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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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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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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恋》连载

第一十九章 割尾巴

托合塔尔不靠天吃饭,是靠渠吃饭,大渠年久失修,龙口进水就少,穿过几十公里的大戈壁,一路渗漏,到托合塔尔,差不多就没水了,抗旱保粮就是做做样子,没有多大实际的效果,去年托合塔尔秋天收回来的麦子没有春天播下去的种子多,全队吃了“回销粮”。回销粮也叫返销粮,正常的年景,生产队生产的粮食按照国家规定的比例,拿出一小部分上交国家,充当农业税,因为是交给公家,所以老百姓把以粮抵缴农业税叫做“交公粮”;那时候粮食统购统销,交了公粮,留了口粮,还有剩余的粮食叫余粮,余粮要按照国家定价卖给国家,这叫“卖余粮”,生产队的收入主要是粮食收入,也就是卖余粮的收入。托合塔尔收的没有种的多,公粮交不了,余粮没得卖,连口粮也没有了,国家调拨粮食,由粮食局按城市人口的定量,按供应价卖给社员,社员没有钱,就由公社买回来,社员用劳动所挣的工分来低。生产队的食堂关门了,迷糊也就暂时失业了,他跟二裘说,要给我当“跟车的”,二裘答应了。 “跟车的”不同于临时派的工,除了装车卸车,也帮着赶车的套车放马,补胎打气上车油什么的。

迷糊来给我当跟车的,就好像是讨债,在大龙口迷糊娘子悉心照料我,这债我是一辈子也还不清的,迷糊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讨债来了。讨债并不可气,最可气的是他故作迷糊。比如说,早上来到马棚停放的大车前,我去牵马,他跟在后面,我给马戴了笼头,递缰绳给他,他就接着;我牵马出来,他还站在那儿迷糊着;我喊他出来,他就出来了,把马留在马棚里;我说把鞍子递过来,他一准递个夹板子;我说快把肚带给我递过来,他十有八九会把缰绳递到我手里;给轮胎打气,那时只有用打气筒打,是件很费力气的活儿,让他打嘛,进气没有出气多,好了,不用他,我说:“迷糊,你按住气门嘴,别让漏气。”我打气,怎么越打越觉轻,“刺——刺——”撒气。看迷糊,迷迷糊糊地打着盹,还扯起呼来。我把他拉起来,指指黑旋风的鬃,迷糊若无其事,仍是一脸的迷糊。我知道了,迷糊太会装迷糊。

春天拉粮拉草,送肥送籽种的,常是早出晚归,师娘送来几个热乎乎的土豆;若溪也塞两个馍馍给我,乡下土豆南瓜什么的很多,城里的女孩子喜欢吃,定量吃不完,就送给我当午饭。那次是专程去龙口看我,我一直都在陪云燕儿,让若溪不仅失望,而且很有些尴尬,下不了台,我觉得她是永远也不会理我了,我也不该去叨扰她,渐渐疏远些,对她也好,再说,我一个反革命子女,和一个支农工作队的干部套近乎,不仅是巴结,还有拉拢革命干部的嫌疑。不出差错则已,出点什么差错,就难免会被联系而连累了若溪。可是若溪并没有怪罪我,她把省下来的口粮都给了我,每天我出车,她都会跑来给我送一包吃的。

迷糊从不带饭,到午饭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我连半饱也吃不上了,若溪和建华省下来的口粮,大多进了迷糊的肚子,吃东西时他不迷糊,可一开始干活他就迷糊起来。迷糊在我面前理直气壮地装迷糊,都是因为我欠迷糊娘子的,我也知道,原先我和迷糊挺好的,现在,我越来越讨厌迷糊。

迷糊娘子从大龙口回到队上,把地窝子里外前后都收拾得利利索索,队里的活干完,就去跟牛大蛋学织网,织了几片挂网,一时还没有卖出去。

迷糊娘子也发现迷糊的醋劲越来越大了,她也尽量地不和我接近,但是我每天都要到她家叫迷糊,我不去叫他,就只能在马棚那儿等,等到半中午还得去叫他。迷糊娘子每天给迷糊准备午饭,都是两份,说:“带上你们两个的午饭。”迷糊不带,他说:“人家我有林若溪给准备午饭,你献的啥子殷勤,我不用带,带多了吃不完浪费。”

迷糊娘子,从田里回来,迷糊还没有回来,她梳洗了一下,换了件碎花的衣服,去马棚接迷糊。迷糊见到娘子来了,也不等我把车卸了,拉起迷糊娘子就走。

迷糊娘子不走,她说:“你急个啥子嘛,别个车还没有卸,你就走,多不好。”她贴近迷糊的耳朵说:“我找他有点事。”

