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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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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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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恋》连载

第六十四章 帽子摘

自从不当代理队长了,也不是不当,是没有人承认,指派不动人,他跑去公社,公社的秦主任说:“代理队长就是个临时的,现在有了新队长了,群众不承认你这个代理也是合理的,我也不必要宣布你代理结束了,那是多此一举,你面子上也不好看。”

阎鬼从秦主任那里回来,就没怎么出过门,整日里尽可能地多睡少吃,也没什么吃的。全队都吃的返销粮,返销粮是要用工分来兑换,或者用钱来买。阎鬼没有钱买,又没有工分,老婆出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活儿磨洋工,不肯出力,也挣不了几个工分,阎鬼家就断炊了。人们可怜阎鬼的瘸腿儿子,东家送一碗,西家给一顿,也维持了一段时间,阎鬼就越发地起不来床了,走不动路了。

阎鬼真的病了,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医院检查,有好几种病,最严重的是肌肉萎缩,想起来怕是没有啥希望了。

大队研究,给阎鬼申请个五保户。

五保户就是对农村中无劳动能力、无生活来源、无法定赡养扶养义务人或虽有法定赡养扶养义务人,但无赡养扶养能力的老年人、残疾人和未成年人。实行保吃、保穿、保医、保住、保葬。

阎鬼的五保户申请很快就批下来了。民政局又专门安排阎鬼的儿子进了县福利厂。

阎鬼成了五保户,基本上吃饱了,脸色也渐渐好起来,慢慢地可以下床了。有人就对阎鬼的五保户条件提出异议,说阎鬼装病,再说了,阎鬼老婆是正常人。

六六说:“阎鬼老婆要是正常,两个孩子能一个被猪啃了,一个被火烧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阎鬼就是不饶人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地主都摘帽子了,咋就饶不过一个阎鬼呢?”

地主摘帽子了,没有地主了,就是不分阶级了,大家都是社员,或者叫群众。这事儿在托合塔尔也就新鲜了三天。三天以后也就没什么人再谈论了。人们依旧叫闾丘家的老汉闾丘进财是“狗地主”。

狗地主闾丘进财,刚从茅房出来,一进家门,就摘了帽子,脑袋是新剃的,光明锃亮,他大声地对狗地主婆喊:“老婆子,把那瓶虎骨酒拿出来,再切盘羊头肉,快点。”

不多一会工夫,狗地主婆从厨房里出来,端了一小盘羊头肉,“哪还有什么虎骨酒了,早被大龙偷喝光了,他喝一杯,往里兑一杯水,兑着对着,就全都是水了,他也不喝了,我把水倒了,用瓶子装煤油了。”

“就说他偷喝了呗,”狗地主说,“还讲得那么麻烦。去把那塑料壶散酒给我拿来也行。”

狗地主婆提来了塑料壶,狗地主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噗地吐出来,说:“这水也兑得太多了,今天老大下班回来,得让他喝光了,不能浪费。你再给我多切点羊头肉,我去吴老二那儿买一个瓶装的酒,去看看张保根,他这摘帽了回来了,爹没了,闺女出嫁了,一个人,可怜恓惶的。”

“好好好,我给你切去,你出门还是把帽子戴上,小心吹了风,别摘了帽子就瞎嘚瑟。”

毓兰的爹张根生从砖厂回来两天了,这眼看着天就要冷了,那个地窝子他也没心思收拾,整日里坐在那个小草棚子底下发呆。

他想去看毓兰,可是从小到大,毓兰都是跟着爷爷的,自己的就有养过她,她现在都是城里人了,能认这个爹吗?再说了,女婿怎么看,会不会给自己甩脸子,会不会影响他们夫妻……。

远远地看见闾丘进财走过来,张根生起身迎过去,“闾丘叔啊,怎么敢劳您来看我,我该先去拜访您,只是地窝子要修,我正想辙呢。”张根生让狗地主在小草棚子底下坐了,那栏杆座位和树墩茶几还好着呢。

狗地主闾丘进财说,“根生兄弟,那些年我跟你爹在队上也没少一起挨斗,算是患难之交,他比我先走一步,没有等到这摘帽啊!”闾丘进财倒上一杯酒,洒在地上,“兄弟,咱们祭祭你爹。”

张根生也把酒洒在地上,又说:“谢谢闾丘叔还念记着我爹。”

这称呼有点儿乱,没关系,托合塔尔人不论辈分,各叫各的。

张根生问:“闾丘叔家人都好吧?”

