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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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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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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恋》连载

第三十二章 抓特务

大队办公室里,六六主任正在和迷糊副队长谈话。

六六说:“他们不听你的,我也没办法,你当副队长是上面的意思,上面啥意思只有范组长知道,可是谁知道范组长在哪儿?有人说在什么学习班,也有人说去哪个干校了,反正老模范大裘总不能白死,这账越早算越好,算得晚了亏欠可就大了。我也不能说你现在不是副队长,可你也没有证据说你是副队长啊,社员要是不把你当副队长,你还真就不算个啥。那个巡逻队,就散了吧,这大冬天的,太冷了,就算是有坏人来了,也不会在外面搞什么名堂,咱们这外面除了冰、石头,没有什么别的。再说这工分也不好记啊,你的副队长都没人认,你记的那些工分就更不作数了,你怎么跟你的队员交代啊。你们总不能把大队会计出纳专政起来,把队上的钱分了吧。”

“队上有一笔二裘卖萝卜的钱,可以没收。”

“没收不还是在队上吗?能没收到你们家去?”

“巡逻队可以选个会计出纳管这笔钱。”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巡逻队解散了吗?上面是啥意思?”

“上面的意思在哪里?”

“我要知道我问你?”

大嫚娘觉得他们说的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打断迷糊的话问六六:“大队里有我的档案吧?”

六六说:“有,有副本,正本在县上。”

大嫚娘说:“我不管什么正本副本,既然有档案,你就知道我十四岁就当干部了,也立过功得过奖,就是后来嫁给了这个㞞铁匠,生了这么多孩子,又当盲流跑来新疆,这才在地窝子里当起了老娘儿们来。可咱们谁不是盲流来的呢,盲流就该帮帮盲流。我现在要求,组织上给我一份工作,我一定会干好。”

六六卷一根很粗很长的莫合烟,像是在思考的样子。

迷糊端一大缸子茶,茯茶棍儿漂着,他吹两口,然后吸溜吸溜地喝。

烟卷好了,点燃,吸一口,慢慢吐出细长的烟雾,六六说:“好,这件事我马上向公社请示,我想让你管一管妇女工作,就叫妇女干事,兼管计划生育,叫计划生育宣传员。以前是迷糊,铭武同志管这事儿,不合适,群众反映,说铭武自己老婆生不出孩子,就劁别人家的女人,你听多难听。再说迷糊现在也不是大队委的人,安排他当大队委的范胖子都找不到人了,我也问过县上,县上说工作组没权任命生产队干部,迷糊这个副队长不算数。大嫚娘,不,郭秀美同志,你生了六个孩子,生孩子方面有经验,宣传计划生育合适,能说到点子上,别人肯定就没那么多的啰嗦话了。”

迷糊道:“人家又会说你生够了,不让别人生。”

大嫚娘叫郭秀美,郭秀美当了妇女主任,那时不兴叫妇女主任,就叫妇女干事,这在托合塔尔是一件大事。六六主任任命大嫚娘郭秀美担任托合塔尔妇女干事,报公社革委会审查批准,这才合规矩,作数。迷糊不当副队长了,也用不着辞职,那个巡逻队解散了,也不用宣布。

大嫚娘郭干事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地主闺女谈话,说她穿得太干净,勾引得老爷们儿们都不安心,不安心就不老实,不老实就生孩子,这可是大事,国家提倡优生优育计划生育,哈拉库勒生产上不去,生育下不来,主要责任在张毓兰,张毓兰太漂亮,还是个破鞋,这就把全队老爷儿们的生育积极性给调动起来了,生育积极性太高,生产就没力气。所以要求毓兰埋汰一些,不许往老爷儿们跟前儿去。

就在跟地主闺女谈话的第二天,大嫚娘郭干事发现自己又怀上了,她跑到铁匠炉,把铁匠拉到一边说:“不让你干,你非要,这又种上了,你说咋办?我这还搞着计划生育呢,刚当上队干部,就犯生活作风错误,这叫我咋教育别人。”

铁匠一脸不耐烦地说:“种上就生呗,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吃公家的粮,养自己的儿。这回你别再生儿子了,有仨行了,娶媳妇难,还是闺女好,好养活,还贴心。”

铁匠说着,大嫚娘就朝正在拉风箱的大嫚那边儿看看。大嫚穿着林涓给她那件蓝色连衣裙,外面套了半长羊皮大裳,是铁匠熟的皮子,找哈萨克朋友给缝制的,还带着很重的酸臭味呢;脚蹬一双纯白高筒细毛毡筒,是从公社毡筒厂买的残次品。大嫚这打扮,猛一看还以为是外国人呢。

