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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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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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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恋》连载

第四十二章 励志急

要出人头地,而且是强出头,那时候叫积极;后来流行把这叫做励志。大嫚娘就是太励志,才导致了被管制的结果,属于“黑五类”,叫坏分子,也就是她自己整天高喊着要批倒批臭,再踏上一只脚的那一类,这好像是她挺大的悲哀,可在大嫚娘,却因此差一点儿就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童话故事里的结局,常常就是“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大队专门给工作组盖的房子,大嫚娘的什么战斗队被赶出去,几个留下来种试验田的知青住进来,这是托合塔尔可以叫做房子的居所,其他的住人的地方叫地窝子或半地窝子。罗小佑收拾房子的时候翻出一把理发推子,在头上试一下,夹着头发了,他“哎哟哎哟”地直叫唤,李红霞忙过来帮他,罗小佑趁机搂了李红霞的腰,只听“哎呀妈呀”一声,推子离开了罗小佑的头,在李红霞的手里,推子齿里夹着些头发,李红霞看了看,把推子放到罗小佑手里,咯咯地笑着,去擦玻璃了。住上房子了,姑娘们十分地开心,窗子是玻璃的,她们要收拾得窗明几净。在托合塔尔,绝大多数人家的窗子是蒙着塑料布的。

我也被若溪叫来帮知青们收拾房子。

罗小佑问我:“我你看看,这推子还能理发不?我这头发也长了,理发要跑到县上去,来回三十公里。”

我接过推子拆开看看,又装上,放在耳边嘎噔嘎噔捏几下听听,我说:“太旧了,磨一磨也可能可以用。”

我回去拿来一个小盒子,两面有盖子,装的是金刚砂,打开一面盖子,是粗砂;打开另一面,是细砂。我找一块玻璃擦干净了,把粗砂倒一点,在另一处再倒一点细砂。在金刚砂上倒一点机油调均匀了,然后把推子的刀片放在和了油的金刚砂上,用三个指头按着,来回轻轻摩擦,把金刚砂慢慢地铺开了。

先用粗砂磨,后用细砂磨。没用多少时间,拿起来用软布蘸了机油轻轻擦干净,装上,试试,“嚓嚓”响,锋利轻爽。于是,便用李红霞递过来的包袱皮儿给罗小佑围了,不大一会儿工夫,很帅的小平头出现了。

若溪直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我亲爱的丈夫,你还有什么不会的?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学了这些?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张小蕊又在一边说:“注意点儿,少儿不宜。”

若溪推一下张小蕊:“少儿到一边儿去!”

我对若溪说:“以前在学校学工,去了拖拉机站,给我们上课的正是云燕儿的爸爸,在拖拉机站当修理工,他让我放学以后来去他那里,他要教我一些本领。我以为他要教给我武功,那时候拜师练武成风。我去了,他教我修自行车,修手电筒,修缝纫机,修锁,配钥匙,还有磨剪子磨推子,就这么多吧。他说把这些都学会了,将来就能养家糊口,我学得很认真,我想我以后还得学学补鞋啊,修脚啊,装瞎子算命什么的,艺多不压身。理发是在学校学雷锋活动的时候学的。”

若溪问我:“他想让你当他女婿?”

我说:“他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

我和若溪没有再说下去。别人不知道云燕儿,也就断了这个话题。

若溪对我说:“明天到学校,帮我把学生的头发都理一下吧。”

理发,在托合塔尔,老辈的都有剃头刀剃得锃亮,年轻的更喜欢用推子剪刀。公社和县城才有理发馆,队上人理个发不容易,看脑袋,有的像和尚,有的像野人,我想,用这把推子可以挣钱,挣了钱再买一把新的。但是挣钱就有风险,养只母鸡下蛋也可以挣钱,可常常会鸡飞蛋打,被当资本主义尾巴给割了。人们都需要钱,又都跟钱过不去,真的很荒唐。

我会理发,还会磨剪刀,在农村可是老吃得开了,可我不想吃得开,只想躲得开。我刚躲开拿了一把生锈的剪刀追过来的闾丘地主的婆娘,却撞上了迈着民女冤枉步伐迎面走来的大嫚娘郭秀美。