“都好,”闾丘进财,端起酒,让张根生,“来,兄弟,喝上一杯,你多喝点,我最近老是心慌,老了。”

闾丘进财说:“大儿子给我生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在家,其他几个都不在家,在外面。”

老地主闾丘进财正要往下说,闾丘二狗来了,戴了很大一个蛤蟆镜,叼着烟卷,穿着黑布衫子,站在他爹面前说:“儿子回来看看你,我想了,得让队上开个举行个摘帽仪式,让那些整过咱们的认罪,道歉。”

张根生问闾丘进财:“这是——”

闾丘进财说:“我家老二闾丘虎。”

“我叫闾丘风虎,我们黑龙会老大赐的名。”闾丘虎看看张根生,“你是谁啊,和我爹在这儿喝酒?——你是张毓兰的爹,你闺女可是把我们家给害惨了,我大哥尿裤子,我娘的金牙都是她害的。”

狗地主闾丘进财气得直跺脚:“你给我滚!”

二狗走了,还回头说:“你就是个受气包,现在都摘帽了,还不扬眉吐气,真窝囊。等着儿子回来给你出气。”

闾丘进财气晕了,差点没栽倒,张根生扶他坐下,等气喘匀了,搀了他回家去,酒没喝两杯,肉没吃几口,都给他包了拿回去。

二狗在村里转悠,逢人便说:“我是地主儿子,我叫闾丘风虎,你们以前欺负过我们家的,都小心了,我会找你们算账的。”

转了一大圈,也没有谁理睬他,悻悻然,不多工夫就又在托合塔尔消失了。

人们都说:“跟乐子一样,又疯了一个。”

黑龙会的队伍在不断扩大。二狗闾丘虎回县城跟着他的师傅横路进二,有活就干活,没活就坑蒙拐骗偷讹抢,每天还要练一套黑狗吃屎拳,说是传承国粹。

托合塔尔重建大垫方,快要完工了,学生也放暑假了。眼看柳依依的肚子就大起来,得要做些准备了,三秃子张强在托合塔尔也没有什么亲戚,央求五嫂帮忙,做了些小衣服小被子之类。五嫂说:“月份到了,就及早回家到县城去,这生孩子是女人的一大关,大意不得。依依家里虽然不是亲妈,可后妈了是妈,侍候月子还是比外人要放心些,再说了县上有医院,在咱们这儿等生了再往县上赶,来不及的。”

赤脚医生也说:“要去县医院做个产前检查,为了安全,最好是到县上去生。”

三秃子和依依商量,依依说:“我结婚他们就不同意,我说不认他们了,现在去求他们,我拉不下脸来。”

三秃子说:“自己的爹妈,有什么拉不下脸的,我去,要打要骂随他们。”铁匠三秃子,打扮了一番去县城。

三秃子去求依依的后妈,后妈没打他也没骂他,还好酒好菜招待了一顿,后妈说:“哪有父母不疼儿女的,后妈也是妈,早点儿回来,你们哪儿现在也没有事做,闲着就回来吧。”

三秃子回村,依依的爸爸和后妈送到门口,看着三秃子走远,依依的后妈说:“人倒是有模有样儿的,就是有点儿土,这农村人也就是怪,这么个帅小伙,怎么就叫个三秃子呢?你看他那头发多好,我还故意说头上都是土,让他洗了头,不是假的。”

依依的爸爸说:“你傻不,哪有假发是小平头的啊?”

三秃子走到村口的时候,正碰上何麻子一瘸一拐地领着吴老二的老婆急匆匆往前走,边走边说:“你快点儿,快生出来了。”

吴老二的老婆说:“这几年你们不都是找赤脚医生吗,自己的女人让别的男人……也不嫌丢人,就是舍不得那几个钱。——说好的,一只鸡,再不能少了。”

当吴老二的老婆到了何麻子家的时候,何麻子的老婆阎鬼的闺女阎秀娥已经把孩子生到了炕上。吴老二的老婆给剪了脐带,拿热水洗了,随手拉过来一件旧衣服裹了,对何麻子说:“拿鸡来。”

何麻子说:“你来她都生下来了,这也不是你接的生啊,她自己生的,我凭什么给你鸡啊,再说了,你看我像是有鸡的样子吗?”

吴老二的老婆知道跟托合塔尔的理论家,没有理可讲,摔门而去。

阎秀娥生了,生了个儿子,何麻子有后了,何麻子高兴之余想这坐月子,不说鸡鸭鱼肉,细粮白面的总得有啊,可家里现在连油星都不见。

何麻子,可能是总被阎秀娥蒙着脸,骑在身上搞的缘故,这脸上竟也没有了浓,平整了许多,就是腿更拐了,他一拐一拐地去找六六。

六六正抱着大胖儿子,在喝茶,见何麻子进来,起身让座。

“那啥——老何同志。”六六总是对怎样称呼何麻子犯嘀咕,这人是最不好得罪的,哈拉库勒有个俗话,说“宁可得罪鬼子,不可得罪麻子”,鬼子指阎鬼,麻子指何麻子,托合塔尔人都知道。

