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元铄做虎翼卫统领是灵兮子凌空指任,并非论资排辈,或以军功递升,对底下的人素无亲近之情,是以见这两人争执,只是微笑,也不理会。待听得后一人把话头转移他身上,向唐宏道:“青云道长呢?”
论辈份,青云师兄弟与慈玄同高,吴元铄与张元杰等人该称他师叔祖才对,但他们打心底瞧他不起,只称道长。青云因此怒火焚烧,与这几个晚辈的关系极劣。
唐宏一直揣测吴元铄来琅琊山受谁所派,听了他的话,说道:“回禀吴统领,青云道长回广陵去了。”吴元铄道:“回广陵?怎么,他不捉人父母了吗?”唐宏一愣,随即说道:“啊!原来吴统领知道这事,那再好不过。”吴元铄听他这话显然觉得自己不知,心中不觉有气,道:“连你们都知道的事,想要瞒过我吗?唐宏,不要忘了,我这虎翼卫统领是国师举荐的,国师有什么事自然先想到我。”
唐宏见他不悦,忙道:“是,是,属下明白。”心里却想:“这件事偏偏是国师吩咐我,却又要瞒下你的。”
虎翼、龙翔两卫明是黄元兴的卫士,实是灵兮子千挑万选出来监视他的。人人表面服从黄元兴,黄元兴也对他们万般恩宠,然则他们只效命灵兮子。像唐宏这样有职司的,对灵兮子更是忠心没有二志,所以他才将吴元铄当做外人。商宾等普通卫士却不敢这样,灵兮子为笼络吴元铄,赋予了他生杀大权,不过只限普通卫士。张刘两人尚没有职位,在他们说话时旁观不语。商宾也在船上,与众人一样,当着吴元铄的面不敢乱说话。
吴元铄板起脸来,道:“原本一件好事,白白耽搁这许多时间。唐校尉,我去捉赵元翼父母,这是国师吩咐下来的,你去不去?”唐宏听是国师师吩咐,心中始安,欢天喜地道:“属下惟统领之命是瞻。”吴元铄道:“好,把船划向黄家庄。”唐宏应道:“是。”正要命人拨转船头,又问道:“吴统领,咱们去哪个黄家庄?”吴元铄辨明方向,向南一指,道:“有良田美宅的那个。”唐宏当即照他吩咐,命人开拨船只。张刘两人心中犹有不忍,但见事情已成骑虎之势,也只得任吴元铄妄为。
划船的两名虎翼卫都是骁勇之士,更添船上众人也多会一些法术,这一路上遇到趁乱而出的蛟鳄,反倒成了他们猎杀的玩物,只是再没遇到巨蟒。
赵元翼父母所在的黄家庄并不太远,但洪水中行船多急流、暗石,黑夜里在林间穿行,真亏得船手技艺高超,直到黄家庄,舢舨都没有一处碰损。
折腾到这时,东方已蒙蒙有些发亮。不久,四下里云雾缭绕,透过晨曦的日光,朦胧中,只见黄家庄地基隆起,仿若一座仙岛蒙了层面纱浮在水面之上。众人又惊又叹,低声谈论,平地升起一个庄子,真是法力通神,不知是哪位大神所为。
先前说“有无赏赐”的那人嘀咕道:“今天这事恐怕有些棘手。”与他争执那人道:“如何棘手了?”那人道:“洪水时,救人有许多法子,但将整座山庄都能维护周全,不受其害的,仅此绝见。”后一人道:“你没见过,不能说别人也没见过。”转脸面向旁边一人,笑嘻嘻地道:“孤陋寡闻的人常常少见多怪。”旁边那人不想参与他们的争执,只笑不语。
那人大窘,嚷嚷道:“谁少见多怪了!是我根本没有见过。”众人听后,心想:“你这话更坐实少见多怪了。”后一人嘿嘿一笑,道:“嗯,那又怎样?”那人道:“怎样,你没看出来吗?”后一人道:“看出来什么?”那人道:“做到这点,是不是需要很大法力?”后人道:“嗯,法力不小。”那人道:“所以……”
后一人忽地打断他的话,问道:“你是说黄家庄有神人保护,咱们不能动它,动它不得,应赶紧离开,不能捉人了,是不是?”那人心中正是这样想,未加思索,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随之省悟,自己让人家绕入毂中了,忙使劲摇了摇头,道:“不是。”后一人道:“不是什么,你明明是这个意思。吴统领,黄兴屡次蛊惑人心,你可不能轻饶了他。”
