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管家一来不知道他那眼色何意,二来他心中认为,唐宏既然同来,便不是外人,因此说道:“正是。”唐宏点了点头,又道:“这女子是大王送来的?”钟管家见他神色郑重,语气生硬,说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唐宏不答,面向吴元铄道:“此事该怎么办,请吴统领示下。”
事情到了这地步,吴元铄还能怎样,暗叹了一口气,道:“这女子毕竟是我师弟之妻,我不好说,你尽管拿主意就是。”
唐宏道:“好,属下便越权一次。”吴元铄心中一寒,点头不语。唐宏道:“商宾、王庆,你二人看好这女子,不许任何人接近,也不能让她离开半步。”
王庆就是与黄兴争执的那人,他与商宾齐声答应。张刘两人昨晚方听吴元铄说紫巾失身黄元兴,却不想紫巾又变成赵元翼之妻,他二人不明实情,心中再有不忍,也只得任唐宏捉她送交灵兮子。
黄兴一直敬紫巾犹如天人,于她在邺城要做的事也瞧出一些端倪,眼见她失魂落魄,唐宏仍放她不过,又听说是黄元兴将她送到此处,寻思:“大王好色成性,紫巾这样的美人落到他手里还能有什么好?嗯,她定是受了极大摧残,委屈悲愤,因此气的疯了。”霎时之间,他对黄元兴由敬转恨,往日荣宠也认为他是不怀好心地向自己市恩。
蓦地里,黄兴奔到紫巾身前,揽腰抱起,企图纵身而逃。当此之时,唐宏尚没有离开,便在黄兴双手伸向紫巾的那刻,身形一晃,欺到他的面前,手掌在他肩头上一按,喝道:“黄兴,你做什么!”
黄兴只觉有千斤之力压来,身子晃了晃,双腿一颤,瘫软在地,双臂仍紧抱紫巾不放。紫巾任由他抱着,神情漠然,身子一动不动。唐宏于黄兴和紫巾的事多有耳闻,又因他是灵兮子临行前特意交待的人,不能苛责太过,收回手掌,温言道:“黄兴,你这是做什么?”黄兴被他这一压之下,骨头几乎都要碎裂,颤微微地站直身子,咬牙切齿道:“紫巾姑娘已让黄元兴害成这样,你还放她不过吗?”此话一出,虎翼卫自吴元铄以下皆感意外。
钟管家喝道:“放肆,大王的名讳岂是随便说出口的!”黄兴瞪了他一眼,怒目转向唐宏,低沉着嗓音道:“你放不放她?”唐宏怎会在众人面前服软,上前一步,问道:“不放怎样?”黄兴顿时愣住,他情急之下,抱紫巾入怀,只想着她不能再受伤害,并未想到其他。此时,他见四下里强敌环伺,带紫巾脱身可谓千难万难,心中反而坚定下来,说道:“我不想怎样,只要你放过紫巾,无论大王,还是国师,我都随你去见。否则……你杀了我吧,我不能活着看你们把紫巾带走而不顾。”
唐宏不意这粗犷汉子竟是性情中人,一时间感慨万千,劝道:“黄兴,就算这女子好端端的,也已被大王临幸过了,不值得你这样对她。何况国师有件事还要着落在她身上。”眼光向商宾和王庆一瞥,又道:“这妖女为祸多端,黄兴让她迷失心智了,你们把妖女接过来,带到一边。”商王两人尚不及答应,黄兴向后跳了两步,单手抱着紫巾,另只手胡乱挥舞,竭声叫道:“不论是谁,都不得欺负她!灵兮子,灵兮子,你要捉紫巾,就先捉我!”语声中透出愤懑与无助,举止近似疯狂的地步。
众人见黄兴明知救不下紫巾,仍义无反顾,不惜得罪灵兮子和黄元兴,人人为之动容。钟管家默默退到一旁。王庆因紫巾心中对黄兴一直又恨又妒,此时也被他痴情所感,说道:“黄兄弟,你听唐校尉的话,放下这女子,今日你说过的话,做下的事,大伙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如何?”黄兴眼珠不停转动,手臂挥舞不停,大声道:“你曾想欺负紫巾,你不是好人!”