“老何同志,恭喜啊,喜得贵子了。”六六把儿子递给花喜鹊,对何麻子抱抱拳。

何麻子说:“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我这还没来,你就知道了。”

六六说:“这不是吴老二家婆娘刚来才了,说给你老婆接生,说好的一只鸡,你耍赖,不给。正好,原来知青们养的野鸭子,柳依依大肚子了,照顾不了,都给我了,母的就养着了,好几只公的,关一起总打架,我就抓一只给了吴老二家的婆娘,把她打发回去了。你一会走的时候,我也给你抓一只。”

何麻子的脸,青一会儿,紫一会儿,有些更加不平了。

他向六六伸手,要过装莫合烟的木盒子来,卷一只莫合烟,看样子他这是要细细道来。花喜鹊怕那烟炝着儿子,抱了儿子去别的屋了。

何麻子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现在这形势如火如茶……”

六六赶紧拿了个黄色的搪瓷茶缸子来,掰一块茯茶放进去,提起写字台上放着的绿色镂空铁皮外壳大暖瓶,咕咚咚地倒了一大缸子开水进去泡着。

“是如火如茶,你先喝茶,慢慢说。”六六知道,何麻子不抽完三支莫合烟是不会走的。“我听若溪说,是如火如荼,不是如茶。”六六说。

何麻子又使劲儿吸了一口烟说:“这,这是个多音字,在我这儿就如茶,水火不相容,如火如茶。那啥运动嘛,已经结束了,新的运动就要开始了。你们这些以前当权的,都得被审查,该打倒的打倒,该法办的法办。像我们这些被你们打压的就该说了算了,地主都摘帽了,你没看闾丘二狗回来,那神气,那威风。”

六六说:“我怎么听人说,二狗闾丘虎疯了。”

何麻子说:“不说这些了,说你也不信,到时候被关起来,你就知道厉害了。现在吧,趁你还掌着权,就想办法给我们这些人一些好处,我们以后会回报的。现在我家是揭不开锅了,你批给我些白面,再给些钱,我老婆坐月子。”

六六说:“大渠垮了,都吃回销粮,都是粮食局供应的,队里哪有什么白面啊。你们原先说‘大河没水小河干’那不对,是‘大渠没有水小渠干’,河不是。河是先有小河后有大河,小河没水大河干,你们把小河都给弄干了,大河哪里还有水啊?队里没钱!”

何麻子说:“队里不是还有一群羊吗?”

“那群羊是老队长二裘用他爹的命保下来的,谁敢动,二裘真跟你拼命。要不你去找二裘,找二裘也没用,得找三裘,那群羊还没有下山呢。”

何麻子没有抽完第三支莫合烟,气呼呼地走了,走的时候没有忘记抓走了那只野鸭子。

六六还是到各家去说好话,看在老婆孩子的份上,给何麻子捐助些吧。差不多家家都或多或少拿出些东西来给何麻子。

我拿出了全部的鱼干,我对若溪说:“河没干就有鱼,过不几天,保你有辣椒煸鱼干吃。”

若溪说:“看你,把我当小孩子了。”

桑梓说:“我也要鱼干,我会做,麻辣的,我是四川人。”

若溪说:“哪里人也没有我家碧野做的好吃。”

好吃不好吃,何麻子一时是丰衣足食了。

二球的腿没好利索,大老王的腰疼越发地严重了,两人都不能上大垫方,心里急,就溜达到路边墙根,坐阴凉下抽烟聊天。二球说:“队上那群羊,差不多有五百只了。裘福两口子也看管不过来了,特别是冬天,弄不好就得损失了。我看干脆分给大家,各家各户去养,队上记个数,啥时候队上要,按数还回来,这生的小羊都是社员自己的,春天剪羊毛还可以卖一些钱。”

大老王说:“不行,像阎鬼那些懒汉们,还不得大的小的都给吃了。”

二裘说:“吃了赔钱,谁吃了谁掏钱,就算卖给他了。不想养也不想吃,好办,卖给想养的啊,开春就见钱,傻子才不要。”

大老王点点头:“这事得跟六六主任和许老歪好好商量商量。”

二裘说:“不商量不行了,这么大一群羊,冬天要草料,还有圈棚,那要干的活多着呢,他两口子根本就没有办法了。他回来就交,交给谁啊,不能往队里一赶就走人啊,那都是些活物。”

二裘和大老王去找六六,六六抽了五支莫合烟后说:“就这么定,分了,要坐牢我自己去。不能眼看着这么大的一群羊就这么冻死饿死。过了冬,它们身上就能生出钱来啊!”

于是,许老歪写了个文件,六六签了66,按了手印,盖上了大队公章——决定分羊给社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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