等我把车卸了一切都收拾妥当,迷糊娘子说:“碧野,我家铭武喊你来家里吃饭,他有事对你说。”

迷糊一脸的迷糊,他不知道说什么。我跟着迷糊两口子来迷糊家,迷糊娘子指着墙边挂着的几片挂网说,“碧野,你水性好,把这网拿到湖里下了,保准能挂上鱼来,那天我洗衣服看到鱼跳出水面来了呢。”迷糊娘子舔着嘴唇说,“弄几条鱼,哪怕就几条小鱼烧个鱼汤多美哟。”

看着迷糊娘子期待的眼睛,我决定去试一试,我不知道挂湖里的鱼,会不会犯什么事,但听说湖里的鱼是好多年前,刚成立打鱼组的时候,二裘带人往里投不老少的鱼苗,那是洪水过后,一个死水坑子满是鲤苗,二裘带着人捞了好几天,全都放这个宽有一公里,长有三四公里的湖里了,没指望啥,就觉得那一坑子小鱼苗,冬天全都冻死挺可惜的,还放了好几十条呢,大鲤鱼可不是故意投放的,是养在一个大网箱里准备卖的,结果网箱被水老鼠给咬破了,大鲤全跑到大湖里去了。好多年过去了,现在,鱼多的洗澡时候都碰腿。我也知道湖里有鱼,可能没有谁不知道湖里有鱼,但是从没看见有人在湖里抓过鱼,这湖不是天然的,湖里的鱼按说是队里养的鱼,我去下挂网挂鱼,无疑就是偷,偷就不能在大白天。等天完全黑下来,我下了几片网眼不同的网,半夜时分就弄回一麻袋大小不等的鱼,迷糊娘子脸上笑开了花,“等着,我给你们做鱼去。”

迷糊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对谁都不能说,这鱼能变成钱。”迷糊翻腾着大鲤鱼。看到迷糊那个样儿我就烦,他找两条最大的鲤鱼,合提起就走,到师傅家去了。第二天,迷糊叫我到他家去商量,让我负责抓鱼,他负责卖,得钱三七开,当然是他拿大头,他说网是他的。这事儿要夜间悄悄地进行,不能让外人知道,迷糊不是怕出事儿,是怕别人知道了也跟着发了财。

迷糊娘子说:“抓几条够吃就行了,可别到深水去哟。”

迷糊厉声道:“妇道人家,多什么嘴,不到深水哪里会有大鱼。”

“那就不要弄了噻。”迷糊娘子看看我。

“闭嘴!”迷糊急得脸通红。

我同意了,但是我对野狗说:“跟你说个事,可别告诉别人,昨儿晚上,我在湖里洗澡,下了一片挂网,挂上一条大鲤鱼来。”全村人很快就知道了,有人在湖里逮了好多大鲤鱼。野狗的话可信可不信,但还是有人去试了,在湖边浅水里弄到几条小鱼,还有花不溜秋的鲇鱼,过些时候,很多人家的草棚子下面就有了鱼干。

土豆秧开花了,玉米秆窜蕙了,村里来了一帮人,他们说是来执行么行动,老百姓也搞不懂这里面的重要性,说简单了就是丈量各家的自留地,清点自留畜。这很寻常的事情嘛,这个经常要查一查的,队上也经常量。这一次是说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这些人戴的红胳膊箍上有“小分队”三个字,上面也没有给这个小分队一个名号,社员们就叫他们是“割尾巴小分队”。

有个人不同寻常地活跃起来,他就是很久没有什么动静的閰鬼。阎鬼本名阎贵,他不是当年挖大渠的,但也参加了开荒,他是托合塔尔成立后来的,他老婆是他当盲流来新疆在火车上认识的,用两个馒头就给引来了。

阎鬼到托合塔尔,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那时队里兴养猪,每家都要养,是政治任务,阎贵也养了一头,瘦得像条狼。阎贵到生产队去上班,老婆在家带孩子,她只给孩子喂奶,别的就不管了,连屎都不擦,叫狗上炕来把孩子拉的屎吃了,把孩子的屁股舔干净。阎鬼的老婆给孩子喂了奶,就出去串门子,出门时,只是把门从外面扣了一下,没有上锁,也没有用什么插一下。阎鬼家的半大壳郎猪饿得吱吱叫,不停地拱门,不一会儿门就被拱开了,壳郎猪进门没有找到吃的,就上了床,先吃了孩子拉的屎,接着就啃了孩子的屁股,邻居听到孩子的惨叫声过来看时,孩子的半边屁股已经被猪吃了。这孩子命大,活下来了,现在十几岁了。