王庆见黄兴不识世务,心中大怒,想上前夺下紫巾,终慑于他的气势,双腿迈不出半步。商宾见他不上,心想:“对方一个是大王的女人,一个是大王的兄弟,吴统领都做壁上观,我又何必强出头。”停在原地不动。
刘元豪慢慢移到张元杰身畔,用极低的嗓声问道:“怎么办?”张元杰摇头不语,他见了唐校尉方才露的那一手,心知贸然出手非但救不了紫巾,还会使自己陷入两难。
吴元铄是喜忧参半,他原以为黄兴见到紫巾会大吵大闹,抖出使自己难堪的事,岂知他痴心大发,心想:“只要紫巾活在世上,灵兮子早晚怪到我身上。”想到此处,恨不能将紫巾一掌格毙,又知此举万万不行。唐宏纵有吴元铄授意,见黄兴阻他办事,也不敢真的肆无忌惮。一时之间,众人僵立当地。黄兴怀见众人不出手,怀抱紫巾慢慢退到院墙。
正尴尬间,忽听紫巾道:“你放我下。”这话是对黄兴说的,黄兴心思全系在怎样带紫巾离开,浑然没有听见。众人相顾愕然。紫巾见黄兴不肯放下自己,双足落地,双手使劲掰他的手腕。
这一举动,立时使黄兴惊醒,叫道:“紫巾,你这是?”手臂一软,五指松了开,怔了怔,又想抱她时,紫巾扭身避开,斜眼望向他,冷冷地道:“我是你什么人,你怎能这样对我?”黄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我怎么对你了?”
紫巾不答,转脸望向唐宏,嘴角微扬,冷笑道:“是灵兮子让你捉我的?可惜晚了。”唐宏不解她话中之意,说道:“吴统领,这女子是装疯,咱们可要小心了。”
吴元铄见紫巾言语与常人无异,只吓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心惊胆颤。他送紫巾来黄家庄的路上,只当她被黄元兴吸尽真元后,与紫嫣一样成了无魂无魄的人,无聊之余,向她尽吐心中豪言,说了许多不满陈元祜做庄主的话。谁想紫巾竟是装傻,他想:“如果她将我的话告诉了陈元祜,纵然天下再大,也没有我容身之地了。"便在这时,紫巾向这边望来,吴元铄忙侧脸避开,眼光不敢与她对接。
紫巾道:“唐校尉,我向你求个情。”唐宏喝道:“妖女善会蛊惑人心,还能说出什么好事!”紫巾听了这话,轻轻一笑,叹道:“我如果真是妖女,又怎容黄元兴害我时无能为力?”语声中充满了无奈。黄兴心中一酸,忍不住叫道:“紫巾姑娘,你不要这样说!”紫巾白了他一眼,接着道:“唐校尉,你肯不肯答应?”
唐宏不耐其烦,道:“快说,说完了乖乖的跟我们走。”紫巾道:“好,多谢。”目光向众人一扫,忽然伸手指向黄兴,说道:“这人的手刚才赃了我的身子,你能否帮我砍下来。”众人听了这话,无不惊诧,饶是唐校尉杀人如麻,也不觉骇然。
黄兴呆了片刻,目光向四下搜寻,口中语无伦次道:“是,是,我这双手赃了你的身子,确实该把它砍下。”猛然间,他见到钟校尉腰间系了一柄短刀,抢身奔过去,欲夺在手中。却被钟校尉眼疾,侧身躲开,说道:“黄兄弟,她跟你开玩笑呢。”黄兴痴恋紫巾数年,对她每一句话不亚于领受法旨,一抢不成,待要再抢,两名虎翼卫双双将他扯往。
唐宏见局面混乱,心中愈发不耐,凭空虚点黄兴几处大穴,说道:“黄兄弟,这女子已是残花败柳,心肠又如此狠毒,值得你这样吗?”黄兴被点中的穴道中有一处哑穴,口中唔晤着立在地上,既不能动,也说不出话。只急的眼中快要喷出火来。唐宏抬手一挥,那两名虎翼卫将黄兴拖到了一旁。
唐宏喝道:“妖女,黄兴对你一片痴情,你却这样待他,哼,真是应了一句古话:‘婊子无情,戏子无意’。最毒不过妇人心,你的比蛇蝎都要狠三分。”
