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玄道:“统率弟子,监督其过的事,是由青成和红石负责的,我责罚你做什么。”若虚走到床前重重地磕了一头,昂首说道:“身为弟子,受师傅厚恩,而不能替师傅分忧,这便是错。”他言语铿锵有力,脊背挺直,颇显傲骨铮铮。赵元翼想起那晚与师兄们擅登玉珠峰,不但惹出许多事情,还害自己伤了肉身,又是后悔,又是惭愧。慈玄叹道:“诸弟子中,如果有一半能像你这么想,为师何尝大事不成。你起来吧。”若虚道:“谢师傅,弟子为山庄大事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慈玄捋须笑道:“好,好,师傅知道你素怀忠义,心系山庄,待大事成功之日,记你首功。”若虚起身立在一旁。他二人说话竟将赵孔两人冷落当地。
赵元翼听他二人先后说到大事,目光不自禁地瞧向孔宣。孔宣也正好向这边瞧来,两人的目光交在一起。赵元翼将右手母指屈向若虚,即又竖起,跟着朝孔宣微一摇头,意思是说:“庄主和太师叔口中的大事似是为了一剑山庄,而不是你说的有所图谋。”孔宣朝他微微一笑,跟着一点头,恭身说道:“庄主,不知你叫弟子和元铄进来有什么吩咐。”
慈玄正自遐想之际,听到问他,微微一怔,道:“什么吩咐?”望着赵元翼道:“你站起来吧,别跪着了。”
赵元翼道了声谢,起身走到孔宣身旁,垂手而立。
慈玄道:“浩远,你修仙几年了?”赵元翼见慈玄不问他,也知道这话题难不住孔宣,两眼便向房中各处瞧去。不料孔宣并不知道浩远修了几年的仙,支支吾吾地道:“嗯,大概有十几年了吧。”慈玄有些不喜,说道:“虽说你有授业传艺之责,也不要忘了自己的功课,自己修了几年仙竟不记得了吗?”
孔宣上前一步,道:“启禀庄主,弟子苦练仙技,心无旁骛,他事上并不怎么在意。”慈玄以为孔宣拿话胡弄自己,瞪了他一眼,道:“苦练仙技?好,那我问你,你的‘乾坤一气功’练到第几层了。”孔宣不加思索地道:“七层了。”此言一出,慈玄和若虚几乎同时说道:“什么,你练到了第七层!”赵元翼也被吸引过来。
乾坤一气功类似武学中的内功,也就是修仙者的法力,共计九层。以才资俱佳者来说,练到第七层需三十年以上,此功越往上越难练,练到第九层至少需五十年。慈玄也算修仙的奇才了,但他练到第七层时用了二十年,若虚则是二十五年。赵元翼尚未修练,也知道孔宣说用十几年时间练到第七层,不免有些夸大其词,心想:“‘乾坤一气功’在他手里是不算什么,可他这随口一说,生生害苦了浩远师叔。”
孔宣并不当回事,嘴角轻扬,略带傲慢地道:“这算什么,我的飞身术还练到第十层了呢。”顿了顿,又道:“如果庄主不信的话,尽可出题让弟子试演。”
飞身术练到第十层比乾坤一气功练到第七层需要的时间要多的多,慈玄和若虚听了,又惊又喜。慈玄量孔宣不敢骗他,说道:“不用了。若虚,明日你带浩远去见檀溪,让他考究一下浩远的功夫,倘若真如他所说,摩云洞中的仙籍随他选修。”若虚答应道:“是,师傅。”面向孔宣道:“还不快谢庄主。”孔宣施了一礼道:“多谢庄主。”却不磕头。慈玄和若虚听他自陈仙术卓绝,也就不注意这些小节。
慈玄指着赵元翼道:“浩远,你这个弟子考核时折在了‘鱼鳞鳞兮媵予’这句上,‘鱼鳞鳞兮媵予’有分列辅助的意思,你到了摩云洞用心跟你师伯学习仙技,日后也可帮我做几件大事。”孔宣答应下来。
若虚见慈玄再无话说,摆摆手让赵孔两人退出去。孔宣道:“庄主,你叫元铄来,不吩咐他什么了吗?”慈玄道:“我原想问这孩子一些话,但他连修仙考核都没有通过,也就不想问了。你们下去吧,明日把元铄交给你若虚师叔,由他另派他人督授功课。”赵元翼听了,即便知道说的不是他,仍是面红耳赤。