此黄兴正是赵元翼在卫原见过的那黄兴。因盘古钥之事,黄兴、葛都尉、谭郑两人均被充军,罚作苦役,从颐指他人,到让人指使,这境况不喾自天堂掉到了地狱。四人初始不住怨愤,后想到张栋被砍了头,便渐渐想开。黄元兴顾念他四人屡此远赴昆仑,颇有劳苦,不久,寻个由头,让他们上阵杀敌,以期立功减罪。数场大战下来,黄兴、葛都尉命大,谭郑两人殁入敌阵。最后,葛都尉官复原职,不过却调离了羽林卫。黄兴被黄元兴安排在身边,塞进了虎翼卫。灵兮子摸清了黄兴的底细,知道他翻不起大浪,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默认不管。今日屡寻黄兴错处的这人,与他并无过节,所以置他难堪,是因为这人无意中知道了紫巾对黄兴青睐有加,这人垂涎紫巾多年,却从未得她善眼相待,这让他如何不恨在心。黄兴是始终蒙在鼓里,不明所以。
黄兴是黄元兴特意交待给吴元铄的。吴元铄对黄元兴怀有二心,做事自然防范黄兴,他方才提议捉赵元翼时,见有黄兴,深怪灵兮子虑事不周,心想:“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除掉才好?”他不知灵兮子派黄兴来是有的放矢,另有图谋,怕捉到人后,黄元兴死不承认,但想:“黄兴是你的心腹,当着他面捉到的人,你想赖都赖不掉。”小小的舢舨上总数不到十人,挨挨挤挤,看是同舟共济,心中却是各有算盘。
吴元铄听了那人的话,说道:“黄兴,你是不是怕了?如果害怕,就不必跟着进庄了。”黄兴见吴元铄见责,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昂首说道:“吴统领,我自进羽林卫的那日,便把性命交给大王了,刀枪箭镞都不怕,又怎会怕这小小的黄家庄。”
后一人冷笑两声,道:“羽林卫?黄兴,你现在是虎翼卫,想效命很好,不过要效命国师。”黄兴恨灵兮子入骨,更感念黄元兴提携之恩,听了这话,登时怒气填膺,大声道:“虎翼卫是大王的卫士,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有不臣之心吗?哼,我第一个不答应!”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耸容。普天下,人人都知黄元兴是大赵国天王,灵兮子再怎么张狂,面上也要礼敬三分。那人瞧了吴元铄一眼,见他神色凝重,心中一慌,气急败坏道:“我……我没这么说,你……你会错我的意了。”低下头再不敢言语。这次争执,黄兴占了上风。
吴元铄不怿是他见黄兴对黄元兴如此忠心,灵兮子爪牙遍地,自己尚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张刘两人他只想利用,算不上交心。唐宏察言观色,瞧出吴元铄心中有事,喝道:“你们两个不要争了,大伙听吴统领分派捉人。吴统领,黄家庄现下洪水环绕,地势陡起,他们出不来,咱们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吴元铄闻言一振,道:“不错。黄兴,你和张刘两位道长留下守船。余下的人随我进庄。”黄兴当即反对,誓要跟随。唐宏早得灵兮子嘱咐,也力邀黄兴进庄。吴元铄无奈,索性连张刘两人也不留了。
船手将舢舨划到院墙下面,众人弃船,跃上墙头。经黄元兴与那人一闹,人人都不再想黄家庄缘何凭空升起,是哪位大仙所为了。众人见庄内屋舍俨然,晨起的村民在田间劳作,言笑融融,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天变。有厌倦了外间纷争者,心中羡慕不已,微微叹了口气。
吴元铄一挥手,唐宏想当先跳进,忽然眼前一晃,却是黄兴抢在了前面。唐宏嘿嘿一笑,随他跳下。众人纷纷而进。
黄家庄虽以八卦而建,却也难不到吴元铄,何况数月前,他送紫巾依赵元翼父母而居,将庄中布置摸得一清二楚。护院庄丁发现有人闯进,呼人捉拿时,吴元铄已率众来到赵元翼昨日走过的独木桥。管家此时仍困在那棵樟树上。
