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云燕儿睡得很晚，她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明亮地透过窗帘照进来，云燕儿拉开窗帘，阳光刺得她头晕，她揉揉眼，又把窗帘拉上。
鲁渝一大早儿就去人民饭店了，今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招待，商业局的魏主任介绍政府办公室迟主任给鲁渝认识，还指定要云燕儿作陪，鲁渝要早点去准备，海鲜只有干货，要提前发好了，酒要茅台，也要到烟酒公司经理那儿去批，虽然有魏主任的条子，也得把酒拿回来才放心。
云燕儿不愿意去陪酒，一来觉得累，二来太无聊，三是陪的那些客人的言谈举止让人恶心。云燕儿这会儿就觉得恶心，赶紧跑去卫生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是昨晚的酒喝的。云燕儿给自己泡一壶茉莉花茶，当茉莉花香从壶嘴飘出来的时候，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刚端起来，就又恶心起来。去了几次卫生间后，云燕儿决定去医院。
云燕儿说自己可能是昨晚喝酒喝多了，要医生开些药，医生看过后，觉得不太对，给她做了孕检，云燕儿怀孕了。“这是很危险的，喝这么多酒，必须戒酒！”医生对云燕儿说。
不知是喜是忧，云燕儿觉得自己变了，整个世界都变了，她一路上不时地摸摸自己的肚子，阳光还是那么的强烈，但一点儿也不刺眼，街两边的电线杆子也好像是温柔的，她的步子有些沉，又格外地小心，好像马粪蛋子滚过来会把自己绊倒，她对着路边的几颗马粪说：“到处拉屎，也没有人管管。”
云燕儿走去了人民饭店，她把鲁渝从厨房里叫出来，“你要当爸爸了。”云燕儿笑着说。
鲁渝放下手里菜刀，把云燕儿抱起来转了好几圈，“快放下，我头晕。”，云燕儿站稳了，抻抻衣服。
鲁渝说：“正好今天我准备了最贵的一桌酒席，正有些心疼呢，现在权当是庆祝自己即将当爸爸，值。”
云燕儿说：“我不舒服，今天不能来了，再说这对孩子不好，医生让我戒酒。”
鲁渝的脸一下就沉下来了，他拉着云燕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说：“今天我是花了血本，请办公室主任，这对我非常重要。魏主任说，要你来作陪，说好了的，你不来了，会得罪人的，本来是花钱讨好的，这就成了花钱找抽了。”
云燕儿说：“是你儿子重要还是那个色狼局长重要？”
鲁渝说：“都重要，都重要。胡日鬼要退休，多少人盯着呢，哪个不比我资格老。现在我为了当这个饭店经理，把咱们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你没看，我这些天大把地掉头发，顶都快谢光了，你得帮帮我，我不容易。”
鲁渝把自己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云燕儿把他搂进怀里，给他擦了泪说：“我来，他也就是摸摸吧，又能干得了什么！”
云燕儿觉得为了丈夫，自己应该大义凛然，像迎接敌人的子弹一样，迎着魏局长的脏手前进。
山珍海味摆了一大桌，盘子摞着盘子。鲁渝端杯敬酒：“非常感谢二位领导光临，这第一杯酒，我们夫妇祝二位领导身体健康。”
云燕儿起身端起茶杯。
迟主任问：“鲁老板，这是怎么回事？”他指指云燕儿端着的茶杯。
鲁渝说：“内人怀孕了，医生说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了。”
迟主任说：“怎么我一来就怀孕了，我真是神了，啊？哈哈哈哈，听说昨天还和魏局长喝的嘛，而且海量，是我的级别不够吗？是不是要我把雷书记请来才够格啊？”
鲁渝说：“是今天才去医院检查的。”
“不管哪天检查的，也不管哪晚上怀上的，昨天能喝，今天就能喝嘛，你说是不是？”迟主任转脸问魏主任。
魏主任连忙打圆场：“是我说鲁家老板娘海量，真不知道怀孕了，这杯酒我替喝了。”
“你替喝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老板娘怀孕难道是你的错？我可不可以将错就错也错一回。”迟主任不依不饶，魏主任在他眼里就算个屁，现在看他主动替云燕儿喝酒，顿生醋意。
