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转脸见他蹙眉凝思,心中不明所以,问道:“你要听灵兮子的事吗?”赵元翼嗯了一声。紫嫣遂絮絮叨叨地将自己听到的话讲了出来,有些话时隔久远,她一面想,一面讲,前后多有不连贯之处,但也能拼凑出一个大概。
原来共工等恶神放出之后,四处作恶,无法无天,使的世间水祸连结,妖孽横生,百姓苦不堪言。就在这生灵涂炭之际,当政者非但不恤民间疾苦,反更暴虐无道,如此种种,终于引得天下大乱。灵兮子应时而出,他先是在各地除妖斩魔,后又宣扬天王救世之说,助黄元兴起兵割据,最终打出了大赵国的江山。
紫嫣讲完,说道:“你来之前,我听灵兮子无数次提到黄元兴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到他是你的师兄,更想不到他霸占了你的肉身,又欺负我和紫巾,做了那么多的坏事。”赵元翼叹道:“三师兄变成这样,大出我意料之外,紫嫣,你可后悔救他吗?”紫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赵元翼甚是不解,问道:“你这是?”紫嫣环抱双膝,两眼凝望两足之间,说道:“我听说他做下那许多恶事,原来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现在却有些感激他。”赵元翼搔头说道:“感激?”语声中充满疑惑。
紫嫣将下巴触在膝头上,侧脸说道:“不错,是感激。”赵元翼听她语声郑重,不似玩笑,怔怔地道:“他那样害你,你怎地还感激他?”紫嫣道:“我感激他是因为他是害你的帮凶,若非如此,你断不能来到这混元瓶,而我也不能和你……”说到这里,见赵元翼一脸惊讶,抬起头,伸手握住他的手,问道:“赵大哥,我有这念头是不是很自私,很坏,很不地道?”
赵元翼凝望着紫嫣,只见她美目流转,一脸真诚,心道:“她的话纵然有些不近情理,却尽是天真烂漫之语。”想到孔宣身为菩萨,言行道貌岸然,浑然不似紫嫣这恶神可爱,禁不住叹了口气,道:“紫嫣,他们都误会你了。”
紫嫣初始不明白他的话意,愣了片刻,问道:“赵大哥,你是指我前身做下的事?”赵元翼道:“你是无心为过,错在于身,不在其心,那些祸事怪不得你。”
紫嫣因本身之憾,让世人骂了数千年,可谓伤心已极,苦恼已极,赵元翼的话正好触中了她的心底,紧紧攥住的手掌,颤声道:“对,对,我不想害人,是我没有地方去,我呆在那赤水北岸,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儿,神仙、凡人、甚至妖魔鬼怪都没有一个肯理我,看我,我实在苦闷才到处游荡的。我……呜呜。”想到往日受到的歧视、不公、委屈,她禁不住热泪流出。
赵元翼轻轻抽出手掌,替她摸去挂在面颊上的泪水,叹道:“你是因为除恶才变成的恶神,按理说,就算有什么不对,世人也应该怜惜你、体谅你才是,但他们……唉,世上的事真是难以理解,紫嫣,你后不后悔?”
赵元翼说出这些话,是想到了孔宣的狭隘,神荼的不屈,共工的傲然和慈玄的虚伪,一时之间、感慨万千。紫嫣听后,心中大暖,说道:“我没有后悔,只是苦恼。”赵元翼嗯了一声,问道:“你神功恢复多少了?”
赵元翼说这话时,双手仍捧着紫嫣的面颊。紫嫣误以为他要向自己求欢,低下头,害羞道:“咱们今天不练了吧?”赵元翼一怔,旋即明白她想的岔了,收回双手,站起身来道:“紫嫣,如果你神功告成,咱们能否出这混元瓶?”
紫嫣道:“啊,你问这个?”顿了顿,怔怔地望着他道:“怎么,你要出去?这恐怕不能。”她让人唾骂了几千年,好不容易遇到知己,怜己的赵元翼,不想这么快离开温情暖暖的混元瓶。赵元翼道:“什么不能,是我不能出去,还是你的法力斗不过混云瓶?”
