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翼心知这小道士问的是他,正要答话,忽觉脖颈间又粘又痒,伸手拂了拂,拿到眼前一看,亮晶晶,似果汁,也似植物折断后流出的汁液。只听有人道:“不要看了,这是本将的无极圣水。”赵元翼方始醒悟,面上凉原来是这人的缘故,心中暗责他无礼。
先前问话的那人见赵元翼不答,用脚轻踢了他一下,道:“喂,本将问你话呢。”赵元翼恼怒心起,大声道:“问话便问话,干嘛踢人!”那人见他生气,立时发作,喝道:“你起来!”赵元翼不想理他,可又不想赖在地上,于是慢腾腾地站起身来。那人道:“你的同伙呢?”
赵元翼白了他一眼,道:“我是道士,不是贼,何来同伙。”那人冷笑道:“你不是贼,做出的事可远比贼为恶。”赵元翼道:“你少污蔑人!”那人冷笑道:“污蔑?哼,快说,同伙哪去了!抓不到人,本将让你顶罪。”赵元翼恼他蛮横,面孔朝天,不予理会。那人大怒,一把揪住赵元翼的衣襟,便要喝问,只听另有一人道:“雷兴,松手。”
这雷兴心有不服,气鼓鼓道:“玉灵将军,这道士惹出滔天大祸,对他可不能太客气了。”那玉灵将军道:“事情尚未弄清,你不要给人家妄加罪名,先放开他。”他语速中和,语声也并非严厉,雷兴听后竟不敢违背,说道:“是。”五指一松,放开赵元翼,气愤愤站在一旁瞪视着他。
赵元翼将目光移向发话放他的玉灵将军,那玉灵将军正向这边望来。两人眼光一交,赵元翼只觉对方目似利箭,能将自己的脑骨射穿,忙转望他方。
玉灵将军走到赵元翼身前,温声道:“小道士,我等奉佑圣真君差遣,前来查看共工逃脱,不想连看守的天将也失踪了,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我不为难你。”
佑圣真君又名真武大帝,在世间赫赫有名。赵元翼听得众兵将受他差遣,方知他们是天兵天将,心中一慌,脱口问道:“庄主呢?”玉灵将军显是众兵将的首领,听了赵元翼的话向左右各晃了一眼。众军忙恭身答道:“我等仔细搜寻过了,方圆百里除这道士外,再无一个凡人。”玉灵将军道:“百里之内没有,那就到百里之外去搜。”众军正要领命前去,便在这时,有一白脸小将闯进洞来。玉灵道:“天佑,可找到山神了?”那小将就是天佑,是这玉灵将军的徒弟,上前禀道:“师傅,弟子找到他了,原来他躲到……”
玉灵向他背后望了一眼,打断道:“山神在外面吗?让他进来!”天佑道:“启禀师傅,弟子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山神怕事,现躲在土地公处,弟子无能,没有把他带来。”
山神官职不大,却受天庭委派,真武大帝法力是高,却无权调动地仙。玉灵微皱眉头,道:“这不怪你。那山神怎么说?”天佑道:“山神说,前晚与这道士同来的还有一个老道。不过昨日一早便离开了。”玉灵向赵元翼道:“那老道就是庄主?”赵元翼惊魂稍定,答道:“正是。”心想:“山神毕竟不敢说出孔宣,他们说是前晚,难道我竟昏睡了一天?”只听玉灵问道:“他是哪座道观的庄主?”