过两年阎贵老婆又生了个女儿,又是出去串门子,这回没有养猪,门也锁好了,是孩子自己爬到炕头掉到火炉上了,过路人听到孩子惨叫砸门进来,还是这孩子命大,现在也十多岁了,半边脸烧伤,一只手抽抽着。

阎鬼最大的特点就是懒,哈萨克人把懒汉叫“加勒浩”,大家就谐音把阎鬼叫“家里好”。

托合塔尔一来有什么队啊、组啊的,家里好阎鬼就活跃,激动。阎鬼拿出那件平时不穿的蓝色干部服,戴了从前一个老知青送他的那顶绿色旧军帽,在上衣口袋别一支钢笔,走出他的地窝子。他去见割尾巴小分队的猪头小队长大头猪。

小分队的朱队长,二十五六岁,是第一批下乡知青,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还因为猥亵房东家的小姑娘,被村民暴打后扭头到公安局去,虽然没有判刑,但也留下了案底,招工上学没份儿,在长征公社待了六七年了。头发像刺猬一样,一脸横肉,练过几天拳脚,根据姓朱头大的特点,长征公社人都叫他“大头猪”,又因为他当了好几年民兵小分队队长,也有叫他“猪头小队长”的,当然是都背后叫,谁敢当面叫啊?“猪头小队长”也是一部长篇小说里的日本鬼子的外号,这纯属巧合,那时候的人除了红宝书,也不读什么书,再说那本有叫《烈火金刚》的书也被禁了,没几个社员会知道有部小说,更不要说知道里有个日本鬼子也叫猪头小队长,所以绝对没有把公社民兵小分队进村比喻成鬼子进村的意图。

大头猪是公社民兵小分队的队长,喜欢抓人打人,看不顺眼的总能找个借口把你抓到小分队的审讯室去,抓去也不审问,先练拳脚,练够了再审,有时候练够了拳脚就放了,说:“这回宽大处理了,下不为例。”小分队的成员大多是下乡多年,不被贫下中农推荐,也没有门路返城的老知青。

猪头小队长的队伍开进了哈拉库勒,都腰扎武装带,肩挎半自动步枪,上着明晃晃的刺刀,他们住在春耕秋收时公社来的拖拉机师傅的住的房子,把大队办公室当临时办公室,主要是在里面审案子。大头猪在临时办公室接见了阎鬼。阎鬼说:“我叫阎贵,以前是贫专队的队长,对托合塔尔的情况可以说非常了解,愿意为朱队长开展割尾巴工作服务。”

猪头小队长带的小分队一来到这个村上,人们久闻大名,都像躲瘟神似的躲着他,村里领导对他们不反对,不支持;工作组的,也不配合。这让大头猪很是不爽,正想开展工作,打开局面,抓个人来练练拳脚,阎鬼主动上门来,但不是来挨打,是来表示支持,这在大头猪成了猪头小队长以来,还是头一回,头一回受到这样高的礼遇,他非常高兴,或者叫兴奋,当即开了罐头,倒了酒,与阎鬼把酒言欢,阎鬼是受宠若惊。

阎鬼从托合塔尔的阶级结构讲到经济情况,从风俗习惯讲到奇闻轶事,最后阎鬼说:“托合塔尔菜炒得最好的是欧阳铭武,外号迷糊。迷糊的老婆年轻貌美,人称迷糊娘子,整个儿长征公社也挑不出比她俊俏的娘儿们来了。”

于是猪头小队长把小分队食堂设在了迷糊家。迷糊似乎很高兴,以为可以保住自家两个小猪仔和多种的那几分自留地。

闾丘二狗闾丘虎,总是在寻找机会,他也去拜见猪头小队长,闾丘二狗说:“我闾丘虎,虽然出身不好,但我一直是积极要求进步的。我不像村里那些人,他们都在湖里偷偷地下网抓鱼,他们都是晚上的干活,半夜的起网。只要在湖边沙柳棵子里蹲着,就一定能把他们统统地抓住。”猪头小队长赏了闾丘二狗一个橘子罐头。

猪头小队长带着人,拿着三节电池的大手电筒,晚上蹲在沙柳丛里,果然抓住了十几个抓鱼的人,先打一顿,然后让他们背着渔网,挂着鱼,自己敲锣打鼓游街。然后就弄来一条带发动机的木船,用长绳子,绑个铁钩子,拴在船尾绕着湖一圈圈地开,拖上来不少的挂网。

也不知道是谁主办的,都只说是上面,托合塔尔村开了一个现场会,叫什么名目,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割尾巴现场会”,好像那个横幅很长,红底儿白字,字很多,也可能是前面加上了地名,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二裘说:“真搞不懂了,他爹在他们自己村里的湖里撒的鱼苗养的鱼,他儿子抓了几条鱼吃,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人抓了打一顿,还没收了鱼和网,还要开大会批斗,批斗个㞗啊!”