紫嫣翻身跃起,道:“是我斗不过孔宣。”赵元翼疑惑道:“孔宣不在此间啊!”紫嫣道:“孔宣是不在,但我一来不知混元瓶的来历,不知来历便不知它的短处,怎么破解?二来孔宣将混元瓶交给灵兮子时,岂能不在这瓶上施加法力。”赵元翼听她说的有条有理,心中不怿,寻思:“难道我要终老瓶中。”想到自己和紫嫣均是转世的仙神,并无生老之数,心中苦恼:“我岂不是要等到此瓶破了才能出去?混元瓶既是法器,又哪有自破的理?”口中焦躁道:“紫嫣,你说过神功恢复以后要去复仇,说这话是有把握破这混元瓶了,那为何不试上一试?”
紫嫣此刻欢喜已极,别说她无此把握,就是有也不会破瓶而去。她见赵元翼眉头紧缩,笑道:“赵大哥,我给你跳支舞吧。”赵元翼从未见人歌舞,对此乐没有什么兴致,何况正是烦恼之际。紫嫣兴趣盎然,又央求了几遍。
赵元翼不想拂了她的意,便道:“紫嫣,你是天神下凡,舞姿一定美到了极致。”紫嫣听了,心中更是喜欢,衣袖一挥,翩翩舞了起来。
赵元翼凝望着紫嫣,只见她身段窈窕,步态优美婉转;眼波流动,一颦一笑动人心弦。紫嫣跳完一支,问道:“赵大哥,你来评点几句。”赵元翼哪里会评点,微微一笑,想敷衍了事。紫嫣忽然跃身而起,只见她衣袂飘飘,身形美仑美奂;眉目传神,舞姿婀娜柔美。赵元翼只看的心旷神怡,心中烦恼去了大半。蓦地里,紫嫣身若飞燕,在空中连翻连转。赵元翼脱口赞道:“好。”紫嫣朝他妩媚一笑,突然平空升起数丈,隐入云雾,不见了身影。
赵元翼仰望紫嫣所去的方向,寻思:“我两次来到这混元瓶,前后呆了足有数月,却只见识了它的神奇,而不知它博大,此时无事,何不探个究竟?”他自知凭轻功难以升到高处,便想让紫嫣携他而上。那知连叫了数遍,紫嫣都没有露面。赵元翼以为她与自己玩笑,自言自语道:“这瓶中只有高低,没有东南西北,既是她不肯下来,我不如先看看此瓶方圆。”言念及此,他信步向前。
紫嫣方才舞到高兴处,忍不住使出了神功,飞到高处,听到赵元翼叫她,心想:“我与他夫妻数月,始终不知他的心思,何不试试他找不到我时,会急成什么样子?”
大凡女子钟情一个男子后,心中无刻不想知道那男子的想法,即使神仙也不例外。紫嫣有了促狭的心思,也不急着下来了。
紫嫣在上面一样看不到赵元翼。过了一会,她听到赵元翼喊声,不由的芳心窃喜,心道:“我不应声,看他叫多久才会着急。”孰料赵元只喊了几声,便再听不到他半点声音。紫嫣心里有些着恼。又过了一会,她仍听不到赵元翼有声音发出,心里有些急了。
约半个时辰后,紫嫣有些不安,落下身,见原地没有赵元翼,慌道:“赵大哥,你在哪里?”她足足叫了半柱香时间,终不见赵元翼露面,心想:“我这样叫法,灵兮子也该听到了,赵大哥怎不出来?”