场面僵住了，这脏官比流氓还难伺候，云燕儿看见鲁渝尴尬的样子，恨不得把桌子掀了，“迟主任，不是云燕儿不给面子，实在是今天这个妊娠反应挺厉害的，才吃了压了压，我怕一喝酒，再——，那么不好，不然我给大家唱一段来代酒吧。”
“好好，早听说老板娘从前可是咱们县文工团的台柱，来一段。好，鼓掌！”迟主任拍拍巴掌。
云燕儿清清嗓子，唱了一段《打不尽豺狼绝不下战场》——
听奶奶讲革命
英勇悲壮
却原来我是风里生来雨里长
奶奶呀十七年教养的恩深如海洋
今日起志高眼发亮
讨血债
要血偿
前人的事业后人要承担
……
迟主任说：“怎么唱这个啊，怎么吃你一顿饭，还欠下血债了？这不是糊弄人玩嘛？来一段《探清水河》，原版的，”迟主任说着就哼起来：“太阳落山根儿，小六儿遛墙根儿。大莲好比一朵牡丹花枝儿诶。小六儿好比那花蝴蝶啊。飞过来绕过去，要采奴的花心儿……唱，就唱这个，不要说你不会，这可是传统。你要是不会，我唱，你来跳，我咋唱你就咋跳，我喝大莲脱，你就得脱。”
“我探你妈妈的河，操你祖宗！”云燕儿心里骂着，嘴上说：“我真不会唱那个，既然迟主任一定要我喝，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说完给自己倒上了酒，满脸笑容地敬领导，一颗泪珠儿滚下来，落在酒杯里。
这一夜，两位领导喝得也还算尽兴，夸赞鲁渝菜好酒好人也好。云燕儿醉得不省人事，就躺在包间的沙发上。
迟主任夸赞道：“女中豪杰！”
过了没有多久，老经理胡日鬼和几个老大师傅都退休了，鲁渝当了经理，只留下两个厨师和四个服务员，多余的人员都调到食品公司的屠宰场去了。
一大清早儿。
我正想应该去县城一趟，队长许老歪来了，他说：“复习得差不多了吧？你本来就没啥问题，今天公社来电话，要让我们把全年的回销粮全都回来。这事得抓紧，不然大雪一封路，全队人可就要饿肚子了。我想还是你套大车去拉，只好耽误你复习了。”许老歪说，“我让保管员和会计给你跟车，这活也挺累的，给你们加工分。”
若溪也对我说：“你该休息两天了，去县城顺便看看云燕儿，别让她以为我没把她回来了事情告诉你。”
我对许老歪说：“许队长给我放假，都是特殊照顾，拉几趟粮食有啥说的，我去找马套车。”
三秃子搭了方便车到县城去，不知从哪儿弄了一麻袋洋芋，还有莲花白、青萝卜、还有一筐子鸡蛋，送去柳依依家，柳依依生了个男孩儿。丈母娘没有留三秃子吃饭，他就来找我，帮着装粮食，中午也好跟着会计吃一顿队上的饭，虽然没有啥好菜，但是白面馍管饱，也是很有诱惑力的。
装好粮食，我支稳车卸了马，喂马草料，嘱咐三秃子张强看车，自己去找毓兰，让顺带让毓兰带他去云燕儿的家。
冬天，养路段也就没有什么修路的活，男人们保养机械，有时候要大雪封路，会有紧急通路任务。女人就都待在家里了，所以托儿所也就放假了，毓兰在家。
魏兰生上班去了，中午不回来吃饭，单位有食堂。毓兰把家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张根生坐在沙发那儿喝茶，有两个小沙发，仿皮的塑料布包的，街上有河南来的包沙发的手艺人，包一对沙发要三十块钱，包一个要二十，魏兰生就请到家里来包一对，说是给老丈人喝茶坐，张根生坐上去很舒坦。
娇娇跪在凳子上，身子趴在八仙桌上，在画画儿。毓兰搬过一把椅子来，垫上一个枕头，让娇娇坐下来好好画。
一切都已经妥当，做午饭不嫌早，毓兰坐下来织毛衣，驼毛，自己的捻的线，给魏兰生织的。
张根生看着女儿，说：“有空儿就歇会儿，看你一天忙到晚的。”
毓兰说：“织毛衣又不累，等这件织完，我也给你织一件。”
有人敲门，张根生说：“娇娇去看看是谁。”
娇娇跑去开门，对我说：“我认识你，你是尿裤子的叔叔。”转身大声对里面喊：“是尿裤子的叔叔来了。”
“是碧野来了。”毓兰放下毛巾，起身，我已经进来了。
毓兰把娇娇拉过来，说：“他叫碧野，不是叔叔，是舅舅，亲舅舅，记住了。谁跟你说舅舅尿裤子了，他是喝醉了，把茶杯碰倒，茶水倒在裤子上了。”
娇娇伸手拉我：“舅舅你坐沙发，爸爸让人给姥爷做的，可舒服了。”
我向张保根微微躹了一躬，然后坐下说：“张叔你好，看您身体挺好的。”
张根生说：“好好，都好，现在真好，大家都平等，谁也不批斗谁，都靠劳动吃饭，啥也不缺。”
毓兰说：“娇娇，陪舅舅玩，妈妈去做饭。”