大嫚娘一见更是火冒三丈:“我说一大早儿的,找不到这个裙子,我正想绞了给三蛋做个褂子,你怎么又穿上了。贫下中农哪有穿裙子的,你又不是地主家小姐。大冬天露半截腿,丢人现眼。回去快给我脱下来,绞了给三蛋撩件褂子。”

铁匠说:“行了吧,我看你也就能撩出个口袋来。”

大嫚说:“你再敢给我绞了,我就光着身子出门给你看。”大嫚娘刚想说“你敢!”还没出口,就听大嫚说:“不信你就试试,别说我事先没有告诉你!”

懒惰、埋汰和嘴如刀,大嫚娘的这三件法宝,不能再滥用了,用多了就不灵了。她潜意识里这么想,或者叫直觉。

“得早点把这个冤家嫁出去。”大嫚娘嘟囔着出了铁匠房,远远地看到老知青胳肢窝夹着个挺大的收音机,缩着个脖子往小学校走,小学校跟大队部只隔了一条路,大嫚娘正想去大队部,心想:“顺便去小学校看看,考察一下这个老知青,虽然民办老师不算什么正经工作,但也是按月由国家发钱的。看把大嫚嫁给这小子中不。”

这是猫冬的季节,猪头小队长进村的时候,把自留地给铲了,自留畜也都没收了,一家只能养一只鸡,公的缺母的,母的缺公的,就乱打鸣,早也打鸣,晚也打鸣,大中午的也打鸣。

老娘们也打鸣。这不,马五哥家的五嫂打起鸣来了:“呜呜——就是苞谷面馍馍,连个洋芋都没有,这叫孩子怎么下饭吗?呜呜呜——呜呜——”五嫂半哭不哭地念叨。

五哥说:“快别嚎了,像打鸣似的,母鸡打鸣不是啥好兆头。先煮锅糊糊,捞点咸菜,哄孩子们吃了。我去大垫方看看,真该趁冬天停水好好修修,防渗防漏,我向队里说了好几次了,没人管事,六六说生产的事儿找迷糊,迷糊说他这个队长不作数了。唉!这样非出事儿不可。我顺便去垫方后面遛遛,看能不能逮几只兔子,改善一下生活。”

马五哥去大垫方了,五嫂哄着孩子:“喝糊糊,爸爸给你们逮兔兔。”

大锅里没有洋芋,小锅里没有羊肉,成天价打牌、逗狗、传老婆舌……

无聊的日子在无聊中过,过得无聊至极就总要生出些是是非非来。村东吴老二家的黄母狗跑了好几十里,勾搭了一条黑公狗回来,正连秧子的时候被吴老二把公狗给套住,吊死剥皮吃肉了。哪知道黑公狗是一只牧羊犬,牧羊人找来了,吴老二说男狗强奸他家女狗,被就地正法了。那只黑公狗是有公社户口吃公社定量的,牧羊人告到公社,吴老二被罚款。

村西头赵老四家的公鸡给徐寡妇家的公鹅踩蛋,被活活啄死,赵四让徐寡妇赔鸡,不赔鸡就陪他睡一晚上。徐寡妇问赵四:“知道你家的公鸡是咋死的吗?流氓!”

窦乐子正路过,一把揪住赵四的衣领子:“你敢跟我爹的寡妇耍流氓?贫专队解散了吗?上面啥意思,你知道不?”

徐寡妇怒吼:“你们都给我滚!”

赵四和乐子,一个朝东一个朝西,两个东西走了。

乐子近来尤其不乐,也没有人叫他来搞阶级斗争,那杆没有撞针的破枪也懒得背,主要是马棚库房一登记,晚上就没有小婆娘老媳妇们来了,那么大的马棚牛圈,两条光棍住着,实在冷清。老窦虫也成天只能弄些苞谷碴子、玉米饼子给他吃,连洋芋也没有,小分队割尾巴时候乐子跑前跑后,猪头那些家伙,也没给他留下点什么,都拉走了。

“这么长的夜真难熬。”乐子漫无目的地游逛,他真想发现新情况,比如抓个特务,立个功,威风一下,说不定就能到公社去当干部了,也说不定到县上,吃香的喝辣的。

都快十二点了,可能是负责广播的建华睡着了,大队办公室门前的大喇叭还在播《智取威虎山》——

“蘑菇溜哪路,什么价?”