赵元翼心道:“慈玄闯下这么大的祸,无论怎么处罚都不为过,但山庄弟子却是无辜,倘我说出慈玄身份,合庄必受牵连。”便道:“我跟他只是巧遇,未及打听底细,他便走了。”玉灵又问天佑道:“山神可说看守的天将去了何处?”天佑道:“山神说,前晚这峰顶曾发生一场大战,之后天将和另一人便失了踪。”玉灵道:“另一人,怎么又多了一个,他是谁?”天佑道:“弟子问了,但山神对他讳莫如深,只说这人法力高强,再不肯吐露他任何消息。”玉灵道:“你速去北天门将此间发生的事禀报真君,并向他请一道法旨。”
天佑恭身应道:“是,师傅。”正要离去,玉灵道:“等等。”天佑道:“师傅还有何吩咐?”玉灵道:“你知道讨什么法旨吗?”天佑道:“弟子知道。”玉灵向他摆了摆手。天佑转身出洞,不久便听到一声嘶鸣,想是他乘马去的。
玉灵问赵元翼:“你可认识那人?”赵元翼摇了摇头。玉灵即又命众军再去搜查,众军领命,纷纷散去。霎时之间,玉灵手下只剩下数人。
赵元翼寻思:“也不知灵兮子使了什么法,使的山神连家都不敢回了。”一瞥眼,见地上有片片碎玉,看材质像与轩辕符类似,抬眼一瞧,原先放轩辕符的地方已然空白。
赵元翼认为已被慈玄带走,心中却又隐隐不安,问玉灵道:“将军,那几块碎玉是怎么回事?”说着,伸手一指。
玉灵神情凝重起来,也不去看,淡淡地道:“那是轩辕符,不知被何方妖魔打碎了,我们正是为它来的。”赵元翼不安便是疑心轩辕符被毁,听得果是,心尖跳了一下,道:“小道听说轩辕符是上古神物,怎会碎了呢?”玉灵奇道:“道长也知道轩辕符?”赵元翼道:“曾听几位仙人说起过。”玉灵道:“哦,原来如此。寻常妖魔自是不能打破轩辕符,不过法力高过它主人的可以做到。”
赵元翼寻思:“共工的法力能高过黄帝吗?”摇了摇头,心道:“若他能胜过黄帝,也不会被关押几千年了。但涿涂山只他一个法力高的恶神,不是他,又会是谁?”
玉灵见他又是摇头,又是蹙眉,说道:“不知道长法号如何称呼,怎会来到这山洞?”赵元翼撒谎道:“小道俗家姓吴,名元铄,没有法号,是个云游四方的道士。进这山洞……嗯,是经不住那老道劝的缘故。”玉灵拱手施礼道:“原来是吴道长,失敬莫怪。吴道长或许不知,这山洞是天庭禁地,那老道劝道长进洞未安好心。”赵元翼假装惶恐之状,还了一礼,道:“哦,是吗?”玉灵安慰道:“天条严紧,却只处置犯错之人,道长未做违反天条的事不必担心。嗯,他劝道长时可说了什么?”
赵元翼苦思脱身之策,筹措片刻道:“他说这山洞中有件上古神物,小道心里好奇,经不住劝,便随他走了进来,别的一概不知。”
玉灵有些不信,问道:“吴道长,难道你对那老道真的一无所知?”赵元翼方才已经说了不知,怎好改口,硬着头皮道:“真的不知。”玉灵“嗯”一声,不再追问。
过了一会,玉灵道:“吴道长,那几位仙人可向你说起,倘若轩辕符被打破会有怎样的后果?”赵元翼正为此悬心,忙道:“小道不知,请将军告知。”玉灵长长叹了口气,陷入沉默。赵元翼凝望着他的口唇,心头突突乱跳。片刻,玉灵道:“轩辕符是镇压世间所有妖魔的总符,有它在,世间妖魔犹如芒在背,若鲠在喉,谁也不敢蠢蠢欲动。倘若此符破损,妖魔没有了顾忌,便会倾巢尽出,世间将重演大荒之时,再无宁日。”
赵元翼之前曾听孔宣描述过轩辕符被毁后的情形,今日再听,因他有了退隐的心思,担忧之外,更多了几分愧疚,心想:“轩辕符虽然不是由我打破,却因我而毁,这份大错只怕杀身也无法弥补。”只听玉灵道:“可惜吴道长不知那老道的来历,若不然……”说到这里,他望着赵元翼不再说下去。赵元翼知他想套问自己,径去拾取轩辕符碎片,也不接话。
玉灵心中确是这样打算。他初来时见赵元翼年纪轻,又趁他昏迷时暗试,得知他没有法力,料想他必是误闯进山洞,对此间发生的事,即便想参与也没有这个能力。于是拟用好言相诱,希望他说出一些情节来,那知罗嗦到这时,一句话也没问出。
玉灵见赵元翼漠视不理,把脸一沉,说道:“吴道长,轩辕符就算能修复如初,妖魔仍要一个个收复。你既有补过之心,为何不告知实情,也好让我们追捕元凶,阻他继续为恶。”赵元翼充耳不闻。
