山庄弟子道:“太师叔,你快看,那边天空变了颜色!”众人抬眼望去,但见东南方黑云密布,电闪雷鸣。若虚道:“是要下雨了,没什么。”话声方落,那边却又风和日丽。
若虚心知必有古怪,但广成子身死不明,无暇再节外生枝,便视而不见。门下弟子见他不说,心中惴惴,却都不敢问。易阳见风云变幻突然,暗想:“难道天尊所说的弥天大祸,这么快就要来临了?”
红石俯身一把广成子的脉搏,果然气绝,向易阳冷冷地道:“本庄现在死了人,要做法事,洞房交由玉虚宫安排,不用商量了吧。”易阳知道他对联姻持有勉强,把新人安排在一剑山庄也确实不妥,安排在玉虚宫他又实不情愿,沉思一会,道:“无尘子,你带弟子速去双元顶建一座茅屋,作新房之用。”瞧了赵元翼的肉身和紫嫣一眼,又道:“把他们两个带过去,今晚你带这些弟子护在草房周围布成天罡阵,不得让任何邪魔接近。”无尘子带门下弟子去了,玉虚宫单剩下了易阳和无心。双元顶既是双方老祖谈道之处,把洞房安排那里,于今日联姻来说最是合理,红石再无异词。
若虚命张元杰带弟子将前厅收拾出来,摆放广成子的尸身。稍顷,张元杰回报说,前厅收拾完毕。
陈元祜抱起师傅,与张元杰返回山庄。若虚邀易阳与无心进庄叙话,易阳见该办的事已经办成,不便再打扰下去,说道:“三日后,我亲送赵元翼和紫嫣下山,自此,紫嫣就不是我山庄弟子了,告辞。”
他这话说的十分明白,赵元翼娶的是一个凡间女子,你们要继续认他为弟子便认,不过跟玉虚宫可没有关系。
红石听后,心里极不舒服,叫道:“慢着!”便在这时,李元邦匆匆赶来,他方要禀报,一瞥眼,见易阳也在,无心有些眼生,只叫了声“太师伯”,就止了住。易阳见此,当即和师兄告辞而去。
红石待易阳和无心走远,问道:“什么事?”李元邦道:“庄主回来了,还带回来几位道长。”跟着又道:“已到回龙亭。”红石喜道:“师傅回来了?一定是接到大师兄他们。”若虚道:“不好!”
红石一怔,道:“怎么不好?”若虚道:“易阳此去正好跟师傅撞上,怎能说好?师兄,咱们得快些见师傅。”红石心知师傅并非的易阳对手,现下又添上无心,那更是不济,忙道:“好,元铄,你也去。”话未说完,已与若虚飞出了十几丈远,他始终认为眼前这个受庄主青睐的吴元铄法力必高。赵元翼闻言不动。
李元邦道:“元铄师弟,我去山庄叫人。”也不待赵元翼应声,便纵身奔向庄内。
赵元翼眼见师傅身亡,自己的肉身又受人摆布成那样,心想:“即使去找紫巾,只怕她也未必肯相信我是真的赵元翼了。”念及此处,自言自语道:“当世能还我真身的只有孔宣,但他现在哪里?嗯,慈玄知道我是假吴元铄,不过,他可没有能力还我本身。”想起那晚慈玄与灵兮子的对话,叹了口气,道:“就算他有那般法力,也决不肯帮我。”突然,易阳所去的方向也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响声过后,但见那边乌云滚滚,电闪雷鸣,随之又是艳阳高照,与先前见到的景向如出一辙。
赵元翼心头一震,低声道:“怎么,有妖魔袭击一剑山庄?”他见妖魔有这般大的法力,心想:“如果易阳和慈玄合斗妖魔会是怎样情形?”赵元翼幼时对世间两大道观的首脑十分仰慕,常自想象:“如果这两位真人同时出手,世间有什么妖魔能抵得住他们?”虽然这些时日他见识了易阳和慈玄的身手,也认清他们面目,但想看他二人合力除妖的念头一直未消,此刻有此机缘,脚下不由自主地走向回龙亭。
待离有百余丈时,只听得半空中喝声阵阵,抬头一看,却是易阳师兄弟合斗慈玄及三名灰衣老道,而不是易阳两道斗什么妖魔,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仔细再看,若虚和红石远远站在场外,只见若虚连声劝止,急的捶手顿足,无奈众人都不肯他的劝助。红石是只看不语。
赵元翼瞧了一会,那晚他亲眼目睹易阳跟本庄几位高手大战,此时见那三名老道摆出了一套阵法,那阵法攻时叠成罗汉,以三人法力聚于一体,守时轮番前冲,守也是攻,身形转换之际,往往以一人诱敌,余下两人合击,招术与本庄极其相似,狠辣超过了慈玄,纯熟却又不及他,心想:“这几个老道什么来历,怎会使本门功夫。”
慈玄功夫得孔宣之助后,与易阳相较只是逊他一筹,但他在那几名老道的的相助下,虽有无心援手,也渐渐占了上风。
这场争斗直打天昏地暗,较上次易阳独战一剑山庄群雄大有不同,上次那一战,慈玄与诸弟子只想夺回轩辕符,易阳出招再狠,也只是为了脱身。但今日这战那三名灰衣老道凶狠尤有过之,出招尤有毒之,显然是想要了易阳的性命。易阳与无心五丁掌和罗天印交叉使用,仍不能克敌制胜。
