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光大哥在家吗?听说来了个老乡,我来看看。”是桑梓在门外,她以前不认识谢广鼎,这一出口给叫反了。谢广鼎连忙起身,感觉来了一根稻草,能不能救命,先抓住再说。
薛丽红不想见杨小玉两口子,说他们是骗子、人贩子,杨小玉求桑梓来陪陪薛丽红,怕她想不开。看到薛丽红,桑梓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只身闯新疆来找那头想拱白菜的猪,不由得泪目。有道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谢广鼎说:“桑梓,你陪丽红聊聊,我先出去一下。”
谢广鼎这是出去找个地方睡一觉。
丽红对桑梓说:“碧野去哪里了?带我去找他。”
桑梓说:“他是赶大车的,得出去干活啊,冬天到了,就要给全队人拉柴火,不然还不把你给冻死了。你总是去找他也不好,他是有媳妇的人了。”
丽红说:“那你带我去看看他媳妇。”
“嗯,这还行,不过人家在学校,咱们要等人家放学,不能影响人家上课。”桑梓同意带薛丽红去见若溪。
丽红见到若溪是在小学校放学以后。一排土坯房前,有个黄泥土夯成的篮球场,旧电线杆子做成的篮球架旁边有一棵不大的杨树,这是村里唯一的树。若溪想要栽很多树,让孩子们下课后,在院子玩耍有个阴凉。
桑梓带了丽红来,若溪一看就猜到是薛丽红。
昨晚把薛丽红找回来,我先是到若溪这儿告诉了一声才回去的,薛丽红不愿意去杨小玉那儿,我说送他去谢光鼎那儿,她说:“你让我去你那儿嘛。”
我说:“不行,我不想和我媳妇闹离婚。”
薛丽红说:“本来我是你媳妇。好吧,我就去谢光鼎那儿,他不敢把我咋样。”
我把薛丽红送去谢广鼎那里。我送去薛丽红的时候,谢广鼎还没有回来,他和许老歪朝着去公社的方向去找了,因为薛丽红的堂叔薛化风住在公社,收破烂的,冬天给食品公司宰杀牛羊。
见桑梓带着薛丽红来,若溪笑着说:“桑梓见到老乡高兴不?”
薛丽红仔细地打量着若溪:“没想到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这仙女一样的人物,我服气了,就是碧野没有结婚,我也争不过你,有你,他不会娶我的。可是他们也不能把我嫁给一个秃顶的老头子。”
若溪说:“我问小玉了,她说迷糊是跟丽红家说好了的,丽红的爸妈也看了谢光鼎的照片,照片上谢光鼎是戴着帽子照的。迷糊也说是年龄大一些,丽红家也收了彩礼,还开了结婚的证明。要是不同意,迷糊也开不出来证明啊,小玉说这事情到这个地步了,反悔不好。”
薛丽红说:“我打电报让家里退钱。”
若溪说:“谢广鼎也没有直接给你钱,他只能去找迷糊要钱,迷糊不给,就嚷起来,就被别的人知道了。何麻子要闹事,他的目的是不花钱就把丽红娶了。丽红你斗不过他们,因为他们啥事都做得出来,你想不到他们会怎样无耻。这一点桑梓很清楚。”
桑梓说:“最重要的是谢广鼎不要闹,何麻子就没有机会,要让谢广鼎不要闹,一是给人,丽红跟他去领结婚证;二是给钱,迷糊把拿他的钱一分不少地还给他,这二是不可能的,迷糊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薛丽红又哭了,哭了一会儿说:“反正碧野已经结婚了。我就随便嫁了吧,听说老男人更疼女人。不过,要是能找个年轻的就好了,谁替我把钱赔给谢光鼎,我就嫁给谁。”
若溪笑了:“听这话好像是谁说过。”
桑梓说:“是我说的。碧野他传我的闲话。”
就在薛丽红见若溪的那一天的下午,也就是我从河边把薛丽红找回来的第二天的下午,何麻子知道了迷糊带回来的女人不愿意和谢广鼎结婚,谢广鼎向迷糊要钱的事情。他经过认真仔细的分析和理论方面的研究,决定亲自出马,仗义执言,救美女于水火,揽雪里蕻于己怀。薛丽红被当成“雪里蕻”,一直被认为她的名字就是个菜名儿,女人叫花叫草的多了去了,叫个菜还真少见,你叫说过叫萝卜、白菜、洋芋、葫芦的吗?叫雪里蕻就稀罕,托合塔尔人就把薛丽红当成雪里蕻了,其实她本也不叫薛丽红。
不会骑马的何麻子找了一匹不怎么快的快马,冒着摔残甚至摔死的危险,亲自去公社揭发迷糊拐卖妇女的重大问题。他要坚决站在受害妇女雪里蕻一边,维护她的合法权益,也一定要争取雪里蕻紧紧依靠自己,做自己的忠诚伴侣。
可是,公社的领导最不喜欢管这类事情,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提倡婚姻自由,男女平等,不收彩礼。可这收彩礼的事,是最说不清的。越穷的地方,越是没有白嫁闺女的。就是公社的领导,当年讨老婆也都不容易,拆散别人婚姻的事情,都觉得是丧天良,不愿意干的。可按照法律和政策,这事还有能不管。领导们都推脱,说这事儿不归自己管。
何麻子最后就赖上了秦主任,说要是不管这拐卖妇女的事情,他就上县上,去公安局,去法院。秦主任就只好派管妇女工作的眼镜青蛙到托合塔尔了解情况,解决问题。
就在若溪见过了雪里蕻的第二天半晌午,眼镜青蛙就到了托合塔尔,迷糊就被请进了大队办公室。何麻子当然早早儿地等在那里。
眼镜青蛙看何麻子长得太让人反胃,还是迷糊浓眉大眼,白净面皮,像个正面人物。她问何麻子:“这位何同志,你是原告呢,还是被告?说说你的诉求。”
何麻子说:“我是原告,我告迷糊,不,我告欧阳铭武拐卖妇女。”
眼镜说:“原告细细说来,我看你也不像是妇女,不是你被拐卖了吧?被告拐卖你家什么人了么?”
