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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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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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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恋》连载

第五十三章 陷害狂

阎鬼手里拎着个武装带从渠埂上起身走过来。武装带还是割尾巴小分队的猪头小队长送给他的,当时阎鬼带着猪头小队长腰里扎着武装带,胳膊上戴着红箍,肩膀上挎着半自动步枪,铲社员地,踹农妇门,好不威风,阎鬼很羡慕猪头小队长提着个武装带,见不顺眼的就抡过去的样子,每每赞不绝口,猪头就把那条武装带送给他了。

阎鬼走过来,他拎着的猪头给他的武装带,但没有抡过去,阎鬼也是怜香惜玉的,他抻出手去,轻轻地推毓兰,推她胸前高耸起的地方。张毓兰的右手扬起来,抡过去,没有提防的阎鬼,脸上出现四条红印子,立马出了血。

霎时间,两个人,或者说一朵花和一个鬼扭在了一起,在麦田里滚着,麦田稀疏矮细的麦秆遮不住晒得冒烟的浮土,只见一团烟尘在滚动。张毓兰的衣服被撕破了,阎鬼的脸真成了鬼脸。人们停止了拔麦子,有趴着的,有跪着的,有两手撑着地,像狗一样蹲着的,没有人站起来。

在大队调查情况时,他们像是都哑了,而且像是商量过一样,张毓兰说什么,一律摇着;阎鬼说什么,一齐点头;阎鬼说张毓兰说了很恶毒的话攻击伟大领袖,大家也点头;问说了哪些恶毒的话,又都摇头。二狗闾丘虎的老娘也跟着摇头点头、点头摇头,阎鬼的眼睛总是盯着她的嘴,盯得她紧闭双唇,全身发抖,额上冒出冷汗来。

事关重大,大家都知道,六七年前,有个叫赖文的疯子,因为天天骂林副统帅被枪毙了,没有人敢跟着阎鬼编造或证明阎鬼编造的假话,因为这假话人命关天,就连阎鬼也不敢说毓兰具体说了什么,他知道弄不好会引来杀身之祸,于是,也只好含糊其辞了。六六把张毓兰隔离在大队办公室,派了岗,下令没有六六的准许,任何人不能见张毓兰。

六六家就在大队部的隔壁,郝政委和几个知青也住在旁边,六六对张毓兰说:“这里很安全。”

我急忙找到主任伴侣刘翠花,向她告密说毓兰裤带向里的那一面有个暗袋,装了一把带弹簧的小尖刀。刘翠花连忙到大队部,她单独见了张毓兰,对张毓兰说:“一切都是为了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一切。”她搜出了那把尖刀,没有声张,拿回家藏了起来。

张毓兰和阎鬼打架的事,六六已经向公社做了汇报。六六汇报说:阎鬼说张毓兰有反革命言论,张毓兰说阎鬼企图强暴,各执一词,无法证实。事实是一男一女扭打在一起,女人的衣服被撕烂,男人的脸被挠破,男人是贫下中农,女人是地主闺女。

六六的意见,就是一个普通的打架,把地主闺女在大队关几天,教育教育,放了就行了。公社秦主任完全同意六六的意见。

六六正准备放了毓兰的时候,公安局来把毓兰带走了。公安局带走了张毓兰,似乎带走了三颗大金牙,这让阎鬼很恼火,张毓兰的指甲是不长,但她专门修了尖,拔麦子弄得满是泥土,阎鬼被抓破的脸发了炎,还溃了脓,弄不好就破了相。这张毓兰被公安局抓走了,是杀是剐都与自己没啥关系了,也怕再有什么关系,说张毓兰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怎么攻击的,自己不敢编了,也不敢随便串通人来作证,张毓兰死不承认,那就成自己骂的了,那不是找死吗?金牙弄不到,还得坐大牢,说不定性命不保。每想到这些,阎鬼就恨得牙根儿疼。

这两天阎鬼的牙根儿疼,半个脸肿着。

每天早晨,十几个老弱病残,有四类分子,也有四类分子家属,集中在大队部门前那个土台子边儿上儿低头站着。四类分子家属里,像我、闾丘二狗闾丘虎这样的壮劳力,秋收有重活儿干,不归阎鬼管,也不用参加阎鬼的早请示晚汇报。

早请示晚汇报好几年前就不搞了,现在阎鬼弄些个老弱病残弄这出,大家都当戏看,有些无聊好事的就来看热闹。闾丘二狗也来看,他原先是来看地主闺女的,成习惯了,现在只来看他娘了,她娘和他爹只有一条裤子,所以阎鬼同意,他们地主老两口,每天替换着来一个,今天是闾丘家五条狗的娘。