郭秀美拦住我说:“那个‘死羊’杨伟志回来了,要不是他,我们家大嫚哪能是现在这个下场?要不是你护着他,在山上就把他弄死了,你能跟他说上话,你就告诉他,娶了我家大嫚,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我说:“这事你得找媒婆去,你说的,像我跟林老师这样没有三媒六证的,就是乱搞男女关系,败坏风俗。不行,使不得。”

大嫚娘使劲地咳一口痰,呸的一声,差点儿吐我鞋上,我一蹦,跳出有半丈远,逃了。

死羊杨伟志如果不找事儿,真还就没有事儿找他,现在不当记工员了,就更没有事儿找他了。跟失踪一样,他回到托合塔尔十几天了,好像他就没回来,要不是大嫚娘说起来,我都把他给忘了,有时候看到他从路上走过,走过就走过,跟没走过没啥不一样。

二裘正从路的那一头走向这一头,背着手。二裘走过就跟没走过不一样,不时有人鬼鬼祟祟地从路过冒出来问:“洋芋还种不种?”

二裘正想找杨“死羊”,让他跟兵团林连长联络联络,告诉这边大概种了多少洋芋,能收多少,给人家林连长一个准信儿,别误了人家的事情。

二裘说:“想种洋芋,得抓紧种了,再不种就晚了。”

社员们把自留地都种上了洋芋,有人还在渠边路旁沙包子后,巴掌大、屁股大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地开了荒。

有人问:“人家不来收咋办,那天大嫚娘把人家林连长给搞的,唉!”

二裘说:“你们不掺和,铁匠那个婆娘能搞出啥事儿来?不怕没事,就怕事儿小,不论啥事儿都起哄,唉!人家不来收就窖起来给娃煮了吃,再不行抓个猪崽回来喂着,有洋芋还发啥愁?”

“你确定这不是资本主义?”

“我啥也确定不了,反正要想吃饱肚子,就得不怕出力气,这个我可以确定。”二裘说着,背着个手走了。

铁匠今年种的洋芋最多,他家八口人,自留地一亩六分,老婆肚子里还有一个,他就又多种了二分,烧炭的沙包子后面有块地方有个渠道拐弯的地方,他又偷种了一亩多地。他想能卖几个钱,给闺女们扯几件新衣服,闺女大了,得要脸面了。铁匠从他老婆那儿反面总结出,得干净爱打扮,干净爱打扮就特别要脸面,特别要脸面就不会惹事情。想着,就只能唉声叹气一番,于是起早睡晚,侍弄他种的洋芋。

大嫚娘也去找“死羊”,张口就说:“你在山上强奸我家大嫚的事没有过去,你现在娶了大嫚我们啥也不说,要不然我们就告到县上去。”

死羊杨伟志本来是喜欢大嫚的,现在也有几分同情,可听大嫚娘这么一说,厌恶和愤恨陡然而生,他问大嫚娘:“被强奸很光荣吗?你张口强奸闭口强奸,你家大嫚被强奸几回了?先把那天在路边摔掉的那个孩子是谁的种搞清楚再来说话!”

大嫚娘呸了一口,转身迈着咬牙切齿的步伐走了。

很久没有人关心过杨伟志了,忽然托合塔尔两个下野的大人物来找,死羊杨伟志还是有几分得意,他立即给林连长发了电报:“预计收洋芋30吨。”很快就收到回电:“不要了,恐生事端。”

这个消息在托合塔尔炸开了锅。

种了洋芋的人纷纷找“死羊”:“‘死羊’,我种了那么多洋芋咋办吗?”

杨伟志说:“你问我咋办又能咋办吗?又不是我让你们种的。”

“那是谁说的兵团上来收购吗?”

“我没有说。”

“你没有说,那你咋拿个电报又说是不收了呢?”