紫巾也不气恼,又是轻轻一笑,道:“承蒙唐校尉帮我打发了这姓黄的小子,咱们去见我公公婆婆。”眼光向张元杰和刘元豪一瞥,又道:“我丈夫是道士,公公婆婆想见儿子,想的快要发疯,这两个道士也不能去。”唐宏哼了一声,道:“妖女,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紫巾也哼了一声,道:“量你做不了这主。吴统领,我们赵家出身寒微,原本攀不上你这个贵人。不过,我方才听你说是我丈夫的师兄,以此而论,我公婆便是你的长辈,你这个做晚辈的不能眼看着两位老人家伤心而不理吧?”吴元铄见她拿玩笑当真,竟然称自己为赵家人,又是好笑,又觉恐惧,心想:“她以痴示人,隐忍数月,骗过了许多人,今日突然变成这样,不知怀了什么企图。”欲要不答应,又觉她的话合情合理,说道:“不会,就以弟妹所言。”面向张刘二人道:“两位师兄,请在此稍等。”张元杰道:“师弟请便。”
紫巾再无话说,径在前面引路。众人跟在她的后面。绕过这个庭院,见是一片杏林。众人在林中穿行,晨曦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斜照进一道道光芒,紫巾踏着地上碎影,缓步前行。吴元铄满腹心事,也不催她。出了杏林,便是一条穿庄而过的小溪。
庄外洪水滔滔,黄家庄虽然地基升起,但水势倒灌,溪水也涨了不少。
钟管家仍不知庄外的情形,见溪水外溢,水色混浊,连称奇怪。过小溪后,便见几间竹屋并排而起。紫巾径自走进靠右的那间。众人也要跟进,紫巾却又走出,只见她手中端了一个竹木盘,盘中有一盘馒头,两大碗稀饭和两碟咸菜,咸菜是腌竹笋和莴苣。钟管家向她背后瞧了一眼,叫道:“青莲、红梅。”话声一落,从竹屋中跑出来两个丫鬟装扮的少女。
钟管家瞥了她们一眼,嗔道:“怎么让少奶奶做这些粗活?还不快接过来。”两个丫鬟低下头,走到紫巾身前。紫巾道:“钟管家,今日是我公婆最后吃你家的饭了,该由我亲送。”钟管家向那两个丫鬟挥了挥手,两个丫鬟退回屋内。钟管家道:“好,就依你的意。”紫巾道:“多谢成全。”端起木盘朝屋后走去。
唐宏见竹屋之后是片果园,远远看去,园中种有金桔、杨梅、枇杷等七八种果树,细瞧之下,却是按两仪阵所植,心中一动,向吴元铄暗使眼色,两人故意慢下脚步。
唐宏道:“吴统领,咱们要小心那妖女。”吴元铄正惴惴不安,听了这话,心头一惊,颤声道:“怎么又要小心?”唐宏瞧了他一眼,道:“统领先不要慌,我现在只是疑心。”吴元铄道:“哦,你疑心什么?”唐宏道:“这庄院不小,又靠近南朝,大王将他的至亲安在这里,不怕让敌人捉去吗?”吴元铄听他有套话之意,说道:“大王的想法不是咱们能猜中的,还有没有其他?”唐宏道:“国师再三嘱咐说,玉虚宫法术深湛,咱们从这妖女身上就可见一斑。”
吴元铄见众人已随紫巾走进了果园,说道:“还有吗?”唐宏道:“眼前这果园不简单,它是……”吴元铄抢过话头,道“它是按两仪阵分植,每七株为一组,一正一反,处处含有杀着,但这说的是战阵,几棵死树能有什么威力?唐校尉,整个黄家庄都是按八卦阵建的,这两仪阵不过是卦中之卦,不必担忧。”唐宏道:“是,统领说的是。不过黄家庄地基隆起,决非无缘无故。”吴元铄道:“黄家庄。”突然之间,果园中传来“啊啊”两声惨叫,其中一人是王庆。