何麻子:“他拐卖妇女。”
眼镜青蛙说:“他拐卖的妇女是你什么人,现在何处?”
何麻子说:“他拐卖的妇女不是我什么人,现在就在这个村里。”
眼镜青蛙:“为什么不让那个被贩卖的妇女来,那你来干什么,这有你的什么事?”
何麻子知道现在最关键的人就是雪里蕻,只要雪里蕻一口咬定是拐卖人口,那迷糊和谢光鼎可就都死定了,雪里蕻也就基本到了麻子的被窝里来了。
雪里蕻正在跟谢广鼎商量还钱的事情,她说自己家拿了谢光鼎多少钱,一定会还上,迷糊拿的那部分,跟迷糊商量,宽限些时间,她一定帮谢广鼎要回来。她对谢广鼎说:“我看你也是个好人,闹下去,对谁都不好,迷糊坐牢了,你钱也讨不回来了,最后落个人财两空。”
正说着,何麻子进来了。何麻子见了雪里蕻就像是癞蛤蟆见到了白天鹅,恨不得一口吞下肚里去。
何麻子说:“雪里蕻同志,我是何狗屎,不,你就叫我何同志吧。我已经把公社的田主任请来了,现在正在审讯老婆贩子欧阳铭武。我坚决和你——雪里蕻同志站在一起,把老婆贩子欧阳铭武绳之以法,打进死牢。这个谢广鼎参与买卖人口,也是有罪的。现在你们跟我去大队办公室作证,不,你们是做原告。”
雪里蕻不敢看何麻子,她看着谢广鼎,良久。
雪里蕻说:“广鼎,我跟你去领结婚证,你以后可是要对我好。另外,我不叫雪里蕻,我叫薛红丽,是那个迷糊记不住,就把我当咸菜了。我的证明在迷糊那里,咱们去找迷糊,拿上证明领结婚证去。”
何麻子嘴张得很大,好像是真想一口吞下一只白天鹅癞蛤蟆。
没有人在意小玉的表妹叫薛丽红还是薛红丽,都还叫她雪里蕻。雪里蕻说婚礼要简单点儿,买点儿喜糖给大家分分就行了。谢广鼎也同意,他说结婚是自己的事情,花钱请别个吃饭不值当。迷糊感谢雪里蕻救了他,再说也是小玉的亲表妹,他愿意出钱办酒席,大师傅就请桑梓的丈夫许老歪。迷糊说,谢光鼎这个啬皮,那有白吃席的,有钱不知道赚。
雪里蕻拉着桑梓往若溪这儿跑,若溪说学校不是串门玩的地方,就带她们到我的大草棚子下面来。
天还没有大冷,一天暖阳晒着,大草棚子下面是温暖的,我在草棚的四周柱子上架粗粗的圆木栏杆,用斧头砍平上面,就可以当条凳坐了,背后还有栏杆可以倚靠。河谷里每年都有一些大树被伐,树桩被洪水连根冲出,冲到河滩上,我常挑了好看的捡几个回来,稍加修整就当了茶几。
若溪用我从山上带回来的野茶叶她们泡一壶茶,清香四溢。这几天,几个女人渐渐地聚在这里,各自带一些地里挖的,树上摘的,田里采摘的零食来,喝着若溪泡的茶。有人带牛奶来,她们就煮一壶奶茶,张毓兰说:“碧野想要养一头奶牛。”
大嫚儿也常来,暖娃跟着她,大家都挺喜欢暖娃的,他被大嫚儿收拾得很干净,也不随地大小便,更不随便就掏出尿屎的家伙什儿来看。二嫚儿跟杨伟志去林连长他们那儿了,杨伟志去当巷道架子工,虽然是临时工,但工资比正式工还高,很有转正的可能。
她们讲各自的故事,也常谈论起我,亲历的,听说的,谣传的,她们都津津乐道,都是我的红颜知己。虽然没有挂莫谈国事的牌子,她们都很自觉不谈村里的事情。聊得来,不论是上过几天学,都像是很有文化的样子。后来她们回忆起来,把这里叫“草棚子沙龙”
不好的就是常常会刮风,一刮风就黄沙漫天,大草棚子底下就坐不住了。
若溪说:“我想带小朋友多栽些树,树长起来了,村子就不荒凉了。这大戈壁上有这一片碧野,农田里绿树成行,却有这么一个荒凉村庄,这太不和谐”
她找六六,六六说:“好啊,可是得要一条水渠,想要把渠道的水引进来就要过一条深沟,那要修很高的一个垫方渠,因为工程不小,就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夏天农田忙,冬天冻得铁板一样,修不成。”