“是二裘让我问兵团上林连长收不收嘛。”

“这就对了,二裘咋不让我问,还是你说的,你个死羊,哈㞞,你就是坐那个林连长的车回来的。我的洋芋到时候卖不出去,我就找你,你给我小心着。”

没有种洋芋的也找杨伟志:“你个死羊,洋芋能卖钱这样的好事情,你谁都告诉了,就不告诉我,要是他们的洋芋卖了钱,我就找你要钱。”

死羊杨伟志又失踪了,不知道是躲洋芋还是躲大嫚娘。

迷糊家里也炸了锅。迷糊责怪杨小玉:“种那么多洋芋做啥子,老子一吃洋芋就泛酸水。让你种莫合烟你非不听,这回损失就大了。”

杨小玉说:“现在家里地里你啥也不干,就靠我一个人有几双手,种烟管理加工事情太多,我一个人根本就顾不过来。再说了,我这两天不舒服,去检查,是怀了娃儿了。”

迷糊愣了好大一会儿,眼睛直勾勾的。他突然跳起来,指着杨小玉,“老子不㞗行,你是怀的哪个的野种!”

杨小玉:“你回老家请神医看病,看好了撒。”

迷糊:“我根本没有看病,我是去了你的老家给这儿的光棍领媳妇去了。我根本没得看病。”

杨小玉:“你说病看好了,就是看好了,你说你有病就是你有病。你自己看着说呗。”

迷糊:“你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个破鞋,你说这是哪个野男人的种?”

杨小玉说:“你现在好凶啊,那个猪头小队长要睡我的时候你在干什么?这个娃儿你说是你的,他就是你的,长大也是你亲生的,你说不是你的,咱们就离婚,我自己把他养大。”

迷糊砸了锅,摔了盆,蹲在墙角呜呜地哭。他的脑子很乱,他想不出那个野男人会是谁,他把全队的男人都在脑子里过一遍,觉得谁都像,又觉得谁都不像。

迷糊不会想到我,因为我和若溪“结婚”了;我也不会想到是我,因为我还不知道小玉怀孕了。后来知道了,我也没有想到是我,因为小玉没有说是我。迷糊想得脑仁疼,不想了,他准备明天就再找几个老光棍谈生意,再去杨小玉的老家,把能弄来的都弄来给光棍们当老婆,把你杨小玉的亲戚朋友都弄来给老光棍们睡,迷糊只数钱。想着迷糊又有些释然了,肚里的孩子她想生她就生,她想养她就养咯,反正老子不花钱。

再说洋芋的事儿,还真不是二裘鼓动的。

羊群给三裘赶上山了,自己的队长又被撤了。二裘说他要趁这个时候修修羊圈,补补篱笆。

二裘在羊圈的角上开了个小门通向草垛,墙角很黑很隐秘,看起来小门只是为了拿草方便,大冬天不用出外面绕一个大圈。

主任伴侣翠花从小门钻进来,撕扯,脱衣服,很快两人就在二裘的铺盖上滚作一团,然后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刘翠花说:“怕是怀上了,可是他很久都没有碰我了,会不会让他怀疑上?”

二裘说:“怀疑不怀疑的,又能咋?做都做了,怕也没用,就是怀上了,以后就不能干了,还真的睡不着。”

“能,我给你,别这么疯就行。过不多久就显怀了,真想让时间慢一点。”

时间不管你显怀不显怀都是那么不紧不慢地过。两三个月也就是转瞬之间。早晨的阳光洒在戈壁上,戈壁起伏,光影画出柔和的曲线,托合塔尔的低矮的干打垒房屋中夹杂着几个大土堆似的地窝子,我家和地主闺女家就特别显眼,显眼的是草棚子,地主闺女家有一个风雨飘摇的小草棚子,可能是队里最小的;我家有一个高大的草棚子,我拉柴火的时候经常带回一两根直的木头来,他就不断地加大草棚子。

在若溪晨练跑过来时,我正在草棚子底下刷牙,我指指草棚子下面晾的鱼干,鱼干微黄,透着油。

不远处,杨小玉㧟着只篮子,走过大队部,正好主任伴侣也从家里出来,两人亲热地打招呼:

“迷糊屋里的,你早啊,这是去哪儿?”