“哈哈,想啥来啥,想吃奶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孩子他舅舅来了。”

嘿,真是想啥来啥,乐子远远地看见一个黑影,猫着腰,溜着墙根,在学校那儿鬼鬼祟祟。乐子跟上去,蹑手蹑脚,近前一看,我的妈呀,跟见到女鬼差不多,他看到的是大嫚娘!

大嫚娘发现了特务!

今天早上,大嫚娘郭干事,本来是先去铁匠房跟铁匠商量肚子的孩子的事儿,结果让大嫚给气得岔了题,没说出个结果就给气出来了。本来想去大队部找六六汇报一下工作,结果看到了老知青,就想起了要把大嫚嫁出去的事儿,就跟着来到了小学校,在老知青的办公室兼宿舍里,把老知青祖宗八代进行了审查,把老知青吓得脑门子直冒冷汗。大嫚娘说:“为了坚定你扎根农村的决心,我打算代表组织给你介绍个对象。”

“介绍对象?不讲成分就好。”老知青说。

老知青的继父可是正经的工人阶级,还是厂子里的头头呢,可是有些人非得要把老知青和他那个判了刑的亲爹拉扯到一起,这是老知青最愤怒也是最害怕的事情。

“好好好。”老知青连连点头,只要不说他亲爹,说什么都“好好好”。

不知受什么奇怪心理支配,吃过晚饭,大嫚娘把碗一推,走出地窝子。她在街上溜达,她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侦察一下老知青有没有什么作风问题。

当她蹑手蹑脚地来到老知青门前的时候,看到老知青的窗子拉上了帘子,一个光棍拉什么窗帘?这引起了大嫚娘的怀疑,这托合塔尔的光棍,哪有拉窗帘的?这个办公室原来就根本没有窗帘!大嫚娘拿出她早年练就的听墙根本领,伸出比兔子还要灵的耳朵,贴近窗户边儿仔细听。

声音断断续续:“红旗广播电台消息……中共领导人……,关心和支持你们的……洞五三拐、二七五八、两两洞六……”大嫚娘有与国民党还乡团斗争的经验,知道这是发报,是电台。

生产队的广播喇叭里还播着——

“马是什么马?卷毛青鬃马。刀是什么刀?日本指挥刀……”

广播声压住了乐子的声音,大嫚娘把乐子拉到一边告诉他了原委。她让乐子在这儿守好,不要打草惊蛇让特务给跑了,自己去叫人来。

乐子一听是特务,肯定有枪啊,受过训练啊,弄死个人比弄死只鸡还容易,说啥也不愿意在这儿守着。他坚持要去叫民兵来抓特务,路对面就是大队办公室,工作组、六六主任家就在那儿。

乐子去报信了,当然说是他发现了特务。只有六六可以调动的真正的武装民兵来了,都端着半自动步枪。

老知青吓傻了,一看就不是正经特务。收音机还放着,偷听敌台是坐实了。

当着领导和当事人的面,民兵对这间小屋进行了仔细搜查,点点滴滴都做了详细记录,并让老知青签字、按了手印。拿走笔记本一个,上面详细记录了写寄密信的方法,一些写密信的工具和药水,还有一封没有寄出的密信。

当晚,老知青就被公安局带走了。

乐子要表扬,公安局给他了口头表扬,乐子要奖励,六六说:“精神的。”

大嫚娘说:“抓了这么大个苏修特务,多少得给我们点物质的吧。”

县公安局的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特务,他就是个脑袋进水了的二百五老知青。”脑袋进水了的二百五老知青,一个星期后被押送回了托合塔尔,戴坏分子帽子接受贫下中农监督改造。学校的课,十几个学生五个年级,暂由若溪代课。我来帮她打扫办公室和教室,粉刷一新。

若溪说:“我就在这儿当老师好了,我考虑考虑,嫁给你。”

我听这话听得多了,懒得回应。

若溪又说:“我妈妈回北京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说着抬起头望着窗外,怅然。

我走到若溪跟前说:“妈妈永远也不会丢掉女儿的,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在她心里,从没掉下来过。好好教书,有什么活就叫我来干。”

若溪说:“跟你一起很开心。”

我说:“我也是,跟你一起很开心。”

若溪说:“这五个年级,四十多个人,我也教不了啊,我得找他们去。要不然你来和我一起教吧,咱们在这儿办一个夫妻学校。”

我看着若溪,真的心动了,不是想当老师。

“我是说,如果以后我嫁给了你。”若溪说。

原来还只是“如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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