玉灵忍气又道:“吴道长,你知道实情,却又不肯说,这般假仁纵敌,与助纣为虐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这几句话如锣锤,似桴槌,字字敲打在赵元翼的心田,他也想阻慈玄等人继续作恶,只是担心祸及同门。至于孔宣所说天道循环种种,自前晚听了慈玄师徒的对话,虽不信他真有那样奸邪,到也不放在心上了。
玉灵继续道:“吴道长,想必你也知道,佑圣真君又名荡魔天尊,既然称得上天尊,还有什么妖魔不能除?只是恐多耽搁一刻,妖魔便会多做一件恶,百姓也就多受一分苦。”
他一面说,一面瞧着赵元翼,见他拾取碎玉的手指不时停滞,神情间露出担忧,知道他在犹豫不决,心想:“这道士定然知道的极多。”接着道:“道长修行是为了成仙,也是为了百姓,想成仙便要积功德,为百姓则需要有慈心。如果道长能说出那老道的来历,我定禀告真君,记下道长这份功劳。”
赵元翼知道真武大帝身边有两名记录人间善恶童子,以备升仙录用。他不敢奢望升天为仙,但听玉灵说了这许多话,盘衡之下,决意说出灵兮子,当下将拾起的碎玉片用布帕包了收好,说道:“玉灵将军,小道记得前晚庄主曾和另一位道长见了面。”
玉灵见他终于肯说,顿时喜上眉梢,道:“那道长什么来历?”赵元翼道:“小道只听庄主称那道长叫什么灵兮子,至于什么来历小道委实不知。”玉灵欢天喜地道:“有名字就好办。”转脸向身旁一黑脸天将道:“韩轶,速去各道观查访灵兮子!吴道长,你还看到了什么?”
赵元翼以为玉灵知道灵兮子盗取符剑的事,听他话意,显然不知。他有意提示,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词,便道:“庄主与那灵兮子见面后就离开了,后来小道听到打斗声,除此再没什么了。”
玉灵道:“是灵兮子和天将斗吗?”赵元翼道:“小道听打斗声共有四人,有庄主和灵兮子,另外两个生疏的很,不知是不是天将。”玉灵道:“嗯,一定是他们,后来怎样?”
赵元翼道:“后来灵兮子和另外两个都没有了声息。庄主便回来找我了。”玉灵又“嗯”了一声,一瞥眼见韩轶站在原地,瞪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去!”韩轶口唇微张,仍自不动。玉灵道:“你有事?”韩轶道:“属下……”睨了赵元翼一眼,接着道:“有事。”
玉灵知他想说的事不想让赵元翼得知,便道:“事情紧急吗?不急便等回来再说。”韩轶道:“属下要说的事与将军吩咐要查的事有关。”玉灵哦了一声,道:“你说。”韩轶道:“这……”欲言又止。玉灵想取信赵元翼,说道:“吴道长不是外人,灵兮子又是他说出来的,你只管说就是。”
韩轶见他这样说,便道:“禀将军,这灵兮子不用查了。”玉灵一怔,问道:“怎么不用查了?”韩轶道:“将军难道忘了紫光洞那件事?”玉灵凝思片刻,恍然道:“是他?”韩轶道:“对,是他。”
玉灵奇道:“咦,他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在世间。”韩轶道:“是死了,但又被真君的仙丹救活了。”此言一出,赵元翼如堕云雾。玉灵喝道:“胡说,真君当日为追回符剑,命我等四处捉拿此人,此人走投无路,携符剑自尽弱河,这事三界皆知,真君怎会救他。”韩轶道:“启禀将军,灵兮子确是被真君炼制的仙丹救活,但救他之人并不是真君。真君后来知道了此事,并未追究。谁想灵兮子今日又做出了这事。”
玉灵越发听不明白了。赵元翼听灵兮子又得真武大帝看重,只觉他际遇太过离奇,不可思议。玉灵道:“你讲清楚些,到底怎么回事。”韩轶道:“有一位菩萨在灵兮子投河不久,找真君讨要还魂丹。真君碍于这位菩萨的情面太大,也没问他去救何人,便命童儿送给他一颗。不久真君知道了实情,向童儿言道:‘师傅错把仙丹送给了坏人,只怕来日会酿成大祸’。真君说这话时长叹了口气。童儿见真君后悔,建议他去找那菩萨讨说法,真君不肯,只是嘱咐童儿不可把此事说出去。童儿不忿,把此事告诉了玉女。那日该属下当值,正好听到了此话。将军,你说这灵兮子还用查吗?”