孔宣道:“庄主,弟子有句话不知当说与否?”慈玄道:“你说。”孔宣道:“道藏有言:‘大道非常道’,世间许多能人贤士往往经历种种磨难后才有大成就,我这个弟子根器俱佳,只因不慎折断了剑,这才落了选,由此一点,并不能说他不如其他弟子。”
慈玄与若虚对望了一眼。两人沉默了一会,若虚道:“师傅,既然把人叫来了,依弟子看不妨问他几句。”慈玄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向赵元翼一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赵元翼一刻也不愿在这尴尬之地多待,听到慈玄唤他,斜眼瞥向孔宣,暗怨他多口。孔宣视若不见。
赵元翼硬着头皮走到慈玄身前。慈玄道:“你父母可曾向你说起,在你出生前后发生过什么奇异的事没有。”赵元翼听他开头就提到父母,心中一酸,说道:“庄主,来山庄之前的事弟子都不记得了。”慈玄颇有些失望,问道:“你一件也不记得了吗?”赵元翼道:“是,一件也不记得了。”慈玄又问:“你近年可做过什么梦没有?”
赵元翼日间刚把类似的话说与易阳真人,慈玄晚间就拿这话问他,他一听之下,仿佛坠入梦幻,愣了半天,竟不知何以作答。孔宣道:“元铄,庄主问你话呢。”赵元翼回过神来,道:“没有。”孔宣道:“怎么没有,昨日你不是还告诉师傅,说自己最近常梦到一件奇怪的东西吗。”赵元翼素来敬重若虚,更不敢当着慈玄的面说谎,正要反驳孔宣绝无此事,忽然耳畔又响起那极细极细的声音:“元翼,不要忘了咱们来的目的。”这话自然是孔宣说与他的。
赵元翼瞧了孔宣一眼,面朝慈玄,见他满脸堆笑,又将目光移向若虚,见他正眼巴巴地望向这边,显是期待自己说出什么话来,心想:“看来只能先说一次谎了。”一转念,又不知该编些什么谎言,只得顺着孔宣的话道:“是啊,弟子时常梦到一件东西。”
慈玄听后,眼中斗然闪出一道异光,催促道:“是吗,你梦见了什么。”赵元翼道:“回庄主的话,弟子梦见的那东西是……”他一面想,一面说,忽然想起孔宣要唱主角的话,心想:“一切都是他谋划好了的,我又何必费心思。”言念及此,作出一副惶恐的样子,道:“师傅,弟子把梦里的情形都告诉你了,你替弟子回庄主的话吧,弟子初次见庄主的面,心里敬畏,怕说错了话。”
若虚道:“元铄,庄主不单是庄主,论辈份是你的师祖,大家同是一家,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赵元翼道:“是,太师叔,可是……”侧身面向孔宣道:“师傅,还是劳你来说吧,弟子来做补充。”
慈玄不耐其让,说道:“浩远,你来说。”孔宣道:“是,庄主。”白了赵元翼一眼,嗔道:“真是没用,见庄主一面是何等的尊荣,竟然连话都不敢说。”赵元翼低下头,慢慢向后退了几步。孔宣走到桌前,斟了一杯水,问道:“庄主,你口渴吗?”慈玄道:“不渴。”又问若虚,若虚也说不渴。
孔宣喝下半杯,在房中踱了几步,侃侃言道:“启禀庄主,是这样,那日清晨,弟子像往日一样在仙剑池督导徒儿们练习‘雁影功’,元铄跚跚来迟,弟子以为他贪睡误了早课,于是狠狠地训了他一顿。元铄却说,他来迟并非贪睡,而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让梦里的情景吓醒了。我说:‘你吓醒了,应该来的更早才对啊。’他说:‘吓醒之后,弟子越想越怕,懒在床上不敢起来,因此误了练功的时辰。’”说完,他停下端起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赵元翼见孔宣讲煞有介事,深服他说谎本事了得。慈玄听孔宣讲的繁琐,想让他说的简单些,又恐漏了中间的情节。若虚不似慈玄,少与浩远等三代弟子见面,他见浩远言行大异往日,心想:“或许是他今日得到庄主恩宠,一时兴奋才变得有亏礼节。”