“主任家嫂子好,你也早,我是去自留地摘点菜去。”

“我也去,看你这都显怀了,有两三个月了吧。”

“是啊,你这肚子也鼓起来了,恭喜啊。”

“哈哈哈,我家那个想要个男孩。”

两个挺着肚子的女人,从我和若溪面前走过,她们用眼神和手势打了招呼。

若溪说:“你是该养一头奶牛了——我要喝牛奶。”说完拥抱,亲一口,跑她的步去了,柔美的身影迎着朝阳。我看过去,是一张逆光的剪影。

“我是该养一头奶牛了。”我想。

托合塔尔以前除了单身汉外,家家都有奶牛。有的单身汉也养了奶牛。

奶牛由队里统一放牧,每天晚上各家把奶牛牵回家挤奶,早上再把牛送到队上牛群,有专门的人放牧,牛娃子也由不上学的半大小子统一去放,大牛小牛开放牧,才可以挤上奶,万一大牛跟小牛合群了,那今天的牛奶就没有了。

每家最少有一头奶牛,有的家有两三头。后来,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怎么没的,反正是各家各户的奶牛没有了。

有些家当时在牧业的朋友那里寄养了牛为了上山养膘,就幸免被割了尾巴。像我的师傅大老王便是,就还有牛奶吃。

现在像我一样想养一头奶牛的人应该还有,只要想,就有希望,其实,只要想吃饱穿暖,就能实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着把牲口没收了,把青苗给铲了,那些人也不是靠吃屎活着的啊,托合塔尔人都有些想不通了。

老是想着你斗我,我斗你。为什么衣不遮体,却总是盯着裤裆里的那点儿事,食不果腹,为什么总要关注别人家的男女。

托合塔尔的人是中什么邪了?贫穷真的仅仅是物质匮乏吗?

若溪说:“这个村子里没有水,所以连树都不长,光秃秃的。能挖一条渠,把清水引进来就好了。”我没有太在意她的话,觉得她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我想,养一头奶牛真的不难,母牛生母牛,三年五个头。

托合塔尔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小牛出生了,狗也只出生了一窝。托合塔尔的哺乳动物,除了老鼠,就数人出生的多了。

大嫚娘要生了,半下午感觉肚子疼,铁匠要叫赤脚医生,她说不用,都生过六个了,轻车熟路,说要铁匠烧一锅热水,把剪子放灯火上烧烧就行了。把炕上的被褥都掀了拿走,多铺些麦草,铁匠一一照办自不在话下。

可是这一胎生到大半夜,只出来一条腿,铁匠叫来赤脚医生,医生说:“难产,快送医院。”

是我赶车送的,到医院孩子已经死了,大人也是好不容易才抢救过来。医生对铁匠说:“这么大年纪就别再生了,等恢复了去做绝育吧。”

铁匠说:“她自打和我结婚,几十年就做这一件事,最后这一次还没有做好。”

铁匠说的这件事,其实是相关联的三件事。赵铁匠娶了郭秀美,搂在怀里亲不够疼不够,什么活都不让她干,她也不会干。郭秀美跟铁匠后的生活内容就是做那啥,不能说做那啥,那词在乡下会被屏蔽,得换个说法,就是交配、怀孕、生孩子,这三件事郭秀美做的得心应手,几乎尽善尽美。最近这一年多,郭秀美可能是觉得只是做那啥、怀孕、生孩子的生活可能太单调,她想出来做点儿事,结果都很糟糕。给自己弄了顶坏分子帽子戴上了,不能搞社会活动了,现在又不能怀孕,生娃了,只剩下做那啥,无法想象郭秀美的感受,铁匠觉得很心疼。

铁匠对大嫚娘百般呵护自不必说,我们暂且不叫她大嫚娘了,因为大嫚说:“这辈子不会认这个娘。”这话就是郭秀美从县医院抢救回来后,铁匠去二裘家,让大嫚回家去帮自己照顾她妈的时候说的,斩钉截铁。

好在二嫚大了,能端茶倒水,洗碗做饭的。铁匠牧业上熟人多,尽量弄些酥油奶酪什么的滋补郭秀美,渐渐的郭秀美脸色比以前秀美多了。赵铁匠以为郭秀美从此就可以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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