六六说:“搞不懂的事,你就不要说,更不要掺和。”

搞懂搞不懂,从此,托合塔尔的人,连孩子都不敢下湖游泳戏水了,下湖就会被当作偷鱼的抓到小分队先打一顿。有个名叫阿不都的小伙子不信邪,大中午下湖游泳,小分队的人背着枪来了,让他上岸,他偏往湖里游,结果,他们真开枪啊,阿不都吓的,当时就尿了,这个托合塔尔第一水性好的人,差点把命丢在湖里。小分队还开大会让阿不都讲清楚,阿不都说:“我是看了《沙家滨》,想到芦苇荡里看看有没有郭建光。”阿不都挨了大头猪一顿拳脚,这事儿就算是完结了。

全村人惶惶不可终日,连六六家的主任伴侣花喜鹊也吓得不敢叽叽喳喳。阎鬼对大头猪说:“朱队长,没收来的这些网是有用的,把它们下到湖里去,就可以挂上鱼,小分队挂上鱼来可以用于革命需要嘛。不然这么多的网,多可惜,这些鱼都好多年了,它们也得死啊,你不打上来,它也要自然地死,要是超过一定的密度,就全都死了,这就浪费了,社会主义的鱼,就应该捞出来为社会主义服务。”

猪头最近有点儿忙,他说:“这事你去办吧,你负责把鱼打上来,我把它弄到革命需要的地方去。”

猪头小队长最近总是围着迷糊娘子忙,盯着迷糊娘子的屁股看,有时还要摸上一把,好像是在研究迷糊娘子有没有尾巴需要割,他说他这次来托合塔尔,就是来割尾巴的,而且发现了最漂亮的尾巴。在被迷糊娘子骂了臭流氓后,猪头小队长终于发现迷糊娘子的尾巴了,就是迷糊门前有个长方形的坑,坑盖着半个挡雨,半个露天可以让太阳晒进来,这里面养了一黑一白两只小猪仔。迷糊娘子每天给这两只猪仔喂食、刷毛、洗澡,像是在照顾两个孩子。

猪头的要求不高,只要迷糊娘子跟他睡,就可以保住两只小猪仔。迷糊娘子的回答是:“睡你妈去!”

一天下午,我刚把马从套上卸下来,就听到迷糊娘子的哭叫声,迷糊家门口有一些异样的人,很多人在远处看,我鞭子也没来得及放下,就握着鞭子跑过去。

猪头小队长倒提着一只小猪仔,小猪挣扎着,发出刺耳的尖叫。迷糊娘子披散着头发,哭喊着:“放下我的小猪——你不就是要跟我睡觉吗,放下猪,你来吧,你来呀。流氓,你来呀,放下我的猪。”周围几个戴红袖章的人,有的低下了头,有的瞪着眼咧着嘴笑,猪头小队长举起了小猪,猛地向地上摔去。

我的血直冲脑门儿,手中的长鞭也不知怎么就扬起,顺时针划了个半圆,逆时针一抖,啪!接着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猪头小队长的额头上已经开了血口。那竿长鞭像是着了魔,在飞舞,猪头还没有回过神来,双手抱着头,挨了十几鞭子,那真是鞭鞭见血啊。是鞭子着了魔,一定是的,我从来都胆小,从小就总是挨打,打架我就是个㞞包。明知是祸,还要惹,不是我,是鞭子,是鞭子着魔了。

枪响了,不是没有撞针吗?这小分队背的枪不仅有撞针,还有子弹。我的天啊,我彻底㞞了,我的鞭子也㞞了,几支枪对着我,明晃晃的刺刀,我被五花大绑起来。猪头连抽我几十个耳光子,我的脸肿得像猪头。

我突然不㞞了,我吐了一口血说:“你再欺负杨小玉,我就一定要你的命!我保证。”

猪头喊:“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他举起枪,又放下了,高喊一声:“给我打——”枪托子加脚,一阵子,倒在地上的我不动了。

有人喊:“死人了——死人了——”

全村人都来了。

我被抬去子那个贫专队设的那个监狱,我不知道,当时我只是还有气。

迷糊蹲在墙角,迷糊娘子杨小玉已经昏死过去。

二裘差不多把全村的人都叫来了,那个土屋子前围满了男女老少,他说:“这个猪头小队长,有几家没被他祸害啊,他当街逼女人跟他睡觉,摔死人家小猪,现在把碧野打成这样,是死是活还难说。咱们把碧野抢出来,抬去县城医院去,看看能有能救得活,也去县委告状去,能走动的走,走不动的队上套大车拉上,大家敢不敢?”