若溪说:“我跟碧野商量,他一定会想办法,也一定有办法,让这村里有一条清溪。”
六六说:“我支持你,就等你的这一条清溪吧,这里地下是砂石,不存水,靠挑水浇不容易栽活,没看见吗,校园里只活了那一棵树。”
“这里需要一条清溪。”若溪自言自语。
冬闲了,天还不太冷的时候,若溪对我说:“我想引一条清溪进村,栽很多树。”
我点点头,说:“那得先向老社员了解一下,然后再看看地形,还得计算一下工程量,放心吧,我去办。”
为了若溪的这一条清溪,我去找了二裘,考察了村子周围,只有一条路线,但需要修很大一个垫方,这工程真的有点儿大,所以就一直没有把水引进村子里来,用水就到湖里去挑。
在马棚,我看到了一堆电线杆,二裘说:“邮电局现在都用水泥电杆了,换下来的木头电杆就堆在这里,我跟人家求爷爷告奶奶地用土豆萝卜南瓜换下来了,打算以后队里盖房子用。”
我说:“有了,咱们用电杆搭架子,架一个木头水槽把清水引过来,若溪就能栽树了,全村人也不用总喝湖里的臭水了。”
二裘说:“水槽就去林场批一些杨木来,杨木的好做,又不漏水。”
于是我拽着二裘,叫上若溪,一起去找六六,六六是非常赞同,他让我快点设计,要量准算对了。让二求快去弄木头,自己去找杨木匠赵铁匠下达命令,安排几个壮劳力,架槽引水。
水槽总长度86米,架子最高处5.2米,没有仪器,拉绳子加上水平仪就成了。
二裘还从邮电局要来一些拆下来不要的电杆水泥底座,就是把水泥柱子埋进土里,再把木头电杆固定在水泥柱子上,这样可以防止木头年久腐烂。
没有多久,渡槽修好,又去养路段要了些沥青刷了,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布尔津河的清清河水就可以通过大渠、支渠、干渠,最后通过这个渡槽,流进了托合塔尔村,流到家家门前。
若溪问:“你还有鱼干吗?”
我说:“知道你一高兴就想吃辣椒干煸鱼干,我不敢没有。”
若溪紧紧地拥抱我,竟流下泪来,“我离不开这里,就想办法改变这里,改变不了,就学会适应。好在有你。”
我说:“毛主席教导我们: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若溪说:“不用有多大的作为,只要每个人都努力去改变,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很有意义的。”
我说:“最有意义的改变,还是先从我们自己开始。我想把地窝子收拾得好一些,把你接回来住。”
若溪说:“你要怎样收拾呢?我帮你。”
我说:“你要上班,好好教学,我这儿冬闲了,就是拉柴火也就大半天时间,我慢慢收拾。”
不过多久,我的大地窝子的大炕上铺上了崭新的芦席,换上了笔直的桦木炕沿儿。屋顶也钉了平整的芦席顶棚,墙壁都有白土刷了,学习和吃饭用的桌子是用杨木板钉的,虽然粗糙,倒也结实。有几个方形的柳条筐罗起来,当储物柜。厨房里粉刷了灶台,钉了木架当碗柜,案板拿去木工房让木匠给刨了新……能改善的都尽量改善了。
六六同意,若溪可以搬回家一套办公桌椅来用,还说要为我俩
举办一个简单的婚礼,我和若溪以双方的父母都不能来的借口推辞了。
我对若溪说:“你哪天想要搬了,我就去把你搬回来,你住小间,阳光好,我睡大炕上。你要觉得冷了,也可以到炕上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