阎鬼一见闾丘二狗闾丘虎,恨得牙根疼,眼睛盯着他,快要冒出火来。闾丘虎蹲在墙根边儿上,拿出一卷报纸,撕下三指来宽的一条,顺着一折,折口朝上捏在左手上,右手伸进上衣口袋捏出一撮莫合烟来,均匀地放在左手捏着的那条报纸的折线上,然后卷起来,左手捏着一头用食指和拇指一拧,转几转,右手三个手背尖儿轻捏着卷着烟末的卷儿,伸出舌头在右手指下烟卷这头的三角纸边儿上舔一下粘上,一根一头大一头小的莫合烟就卷成了,闾丘二狗向旁边抽烟的人借个火把烟点燃了,深深地吸一口,长长地吐出来,这可能说是今早最舒坦的事情了。

阎鬼盯着闾丘虎,他看到了那张卷烟纸分明是一张头像,说时迟,那时快,阎鬼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夺过二狗手里的烟卷,小心地拆开来,头像被烧掉了半张脸。那时,每一份报纸的第一版必有一条长方形框,印着领袖头像和最高指示,这个长方形版块差不多就一张卷烟纸大小,闾丘二狗你咋就裁得这么巧,你卷烟的时候咋就这么正好,阎鬼觉得闾丘狗娘嘴里那三颗大金牙离自己的越来越近。

看热闹的男女老少还真的不少,大家都看到了。阎鬼当众,向大家展示了证据。

“把反革命分子闾丘虎抓起来!”阎鬼大声地喊叫着。这事儿有很多人响应,有人已经拿来了细麻绳,把闾丘虎五花大绑起来。闾丘虎哎哟哎哟地叫嚷,被推进了关过我的那间干打垒的土监狱。

阎鬼宣布,今天,他管制的那些人,就是刚才还早请示的那些老弱病残,可以自行去拔麦子,闾丘二狗的娘今天不用去了,阎鬼要亲自审问她。

何麻子觉得这事有蹊跷,他找到六六,说:“这么大的事情不向上级报告,私自审讯,不审犯人,审他娘。”六六也觉得事关重大,知情不报是犯罪,于是,打电话给县公安局。吉普车从县城到托合塔尔,就半个小时的路程。

闾丘二狗娘嘴里的金牙,是拿钳子拔下来,还是让她自己取下来好呢?阎鬼正在计划的时候,公安局来了,把他和闾丘虎一起带走,当然,是先让他交出了那张证据,就是闾丘虎的那块卷烟纸。这让阎鬼很不爽,但他马上就释然了,因为虽然是一辆车,他和闾丘二狗并肩坐着,但是闾丘二狗戴着手铐,阎鬼没有戴手铐,阎鬼两个手腕是用绳子绑着的,公安人员很客气地对阎鬼说:“为防意外,先委屈你了,请谅解。”

阎鬼觉得和闾丘二狗并肩坐很不体面,而且闾丘二狗是戴着锃亮手铐,自己是绑着黑不拉及的麻绳,这就更没面子了。阎鬼觉得很晦气,晦气的是他觉得那三颗金牙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不行,我要揭发,要把闾丘二狗他娘的那三颗大金牙拔下来充公,让你闾丘地主家断子绝孙,闾丘大狗的媳妇也是用金牙娶的,也要充公!媳妇怎样充公?这个阎鬼没有想过,这个理论上的问题得问何麻子,他专门研究理论。阎鬼捆着双手,挨着戴手铐的闾丘二狗坐在吉普车上,一路胡思乱想。

阎鬼的揭发,公安局没有理睬,第二天他就被放回来了。没几天,闾丘二狗闾丘虎也被放回来了,是被用吉普车送回来的,送回来的还有一顶坏分子帽子,闾丘二狗成了货真价实的四类分子。闾丘五条狗的娘闾丘狗娘的嘴里又少了三颗牙,不知去向,阎鬼见到她还是不禁要盯着她的嘴看,她两腮瘪下去了,人显得更瘦,像个骷髅,阎鬼再盯着她,她也不出冷汗了,只是冷笑;她盯着阎鬼看,阎鬼被盯出了冷汗。

闾丘大狗闾丘龙的跛腿婆娘,给闾丘家生了个不是大胖孙子的不大胖的孙女,大狗和他爹娘都阴沉着脸。

那天阎鬼被绑着双手,进了公安局大门的时候,张毓兰正从里面出来,有个穿着警服的人送到门口。

毓兰说:“不用送,我自己能回,我先到街上转转,好久没有来过县城了。”

张毓兰被带到公安局不是因为和阎鬼打架,更不是因为阎鬼诬告她有反动议论,而是因为张三泰。张三泰在中苏边境刚越境时被埋伏的公安战士抓获,有一部电台,还有一大袋子面值五元的人民币。张三泰确实是苏修特务,以前是苏联特务机关通过收音机给他下达密令,主要是让他从仇恨中共的人里发展特务,他物色了许久,很难。据张三泰供认,他起先是想发展老地主张三龄的,可是还没有找到机会,老地主就死了,他只弄到几张老地主写的字。后来就想发展老地主的闺女张毓兰,刚有些进展,就收到指令让他越境去苏联接受新任务。