玉灵瞧了赵元翼一眼,深悔让他听到了真君的隐事,说道:“查,怎么不查,你速去查明灵兮子逃到了何处,回来报我!”韩轶诺诺而去。赵元翼心知那位菩萨就是孔宣,暗自疑问:“依孔宣的法力救灵兮子绰绰有余,他为什么要找真武大帝讨仙丹?是怕自己的事不被人知,还是想羞辱天尊这荡魔两字?”
玉灵道:“吴道长,今日这事关乎真君声誉,请不要宣扬出去。”赵元翼道:“将军放心。小道定会守口如瓶。将军,灵兮子手中有两件至宝,你们捉拿他时千万小心在意。告辞!”转身欲走。玉灵叫住他,道:“吴道长,日后或有劳烦的地方,你要到哪里落脚?”赵元翼想回昆仑山看自己的肉身,再找孔宣问清父母现在何处。他不想让人知道行踪,说道:“我不过是个普通道士,能帮将军做什么呢,再见吧。”玉灵不想放他走,可有不好强留,犹豫道:“如此,便请吴道长记住我嘱咐的话。”赵元翼点了点头。便在他将要走出洞口之际,潭中忽喇一声巨响,从里面跃出一条蛟龙。那蛟龙跃出水潭后,倏然飞到洞口阻赵元翼离去。
赵元翼所学剑法中有降龙伏虎的招式,不过他现下身无寸铁。眼见蛟龙盘身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龙头一伸一缩之间,龙舌探出,龙爪挥动,显然在逼自己后退。
此时,洞口让蛟龙堵住,洞内光线灰暗,赵元翼心中更添恐怖。玉灵身为天将,自是不惧蛟龙,上前喝道:“你这孽障有负看护之责,我未找你,你到先来生事,还不退下!”蛟龙朝他频频点头,只是不退。
赵元翼猜想它必是恨自己开启轩辕符,使共工逃脱,心中不禁发虚。玉灵口中喝斥,手上用兵刃恐吓,使尽了办法,见蛟龙兀自不退,心中不免起疑,说道:“吴道长,看来你暂时走不了了。”赵元翼道:“是。”心里十分焦急。
玉灵大声道:“孽障,吴道长已答应不走,你退下吧!”话声方落,蛟龙倏然窜回潭中。如此一来,玉灵心里有了计较,决不会放赵元翼离开了。赵元翼也知道蛟龙一闹,自己已难以脱身,索性回潭边找了块石头坐下。玉灵问他慈玄及灵兮子的样貌。赵元翼将灵兮子描述的十分详细,慈玄是能减则减,说了个大概。
说话之间,派出去的众军陆续回洞。雷兴扛回了延清的方天画戟,说是从山涧中捡来。另有一天将提回了延明的双锤,双锤是他在十里外的溪水中捞出。玉灵见这两件兵器都是天庭之物,叹道:“为将者怎会丢掉自己的兵刃,看来两位天将是凶多吉少了。”
约到了傍晚时分,耳听得在洞外守护的天兵欢声道:“天佑将军回来了!”众军迎了出去。过不多时,便听嗒嗒几声马蹄落地的响动,跟着只见天佑大步流星地闯进洞来。
天佑走到玉灵身前,伸手递出一物,道:“师傅,给。”赵元翼凝目一瞧,却是块通体黢黑的令牌。玉灵道:“你把真武灵牌讨来了,很好。真君吩咐你什么没有?”天佑道:“真君听弟子说完此间的事后,说道:‘万事只有自己看破,外人劝勉不得’。随后便交给弟子这块令牌,除此再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