孔宣继续说道:“弟子问元铄:‘你究竟做了什么梦,居然吓成了那样。’元铄说:‘他梦到一位仙人送给他一件东西,并用那件东西无意放出了几个样貌狰狞恐怖的恶魔。’”说到这里,他停了住。
慈玄听得入神,见孔宣不肯往下讲,催促道:“说啊,怎么不往下说了。”孔宣道:“我讲完了。”慈玄喝道:“什么讲完了,那仙人长得什么样,你没说;那仙人送给元铄一件什么东西,你也没说;还有元铄用那东西怎样放出的恶魔,你仍没说。这些事都没有说清,怎能算讲完了呢。说,快往下说。”孔宣面露难色地道:“庄主,我只知道这些。”
慈玄的胃口被吊的十足,怎会就此罢休,向赵元翼道:“梦是你做的,你来讲。”赵元翼不知孔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担心说错了话,瞧着他道:“师傅,这……那……”孔宣道:“什么这那,有什么话你放开说就是。”慈玄道:“对,听你师傅的,把你梦里的遭遇都说出来。”赵元翼实不想当着若虚的面撒谎,迟疑道:“庄主,我怕说不好,不敢说。”
孔宣忽然插口道:“有什么不敢说的,不就是一块符吗。”慈玄心头荡荡一震,颤声道:“你说那东西是符,你……你不是不知道吗。”孔宣道:“确实是符,我刚想起来。”慈玄追问道:“那符是什么模样?”孔宣道:“这我真不知道了,梦是元铄做的。”赵元翼见孔宣又把球踢给了他,不等慈玄开口,忙道:“庄主,那梦恐怖至极,弟子因为害怕,便拼命去忘,已忘的差不多了,你让弟子回去想清楚了再回你的话吧。”
慈玄被孔宣挑动的心痒难耐,说道:“有师祖在这里,你不必害怕,慢慢地说。”赵元翼道:“可弟子一时间想不起来。”慈玄见他神色惶惶,不像说谎,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回去好好想,不要着急。”
赵元翼是怕再待下去,若虚命自己说时左右为难,慈玄却认为他是害怕,听他开口让自己走,当即说道:“谢庄主。”也未向若虚行礼,更未向孔宣打招呼便匆匆出了房门。孔宣追出去,叫道:“等等。”赵元翼等他走近,低声道:“你不是说来看戏吗,怎么让我向庄主和太师叔说谎。”孔宣向房门瞧了一眼,道:“咱们先离开这里,稍侯让你看一出好戏。”赵元翼疑惑不定地随他出了院子。
慈玄待赵孔两人离开后,问若虚:“你觉得这个吴元铄怎样。”若虚道:“要论根器,四代弟子要属那个失去音讯的赵元翼最佳。师傅,你那个梦可靠吗?咱们这样按图索骥也不是办法。”慈玄道:“你太师父的话怎会有错,再说,这个梦我连续做了几天,若不是师傅认为此事重大,也不会再三叮嘱与我。”
若虚道:“太师父交待的事自然不错,但师傅想过没有,一旦梦幻成真,控制好则罢,若是控制的不妥,那些上古恶神可不是好对付的。”慈玄道:“我怎会不知道这里面的凶险,可是话说回来,一剑山庄始终受玉虚宫压制,如果不采取非常手段,咱们便永无抬头之日了。”说完,他想到此举祸福难料,微微叹了口气。