赵元翼默算自己迈出的脚步,走了十余里,前方依旧漫无边际,心想:“此瓶名为混元,难道与外面的天地一般大?”此瓶确如他想,而瓶中更隐藏着一个大秘密。
盘古开天之后,鸿蒙退散,洪荒初成。但众生并非全由盘古演化,有四人与盘古同为混沌所孕,先后而生,即:道祖鸿钧,妖师鲲鹏,女娲娘娘,陆压道君。盘古身灭之时,曾传大法于世,听者即为其四人。鸿钧自不必说,以身合道,一气化三清。陆压本为混沌元灵,生于鸿蒙,天地分开后,见鸿均门下滋生繁多,渐渐主宰三界,其心极是不服,其志却又恬淡,便将一腔怨气化作另一个混沌,也即混元瓶。
混元瓶中的景象与混沌中并无二致,云雾之气即是鸿蒙,缺乏者是没有鸿钧、鲲鹏、女娲这三位元圣,但内中广阔、高低丝毫不亚入瓶外三界。陆压聚亿万年怨气化此混元瓶,原拟再造一个天地,无奈总是缺少雄心,便将此瓶转送孔宣,欲借他手与鸿均分庭抗礼。孔宣封神之战前,雄心到是勃勃,三界秩序大定后,只想解当日之恨,偏偏又不屑借助他人。是以陆压送混元瓶时,他婉言拒收,直到后来想起了母亲,才接在手中。
孔宣父母为凤凰。凤凰在洪荒时与龙族、麒麟大战,最后凤死,凰受重伤,生下孔宣便即涅槃。孔宣由此原因,先天不足,本不应有太大成就,但他傲骨天成,志向远大,历经万般磨难,法力已浸然不输其母,封神之战中更是打的阐教弟子无还手之力,然则金鸡岭一战却败在准提手底。
嗣后,孔宣负气来到西天,巧逢机缘,被西方教主尊为大明王菩萨。他因而释道双休,将母亲的魂灵引入混云瓶中,期待借鸿蒙之气可以重生。赵元翼和紫嫣在瓶中所言所行,没一件能逃过凰眼睛。凰蕴育不到千年,尚不足以显形,不过到可以化身。孔宣将紫嫣捉进混元瓶,本意是想让母亲吸取她的真元,早日修身成仙。三界女仙,法力大者固然不少,但都地位崇高,似紫嫣这法力既强,又游离天界之外的,独她一个,孔宣怎会放过。孔宣算盘打的极精,却哪里知道紫嫣元神中的法力在转世时被黄帝封了住。他将混元瓶交灵兮子保管,原是怕在自己身上让众神察觉,却没想到灵兮子会将赵元翼捉进了混元瓶,更没想到这始料不及的事终于使他的计划全盘落空。
凰亲眼目睹,双耳所闻赵元翼和紫嫣做下的种种情事,油然想起了凤。她感念儿子苦心,但见紫嫣经历悲惨,赵元翼行事至诚,实不忍因己之私,而做出伤害他二人的事。
赵元翼又走了约十余里,见前方依然望不到边际,心想:“我许久未归,可别让紫嫣着急。”一回身,只见来路茫茫,方位难辨。前路虽说也是一样,但那时心有好奇,凭着一股韧劲,并未思及其他。这好比走独木桥,毫无所惧地踏上可一直去到尽头,若中途一顿,或回头,就很难向前迈出一步了。赵元翼心知只要方位有一丝的偏差,便不能再回到紫嫣身边。他尽管与紫嫣有了肌肤之亲,但前身因是圣仙,天性使然,对她并没有那种情分。不过,数月来两人相依相偎,乍然见不到另一个,心中忽觉有些失落。
赵元翼在原地徘徊良久,终不敢贸然向前迈出一步。这一切尽被凰的魂灵瞧入眼中,她决意帮赵元翼回到紫嫣身边,略一沉思,化作了紫嫣,从云雾中飘然落下,口中道:“赵大哥,你让我好找。”
赵元翼见紫嫣出现在此处,又惊又疑,激动道:“你怎会找来这里?”凰扮作紫嫣的神态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还说。赵大哥,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凰观察了紫嫣十多年,于她的神情、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赵元翼未看出丝毫破绽,他走到凰的身前,伸手欲要握住她的手。凰心中只有凤,怎会让其他男子接触自己的肌肤,何况又知赵元翼身份,心想:“等他元神升仙后,这握手之亲岂不传播三界,那时我将无以自处。”她如避蛇蝎般,手掌急缩到背后,清了清嗓音道:“赵大哥,咱们回去吧。”