很多人一起喊:“敢——”

六六带着工作组老张来了,六六拉过二裘来说:“你真是个二裘,这事儿不能耍二裘。这就是个打架事件,你这样一搞就成群体事件,恐怕有人要坐牢,弄不好要出人命。你不要再说话,别再管这事儿,你是管生产的。”

我是第二次被抓进这个“监狱”了,我顽强地醒过来,听到人潮涌动,屋子好像快被推倒的样子。

六六主任和猪头小队长达成协议,小分队立即停止用刑,群众散去,小分队派一个人跟工作组老陈去县上请示,由县上来处理。不然就只能打电话叫警察,因为这可能酿成群体事件,闹大了是要人头落地的。

猪头小队长怕了,他同意了。

当工作组老张以县上任命的“问题调查组”组长的名誉,把我从小分队监狱里要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两条腿都断了。

我忽然明白了无产者在斗争中失去的不仅是锁链,有时还可能是两条腿,或者是一条命。

书面安定下来了,大头猪是不想让我活,这个街头混混接受了六年再教育,被教育得心狠手辣,变态入魔了。他不允许我住医院,要等老张拿出处理结果,据他说,他的上头也很硬。他说我鞭打正在执行任务的民兵小分队队长,是向无产阶级宣战,罪大恶极,不杀不能平民愤。亏他还知道民愤,很多年以后,他写揭露批判十年浩劫的文章,说他是受尽迫害,八年再教育,生活在人间地铁。他出了不少书,发了财,还当了什么企业的总裁,自称是“民营企业家”。

据闾丘二狗闾丘虎揭发,全村偷鱼的事可能是我带头干的,我跟迷糊娘子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鞭打小分队队长就是铁证。

老张说,案情重大,可能还有更严重的问题,这背后可能还有更深的阶级斗争,鞭打小分队,一定是有背景的,要认真调查审问,钓出大鱼来。也说不定就是苏修特务搞破坏,也可能还有美蒋长期潜伏的大鱼,要放长线钓大鱼。

猪头小队长对这个答复很满意,说:“快点审,早点拉出去枪毙。”

老张说:“不能太急,杀人要有手续,不能像杀只鸡似的。”他凑到猪头小队长耳边说:“抓特务,肯定还有更大的特务。上面要求的,没抓到特务前不能杀。”

上面是谁,猪头小队长也不知道,但他认为老张的上面的和他的上面的不是一个上面的,因此他也无法证实老张的话是真是假。于是不再管审我的事,干他的革命大事,割资本主义尾巴去了。大头猪带着他的小分队,挨家量自留地,他说哪是多出来的,哪就是多出来的,种的是洋芋就那家自己挖了送到他征用的生产队的库房去,如果是青菜,就必须马上铲掉。限时挖完铲完,完不了,就要被五花大绑关进生产队的牛圈去。铲完地,就到各家清点畜禽,猪羊一律没收,牛只能养一头大的一头小的,鸡只能养两只母鸡,公鸡一律抓去小分队杀了,以防鸡生蛋,蛋孵鸡,发展了资本主义。

阎鬼依然帮着小分队在湖里捞鱼,用没收来的网,每天有小汽车来拉鱼。

迷糊从此之后就有了个打老婆的习惯,边打边说:“女人是祸水。” 老百姓有句话,“丑妻近地家中宝”,说的可能就是这个理。多年来,迷糊自有迷糊福,现在灾祸临头,都是这个俊秀水灵的娘子惹的祸。纣王的祸是苏妲己惹的,明皇的祸是杨玉环惹的,迷糊的祸是杨小玉惹的,迷糊娘子姓杨名小玉。

地主闺女张毓兰来看我,老张让她见了,她对我说:“谁可以救你,保你的命,我豁出去,我死都不怕了,还怕啥。你告诉我去找谁。”

我摇摇头,说:“我死不了,你别干傻事儿,他们得寸会进尺的。”毓兰口气很强势,但她还是流泪了,她说:“你不惹事行不?全须全尾的活着行不?我求求你!”

我点点头。

我们俩说话的时候,若溪就在门口,毓兰走了,她对说:“真敢舍身,她这是图个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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