十几名庄丁围住众人,擦拳磨掌,摆出厮打之状。唐宏自恃会一些仙术,怎会将这些庄丁放在眼里,向部下一使眼色,便要开打。吴元铄自有他的主意,止住众人,向一名庄丁道:“烦请管家来见。”那庄丁实言说道:“管家自昨日傍晚出庄,至今未归。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本庄。”吴元铄不答,又道:“那就请二管家来见。你们不必害怕,二管家认得我们。”那庄丁满腹狐疑,与旁边两人低议了几句,道:“你等着。”转身去找二管家。
不多时,只见一身材干瘦的汉子匆匆赶来。吴元铄见这人嘴角边生有一颗红痣,正是此前黄元兴向他提起过的二管家,上前一拱手,道:“钟校尉好,吴某奉大王之命前来办一件要事,只因不想让太多人知晓,所以没有从门中而进。未先通禀,径行闯入,失礼莫怪。”只一席话,那汉子愣在当地,望着吴元铄,半天方道:“你是大王派来的?”吴元铄上次来时,他正好有事外出,是以他二人并不相识。吴元铄道:“正是。”那人道:“钟校尉之名已十年无人叫了,吴大人此来何事?”
吴元铄道:“接赵氏老夫妇。”那钟校尉见他连赵氏夫妇都说出来了,哪里还有半点怀疑,说道:“吴大人请随我来。”径自走上独木桥,步子迈的极缓。吴元铄跟在他身后。众人见此桥只一根独木,若一次通过,恐实难承载,于是自唐宏以下,挨次而上。护院庄丁见来人与钟校尉真的相识,各自散去。
钟校尉过了独木桥,回身望了眼桥身,轻叹了口气,道:“自今日始,我神仙般的日子算到头了。”吴元铄正走下桥头,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怔,道:“钟校尉,你这话何意?”钟校尉低下了头,道:“吴大人既然能来此间,那必是大王心腹之臣,难道没听大王说过一句话?”
吴元铄微一踌躇,道:“大王说过的话很多,不知钟校尉指的哪一句?”他这话极为狡猾,不说自己不知,反暗示对方自己知道的不少。钟校尉道:“大王说——”一抬头,见唐宏走到桥中间,当即止了住。
唐宏已听见他的话,纵身跃到近前,问道:“大王说什么了?”钟校尉道:“大王说:‘赵氏夫妇让人接走之日,便是我回军营效力之时,’”唐宏见他说的毫无停滞,深信其言,不复再问。
吴元铄乍听之下,也信了他的话,随即又觉得不是。他斜眼睨向钟校尉,见他眉宇间阴云笼罩,似有重忧,更加不相信那话是真。但此时已有多人过了独木桥,心中纵有悬疑,也不能再问。
钟校尉等众人全过了桥,引他们来到一处偌大的庭院前。众人有多半以为赵氏夫妇就在这院里,吴元铄却知道这是紫巾往的地方,暗自疑道:“钟校尉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他知道同来之人中有好几个识得紫巾,尤其是黄兴,自紫巾失踪后,性命也不顾地打听她的消息,倘若让他见了紫巾现在的情形,只怕情急之下,会做出始料不及的事来。更为可虑的是,灵兮子也一直寻找紫巾,如果让唐宏见了她,他必会禀报灵兮子。想到灵兮子多次问自己,紫巾是否落到黄元兴的手中,自己均说不知。如今紫巾在黄家庄,将她送到黄家庄的正是自己,这件事一旦让灵兮子得知,莫说取代黄元兴化为泡影,黄元兴反有可能先要了自己的性命,到那时,灵兮子恨自己相欺,决然不肯相助。
便在这一瞬间,吴元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每个念头都使他心惊胆寒,深恨自己来黄家庄之前没有考虑周全。吴元铄是好高骛远之徒,志大才疏,也难怪他会有这份苦恼。此时,惟一令他欣慰的是先向张刘两人讲了实情,心想:“危急时他们定不会袖手旁观。”有了这份底气,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心中恐惧,道:“钟校尉,我记得上次来时,赵氏夫妇住的是草房,怎么,换地方了吗?”