赵元翼见她浓情不似先前,微一迟疑,说道:“回去,去哪里?这瓶中到处都是雾气,在那里都是一样。”凰道:“怎会一样?原来的地方比眼前的雾气要清淡许多。”转身走出几步,回头问道:“你走不走?”赵元翼只得随她。
二人同行。凰始终与赵元翼隔开距离,她话语中也称赵大哥,不过语气却是淡淡的。赵元翼心中错愕,他并非热衷男女之事,只是奇怪紫嫣突然间怎像换了一个人。
凰熟悉瓶中方位,眼晴又比赵元翼要疾,远远瞧见紫嫣正在原地急的团团转,紧行几步,甩开赵元翼,随之身形一纵,不见了踪影。赵元翼见紫嫣故计重施,大声道:“紫嫣,紫嫣!”紫嫣闻声一震,迅疾跑到赵元翼身前,痴痴地望了他片刻,蓦地扎进了他的怀中,双手手指劲抓他的脊背,几乎要嵌入肉中,口中一句话也不说。
赵元翼既痛且疑,抬手扳住紫嫣的双肩,想将她推开。紫嫣紧抱不放,她原来就对赵元翼情根深种,经历方才分离,心中想兹念慈,担心、焦虑已极,现下赵元翼回到身边,又怎会轻易放开他。赵元翼让她抱的难受,说道:“紫嫣,你怎地变得这样怪了?”紫嫣以为他指责自己突然消失,仰脸望着他,柔声道:“我今后再不和你分开一刻了。” 赵元翼凝视着她的眼神,经历这数月修练,紫嫣的眼睛似一对灵珠,清澈光亮。
赵元翼见那她长长的上下睫毛之间嵌着的黑眸中映照出自己的双影,眼角流露出柔情,总觉得眼前这个紫嫣与方才那个不是同一人,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变的怪怪的?”紫嫣道:“怎么怪了?”
赵元翼道:“你方才……”刚说出这三个字,忽然心想:“女子最是无常了,她方才那样或是想捉弄我,也或是怪我独自远离,我又何必多问,惹她怨我一场。”言念及此,轻轻一笑,道:“没什么。”
紫嫣见他回来,满心里欢喜,并不多想,冲他回之一笑,说道:“我想明白了。”赵元翼想起她初次说出这话后,让自己做的事,心中咯噔一跳,问道:“你又想明白了什么?”反手拨开了她的手腕,跟着向后退了一大步。
紫嫣不想一句话竟惹他这样,错愕道:“你这是何故?”赵元翼觉出自己反应的太过,讪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心里却嘀咕道:“咱们连夫妻之事都做了,你又想明白了什么?”只听紫嫣道:“赵大哥,你不是想出混元瓶吗?”赵元翼道:“你有法子?”紫嫣点了点头,道:“法子到想出了一个,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赵元翼在混元瓶中不时帮紫嫣练功,又时时在灵兮子的监视之下,早呆的够了,喜道:“不论能不能成,咱们先试上一试,那是什么法子?”紫嫣道:“混元瓶里雾气蒙蒙,想是此物属水,而我性正好是火,水火相克,当可用神功将此瓶击破。”
赵元翼沉吟片刻,道:“你不是说孔宣法力要高于你吗,这样做会不会累你元神受伤?”其实紫嫣早就存了这念头,所以才厚颜求赵元翼与她结合。到后来,她不觉种下了情根,便将这念头暂抛在了脑后,只想着与他温存。直到赵元翼独身离开,她焦虑之下,忽然明白:“若想让自己喜欢的男子与自己永不相离,便要想他心中所想,做他心中所做的事。”因此,她将先前的念头说了出来。
紫嫣道:“我是没把握胜孔宣,不过破混元瓶到有几分成算。至于说元神受伤,赵大哥,顶不济我再如初时模样,你再帮我练功,咱们重头开始好了。”说到这里,小嘴一撇,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道:“你方才多时未归,想是生我的气了,不知还肯不肯帮我。”
赵元翼不意她那明白了的话居然是这事,逃出混元瓶正是他满心希望,说道:“这事关系咱俩的前程,我怎会不肯。”紫嫣道:“你肯便好。我法力尚未恢复最高,等过些时日再试。”赵元翼道:“好,要做便做的有把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