若虚眼见易阳和无心险象环生,出言喝止又不能使众人停手,心中一急,晃身上场,不过他并非是帮慈玄,而是助易阳。他一上场,接连化解了那三名老道攻向易阳的险招。
其中一名老道怒道:“若虚,你疯了吗?竟然相助敌人!”说着,使出一招“分山隔岭”想把若虚拨开。若虚识得这是本门的降魔掌,是当日黄帝创出后教授弟子防身用的,近身相接,端是厉害无比,于是一面接招,一面道:“师叔,易阳真人是为两家和好而来,你怎能……哎哟!”一语未尽,身上已挨了一记。
赵元翼在下面看的真切,向若虚出手的是名又高又瘦的老道,心想:“原来这几名老道是庄主的师兄弟,他们的神功很厉害啊,怎么从未有人提起过?”只见若虚手捂胸口,气喘吁吁的道:“师伯,你怎么向我出手?”那瘦老道哼了一声,道:“你不帮忙便学红石退到一旁去,替敌人援手就是本庄的敌人!”他口中说着话,手上配合那两名老道迭出绝招,直逼的阳心两道手忙脚乱。若虚挨的那一招想是不轻,只见他身子晃了晃,退到了一旁。
赵元翼不知慈玄与他师兄弟为何要杀易阳,却知易阳倘若伤在他们手底,定然大大不妙。眼见众人是在半空恶斗,他有心止斗,只恨自己跃不了那么高,心想:“惟今之计,只有像孔宣和玉灵这样有大法力,或权势的天将能让他们停手了。”此念方生,忽听半空中有人喝道:“哪里来的妖道,敢伤我师兄!”却是慕清的声音。赵元翼抬头一看,一平道人也来了。易阳得两个师弟相助,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斗了一会,那高瘦老道见杀不了易阳,大声道:“若虚,红石,易阳将有大奸谋不利本庄,你们两个还不上场帮忙!”慕清喝道:“青云,你少胡言乱语!我师兄一心为两家和好,何时要不利贵庄了。”青云道:“联姻就是奸谋!红石,若虚心向敌人,你也学他一样吗?”
慈玄恐久战下去,玉虚宫弟子来援愈多,喝道:“你们两个快上!”红石犹豫片刻,挥掌去攻易阳。若虚道:“师傅,弟子让师伯打伤了,上不得的场了。师伯,易阳真人所提的联姻是天尊吩咐下的,不是奸谋。”慈玄斥道:“糊涂,元始天尊怎会下这样的法旨。若虚,你真受伤了吗,要不要紧?”后面那句,语气斗然一转,充满了温情。
若虚见师傅关心自己,心中顿时一暖,叫道:“师傅,我没事。哎呀,你小心左面!”却是他见到一平道人从侧面以五丁掌袭击师傅,师傅却浑然不觉,忙出声示警。慈玄回了一平一掌,道:“好,你回山庄休息吧。”若虚并不离去,寻思:“青云等人因灵兮子盗取符剑,与师傅争执后负气出走,百余年没有消息了,今日怎会与师傅相遇,又怎会知道联姻的事?”
他在上面寻思,赵元翼在下面想:“这三个老道是为联姻来的,他们说联姻是易阳的奸谋,易阳有胆量假传天尊法旨吗?只伯他不敢,不过那青云所言也有道理,天尊是何等人物,怎会下这样荒唐的法旨。”他二人一上一下,一老一少,一样捉摸不透。
慈玄下山不久便遇到了青云等人。他与这几位师兄弟百年不见,今日乍然相见,想起当日因自己贪图符剑,惹怒开明兽,以至青云等人的弟子伤亡殆尽,与自己理论不过之下,撂下此生誓向他讨还公道的话负气出走,心中便一直防着他们。今日一见,他当即以为青云三人是兑现昔日诺言的,眼见自己落单,也只得拼死一战。岂料这三人此来并不是与自己争斗,青云向他说了易阳意图与本庄联姻,暗中隐藏了大阴谋。
门下弟子婚配只能败坏山庄名声,怎会有什么阴谋可言,慈玄对青云的话持有怀疑。青云为了说服他,言道:“此消息是一位陆的道人告诉的。”并道:“那姓陆的道人在混沌时便修成了圣仙,是鸿均道人的师弟,只因他看不惯阐教弟子胡闹,想替师兄管束他的门人,又拘于自己身份,因此想借一剑山庄出手惩治。”
话说到这里,慈玄又惊又喜。那日灵兮子曾向他提到陆真君,说他是位大有来历的圣仙,当时他想:“难道陆真君是陆压?”这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决不敢真认为是他,今日却不想真是陆压。这份喜大大提高了他的底气,心想:“我本有孔宣撑腰,再添陆压为助,还怕什么!”他也不想盖什么草屋,等共工传他成仙之术了,再三问青云陆压的身份真假。青云为证明自己说的不虚,接连露了三套神功,其中包括他三人共使的阵法,称之为“夺魄三绝阵”,说道:“此阵练到最高层,就算大罗天仙也难逃魂飞魄散之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