吴唐两人大吃一惊,双双奔向果园。便在他二人赶到近前的这一刻,又听得两声惨叫。虎翼卫此来共有七人,除去黄兴,随紫巾进果园的已全部遭了暗算。
吴元铄望着躺在地上的四人,直挺挺,身上没一丝血迹。紫巾和钟管家这时不见了踪影。唐宏蹲下身,晃着商宾的肩膀,叫道:“商宾,商宾!”商宾双眼圆睁,任凭他怎么呼喊,只是不应。
唐宏扭头瞧向其他几人,一样的死不瞑目,鼻孔重重地呼出一口粗气,起身说道:“吴统领,兄弟们都死了。”
吴元铄心胆俱裂,他当先想到是黄元兴下的毒手,强自镇静道:“嗯,会是谁做的?”唐宏阴沉着脸道:“除了妖女,还能有谁?”吴元铄道:“不是大……紫巾。”他本想说“不是大王吗?”顿了顿,又道:“紫巾现已变成废人,商宾他们会些法术,她不可能有这本事。”唐宏道:“统领怎知那妖女变成废人?”吴元铄支吾道:“总之不是她。”
唐宏心想:“这里是黄元兴的府邸,那妖女在这里躲了数月,又成了他的女人,吴统领既得黄元兴信任,或许知道什么而不肯说。如此,我身在险地,岂不是危险的很。”思及此处,说道:“不是妖女,就是钟管家。吴统领,属下要将这里的事立刻向国师禀报。”不等吴元铄答应,纵身出了果园,急急出庄去了。
吴元铄愣在当地,心想:“此地凶险,我也要赶紧离开。”也不及与张刘二人招呼,便从另一个方向出了庄,回广陵见灵兮子,解说紫巾的事去了。
张刘两人等到中午时分,不见众人返回,也不见村民经此路过,渐渐有些不耐烦,商议派一人前去打探。这时,黄兴的哑穴被他冲开,啊啊叫了两声,含糊不清地让张刘二人给他解开身上被封之穴。
张元杰与刘元豪对望一眼,心想:“这里是黄元兴的家,捉的又是赵师弟父母,自己去闯,不如让虎翼卫去更妥当。”两人心意相通,当即在黄兴身上一阵推捏。
黄兴身上的穴是唐宏隔空虚点,手法中又使了法术,二人费了好大功夫,终是由黄兴指点才一一解开。原来虎翼卫自有一套点穴法,常人点穴,只是封住气血流通。虎翼卫不同,穴道被点中,气血仍能流通,旁人解时也察不出有异,不过被点中者却不能动。这等迷惑的人方法,自然是灵兮子想出来的,他在教授虎翼卫点穴时,以法力贯于手法,使被点中穴道者留有经脉运行的虚象。张元杰初见这怪异的点穴法,惊奇之余,对灵兮子的手段又深了一层了解。
黄兴穴道解开,不及活动筋骨,跌跌撞撞地奔向紫巾引众人所去的方向。刘元豪望着他的背影,叹道:“这人到是痴心,只是错爱了人。”张元杰听他话中有暗责紫巾之意,说道:“元豪,你看不出吗?紫巾那样做是在替黄兴开脱,免得他回去受责。”一语甫毕,忽听身后有一女子道:“张师兄,咱们并未见几面,想不到你竟这样了解我。”语音略带伤感,来人正是紫巾。
张元杰面上一红,紫巾那话有把他当做知己之嫌。刘元豪却是大窘,背后说人,又让被说之人听到,这份滋味实不好受。
他二人回身一瞧,紫巾人随声到,倏忽已到眼前。紫巾瞧了刘元豪一眼,道:“刘师兄,你是不是把我看成了心肠狠毒、忘恩负义的人?”刘元豪语塞。紫巾苦笑道:“我就算心肠狠毒,那也是做在了明处,比那些道貌岸然,口蜜腹剑的人要强许多。”
刘元豪听后,明知说的不是他,脸色却更加难堪。张元杰见此,只好替他解围,向紫巾身后一看,道:“紫巾师妹,怎不见吴师弟他们?”紫巾道:“与你们同来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就剩下你们两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