公安局把张毓兰带到公安局就是要证实张三泰供认的一些事情,他们也表扬了张毓兰,不花不明白的钱,有疑问立即向组织报告的表现,就像当年红走马主任说我一样,公安局局长说毓兰是个“好同志”,为抓住特务立了功。毓兰哭了,止不住眼泪,禁不住呜咽,这个地主生养的“好闺女”,第一次被公家的干部叫做“好同志”。

毓兰要到街上走一走,街上有些卖菜的,有西瓜、香瓜、哈密瓜,毓兰有些口渴,她咽了一下口水,走过去。人民饭店的门口拴着不少马,还有拉拉车,有辆大车,张毓兰看一眼就知道,那不是碧野的,她想,要是碧野的就好了。

百货公司里面人不多,毓兰花一毛钱,买了6块水果糖,她有点后悔,在供销社买,一毛钱可以买8块。她赶紧收好找回来的四毛钱,她只有这么多钱。

“妈妈——”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拉她的衣服,小姑娘很漂亮,有三四岁的样子。一个年轻的男人抱起小孩子对毓兰说:“对不起,她认错人了。”毓兰说:“没关系,小妹妹真漂亮。”那男人抱着孩子走了,孩子哭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毓兰看着那男人边走边哄孩子,她追过去,把刚买的六块水果糖掏出来,放到小姑娘手里。那男人连连说“谢谢”,小姑娘挂着眼泪说:“谢谢阿姨!”

县城没有什么好看的,她想回队上去,趁着还没有饿,走回去,要不了多久的。

张毓兰从百货公司往西走,过一条街,走上公路,公路刚铺的柏油,黑黑的很干净,布尔津河就在县城的西面,早一年前就架起了一座桥,水泥的,很漂亮。过了桥没有多远就下了柏油路,有个岔路向跃进公社,托合塔尔正在这个路边,毓兰并不匆匆地走着。走着走着,就有一辆嘎斯车停在她旁边,是邮车。

司机师傅问:“姑娘你去哪儿?”

毓兰说:“托合塔尔。”

司机说师傅说:“上来吧。”

毓兰看看,驾驶室是空的,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去了。

毓兰对司机说:“我坐过汽车,但这是第一次坐驾驶室。”

司机说:“我是看你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毓兰说:“我像云燕儿。”

司机说:“你认识她啊,她以前经常坐我的车,我跟她爹很熟悉,她爹那人文化高,技术高。”

毓兰说:“我不认识云燕儿,是我男朋友跟她很好,说我长得很像她。我男朋友不是我对象,就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也不是,是很不普通的朋友,那种很奇怪的朋友。”

司机笑了:“那就是很奇怪的男朋友。”

毓兰也笑了。

司机说:“看样子你对我没有戒备,车不可以随便搭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毓兰说:“也不是没有戒心,只是我觉得走在这戈壁上更危险,坐一辆公家的人开的国家的车,要比戈壁上遇到一个骑马的或走路的更安全。”

到托合塔尔岔路口的时候,邮车司机没有把毓兰放在路边,而是拐了个弯把毓兰送到托合塔尔,在毓兰的指点下,到了毓兰的家门口,他看到那个地窝子了,很凄凉的。

毓兰下车,关上车门,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指着毓兰的小草棚子说:“这个草棚子很漂亮。”

毓兰说:“是我那个很奇怪的男朋友搭的。”

“很奇怪的女朋友回来了。”桑梓从毓兰的地窝子走出来,向已经开走的邮车招招手。

桑梓上下打量着毓兰:“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什么事嘛,吓死我了。我看了,这个队上的人真的是够坏的。”

毓兰说:“也不全是吧,那个许老歪,就是脖子歪一点儿,别的都挺好的,从来没有害过人,我看你就嫁给他吧。”

桑梓说:“你怎么不嫁给他呢?”

毓兰说:“我是地主成分,名声又不好,他不敢娶我。”

桑梓说:“那碧野为什么跟你好,他还有媳妇,他怎么不怕。”

毓兰说:“他名声也不好,都是被我拐带的。”

桑梓想,自己是该给许老歪一个回话了,现实点儿,找个可靠的男人才会安全。

公安局已经从红旗公社的东风大队主任高宇栋那里要回了桑梓的所有证件,并与成都联系验证了桑梓的身份没有问题,但对桑梓反映高宇栋非法拘禁和图谋强暴没有证据,不予采信。桑梓或在本地落户,或返回成都。

桑梓决定留下,嫁给比自己大八岁许老歪。

许老歪自是美滋滋的,从此当桑梓是块宝,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桑梓觉得自己的人生找到了归宿,整日里与老歪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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