若虚在数日前得知师傅的心思后,先是力劝不止,后见他一意孤行,又想到一剑山庄人才凋零,仙技大半得自玉虚宫,倘不别辟奇径,确实难有振兴,也就不好再劝,此时听慈玄说到凶险,也跟着叹了声气,道:“都怪弟子愚笨,若是弟子能钻研出几套仙术,师傅何须再冒这么大的风险。”慈玄嘿嘿笑了两声,道:“仙术岂是那么好创的,玉虚宫传承数千年了,仙术仍是元始天尊留下的那几套。”若虚道:“同样是那几套,为什么玉虚宮的弟子学出来总比咱们的弟子要强的多?师傅,说来说去,还是弟子的错。”
若虚所以不断自责,是恨自己无能,以至让师傅做这迫不得以,害大于利的事。慈玄知道他的心思,说道:“若虚,为师所教的弟子,尚在人世的你最年幼,秉持也最公正,所以才让你负责弟子的考核,但海底难捞绣花针,咱们山庄拿手的功夫,除了轩辕剑法和北极、南天等几套阵法,余者全是从玉虚宫得来的。所谓授徒一技,师留半招,这就是为什么对于同样的仙技,玉虚宫强过一剑山庄的原因。那晚,我第一次梦到你太师父向我说这话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你想,这共工、旱魃哪一个是等闲之物,当日黄帝爷费了好大神力才将他们擒获,如果我一着不慎,讨艺不成,受其害到是次的,就怕他们趁隙而出,为害世间,那我可就百死难赎其罪了。”
若虚道:“既然这样,师傅你还要冒险,不如算了吧。”慈玄道:“我也想过算了,可一来对不住你太师父的嘱咐,二来你六师兄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若虚一怔,道:“六师兄也知道这事?他向来少言寡语,从不多事的。”慈玄道:“是啊,你六师兄性子木讷,不善言语,却不想他不言则已,言则极有道理。”若虚道:“莫问师兄怎么说。”莫问就是慈玄的六徒弟,因他惜语如金,慈玄便依他性子,给他起了个“莫问”的法号。
慈玄缓缓地道:“你六师兄知道这事纯属巧合。那日我参悟〈通天彻地不生不死真经〉时,想起梦中之事,口中不禁流露出烦恼,正好被他听到。我一者心中苦恼实在无处说;二来他又口风严紧,便把事情告诉了他,并问:‘如果他换作是我的话该怎么办。’莫问深思一会,言道:‘欲行非常之事,必行非常之举。咱们山庄自祖师爷开创以来,声望本就不及玉虚宫,经开明兽大闹后,再想有所建树,只怕千难万难。太师父托梦的原因,依弟子猜测,或是他老人家见山庄一日不胜一日,心中不甘给咱们的警示。也或是他老人家一直想这样做,又顾虑重重而留下未竟的遗憾,期待师傅来完成。’我说:“就算如此,昆仑符找不到也无济于事。”他说:‘只要师傅首肯,昆仑符的事不劳你费心。’就这样,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竟从弱河中寻到了轩辕符。”若虚,只要咱们再得到轩辕剑,找出四代弟子中谁是开启轩辕符的转世灵童,山庄何尝不能兴旺。”
若虚静静地等他说完,说道:“莫问师兄既然能找到轩辕符,轩辕剑只要还在弱河之中,应不难找到,只是弟子有一事始终想不通,那弱河万物不浮,六师兄潜到水底容易,可要浮出水面便极为困难了。另外,六师兄的法力固然高于弟子,说到入弱河似乎有些不及。”
慈玄道:“此事我也问过莫问,他自言历尽偌大的艰辛才做到的。若虚,莫问是自家弟子,又立下这么大的功,他那样说了,我如果再一意追问岂不让他寒心。”若虚道:“师傅做的对,是我疑心大重了。”停了一会,道:“师傅,轩辕符现下在你手中,还是青成师兄收起来了。”慈玄道:“在我这里,你要看吗。”若虚道:“嗯,弟子想开开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