钟校尉道:“地方没有换,就是赵氏夫妇古怪的很,除了他们的儿媳,谁都不见。各位大人有神功在身,自是不怕什么,就算那二老以死拒见,凭各位大人本事也自能到了,但见后若出了什么事,大王那里恐怕不好交待。”众人听他罗里罗嗦地说完,目光一齐望向吴元铄,请他拿主意。
吴元铄知道赵氏夫妇的儿媳就是紫巾,这是他当初为哄两位老人开心编撰出的称呼,不想今日竟成了见他们的绊脚石。他心中又气又悔,抬高嗓音道:“这规矩是谁定的?”钟校尉道:“是赵老爷。”吴元铄道:“他那儿媳疯疯癫癫,如何能见?”
钟校尉道:“确实不能见。但赵老爷说了,为防有人加害,今后一日三餐由儿媳亲送,否则绝食不吃。”吴元铄暗道:“这哪里是怕自己被害,分明是怕有人害他的儿媳。”他担心紫巾突然闯出,这院外一刻也不想多待,把脸一板,道:“钟校尉,如果咱们连两个老人都护不周全,还有什么颜面见大王?赵元翼曾是我的师弟,这两位道长是他的师兄,我三人都不想看昔日同门出丑,他的妻子不必见了。”大步走向赵氏夫妇所居之处,连路也不让钟校尉带了。
张刘两人望着吴元铄的背影,疑窦大起,均想:“如果他的话是真,赵师弟是何时成的亲?”刚才听到赵家儿媳时,他二人都以为是赵元翼兄弟之妻。突听黄兴叫道:“紫巾姑娘!”此话一出,众声大乱,有人道:“紫巾,原来你藏在这里!”有人道:“紫巾姑娘,你让我好找。”有人道:“紫……啊!你……你怎变成这样?”
吴元铄已走出数丈,听得众人这七嘴八舌,唬得他魂飞魄散,回身一看。但见一白衣女子站在门口,两眼望着众人,神情痴呆,正是数月未见的紫巾,他惶恐不安地回到近前。
众人已然乱了套。沉迷紫巾美色的,与她数月不见,日日想兹念兹,夜不成寐,此刻见她蓬头垢面,眼若死潭,额头、眼角间鱼纹皱起,除一身白衣还显出几分气质,宛然变成了农妇,哪里还有昔日的风华绝代,惊喜之后,不禁摇头嗟叹。
黄兴对紫巾之情到是不改当日,腼腆也依如旧日,两眼痴望着她,心中又惊又喜,又爱又痛,只是不敢上前。
吴元铄铁青着脸道:“钟校尉,你怎么让她跑出来了?”钟校尉道:“是早饭时辰到了,她每到此刻自会出来。”唐宏瞧了一眼吴元铄,道:“钟管家,这就是赵老爷的儿媳吗?”吴元铄忙向钟校尉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