我说：“不用了，我是来给队里拉粮食的，车马都放在粮食局的院子里呢，得赶时间回去。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说你那个地窝子。”
我跟张毓兰说了打算让杨小玉住毓兰那个地窝子，毓兰很高兴地答应了，说要啥钱啊，地窝子就是大伙帮着盖的，是生产队的财产，小玉娘俩住挺好的。
我说：“云燕儿回来了，我想去看看她，这个地址你知道不？”
毓兰接过纸条看了看说：“知道，离这儿不远，我带你去。”
毓兰换了件衣服，娇娇说：“我也去，整天闷在家里，带我出去逛逛嘛。”
我也说：“带上娇娇吧。”
我抱着娇娇，跟着毓兰，那条小黄狗也蹦蹦跳跳地跟着，毓兰叫它回去，它就回去了，像是能听懂人话。娇娇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妈妈说谎，她结婚那天，你就是尿裤子了，我当时还听她说你就是个傻瓜。”
我说：“善意的谎言，娇娇，舅舅太丢人，以后你可以不再说这件事好吗？”
“可以，但是，你以后要带我骑大黑马，我妈说了，你有一匹大黑马。”
“好，我答应你。”我说，娇娇伸出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不多时，毓兰带着我找到了云燕儿的家。
云燕儿把我和她丈夫鲁渝相互做了介绍，客气地请毓兰喝茶，从果盘里拿了一只苹果给娇娇吃。娇娇说：“谢谢阿姨。”
毓兰仔细地打量云燕儿，确实和自己很像，心里说：“就是眼睛小点儿。”
鲁渝上下打量了我，“常听燕子讲，今天才见到，你是燕子的救命恩人，回来后本来应该先去拜访，只是最近忙于饭店的工作，没有抽出时间来，今天正巧来了，就到饭店里去坐吧，我略备薄酒款待。”鲁渝说着拿出一包牡丹烟，抽出一支给我，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就打着了，给我点着了烟，自己也抽出一支来点燃了。
我说：“我是给队里拉粮食来，中午抽空儿来看看你们，一会儿就得回去，那儿有人在等着。”
鲁渝扫了一眼我穿的衣服，把那盒刚打开的牡丹烟推给我，“这盒烟你装着，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下次有空了，咱们再聊，你有什么困难只管跟燕子说，我们会尽力的。”鲁渝说完，急匆匆地穿了外套走了。
“碧野哥，听说你要考大学了。”云燕儿拿了一只苹果递给我，又拿一只递给毓兰，“吃苹果。”云燕儿说。
我把苹果放在茶几上，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是考中专，报了名了。”我看着云燕儿，“你，都好吧。”
云燕儿说：“都好，这刚当了人民饭店的经理，鲁渝挺忙的，总不着家，我也帮不上什么忙。那天，也是闲着，正好有方便车，我就去看你了，你不在，我见到若溪了。刚回来就听说你和若溪结婚了，真为你们高兴。若溪好像没怎么变，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们也没要个孩子？”
云燕儿说着，额头上渗出汗来，脸色也发白了，她急忙跑卫生间，呕了一会，把昨晚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感觉好了一点儿，洗了脸出来。
我说：“怎么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云燕儿说：“不用，昨晚应酬，喝多了，吐出来就好了。”
毓兰看看我，我说：“那你好好休息，躺下睡一觉。那边队上的人还在等着我，我先回了，以后再来看你。”
云燕的样子很难受，她说：“那我就不留你们了。”
我听说是醉了酒，难受是自然的，觉得没事儿，吐了，睡一会儿就好，于是起身告辞。
云燕要起身，毓兰扶住她说：“不要起来，好好休息。”
娇娇说：“阿姨再见。”
出门后，我对毓兰说：“谢谢你带路，不然我还真的找不到。我回了。”
毓兰说：“我陪你去粮食局，顺路带娇娇去百货公司。”
娇娇说：“妈妈，那个阿姨长得真像你。”
毓兰说：“那是你舅舅的另一个妹妹，所以长得像妈妈了，这叫缘分。”
快到粮食局的时候，毓兰要带娇娇去百货公司，毓兰对我说：“你一定能考上大学，记着代我向若溪问好，也记着有事就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