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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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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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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恋》连载

第七十七章 失心疯

若溪还没有下班,我正准备做饭,小玉来了,说了羊没有草吃,也没有暖圈,让我想想办法。我对她说:“这寒流说来就来,谁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刮寒流,这事儿耽误不得。这样吧,你在这儿做饭,你看着做,我去我师傅家,看能不能现在就把羊送他那儿养着。”

小玉洗手做饭,我穿了皮袄出门去师傅大老王家。

秋天的时候,师傅腰疼,我就去打草,打草也就那几天的时间,因为没有划分草场,谁打了算谁的,所以大家把打草叫“抢草”。我去抢草,师傅、师母也能帮忙挑挑堆什么的,年年给队里打草,不惜力,不耍滑,我打草的技术练得一流,所以“抢草”也抢得最多,全都拉到师傅家去了,我把我自己分到的两只羊也送到师傅家,小师妹春梅给放着。我知道,我要放几只羊在师傅家,师傅是不会拒绝的,但是,说把别人家的羊,放到师傅家里来养,还是有些难张口。

我在师傅家喝了一碗奶茶,也没有啥话,前言不搭后语地拉几句家常,我也不是个会拉家常的人,因为我也没啥家常。

师傅说:“我看你是有啥事。”

我说:“也没啥事儿,就是小玉家没有草,也没有暖圈,要是寒流来了,她的羊怕是要给冻死。”

师傅说:“这还是没事儿啊?这是大事儿,现在就快去赶来,一只也是赶,一群也是放,咱又不缺草,不多她那几只羊。赶过来,我给加点料,喂上好草,春天少说也得添三只羊羔,小孩也有羊奶吃了。”

我赶快跑到小玉的恰里巴圈子,三只羊正在吃麦草,两只大羊羔在一边儿,对麦草闻都不闻。我打开恰里巴,把五只羊赶到师傅家的羊圈去。

回到地窝子的时候,小玉正和若溪等我回来,饭都凉了,若溪又端了去热一回。

我对小玉说:“放心吧,羊我已经赶到师傅的羊圈去了,师傅说他再给加点儿料,春天能添三只羊羔,你和子衿也有羊奶喝了。”

小玉听了,脸上就像是花儿开了,灿烂地笑着。若溪端饭进来,小玉对若溪说:“总给你们添麻烦,真的很感谢你们。”

若溪说:“别再说你们我们的了,咱们是亲人。快吃饭吧。”

小玉说:“红丽在家做饭了,说好给我留的,我回去吃。”

小玉起身出门去,刚出门又回转来说:“那边着火了,好像是红丽家。”虽然红丽已经离婚了,小玉还是习惯地把谢光鼎的地窝子叫红丽家。

我和若溪跑出来看,确实是谢光鼎的地窝子那边起的火光,火光冲天。

我说:“不管他。”

若溪说,“哪有见火不救的道理?”拉起我,和小玉一起朝火光那边跑。

谢广鼎光着身子在大火前跑来跑去,他是吃过晚饭,脱衣上床,卷了一支莫合烟抽,抽了两口就睡着了。他被烟呛醒的时候,床下的麦草已经着火了,屋里没有水,他提了桶出去铲雪,就再也进不来了,火已经上了房顶,下风的猪圈和草垛也着了,火光冲天。

许老正在那儿指挥着很多人在谢广鼎家张三秃子家,往地窝子、草垛子凡是露草的地方撒雪,好在刚下过一场大雪,各家各户都覆盖在厚厚的雪中。

谢广鼎的地窝子塌了,火灭了,那只半大的白猪烧得黑黑的,有人拿铁锨刮了刮,焦黄,对谢广鼎说:“光腚儿,赶紧刮刮吃吧,烤全猪。”

谢光鼎真成了光腚了,邻居拿来个被子,给他裹上。谢广鼎大骂许老正打击报复,不帮他救火,指挥人去铲雪盖邻居家的地窝子和草垛。

大家都知道,芦苇麦草失火没法儿救,况且只有雪没有水,大家吃水都是刨了冰块回家化成水。如果风吹火点燃了邻居家,那顺风的十多家,后果不堪设想。可是,怎么讲谢广鼎也听不进去,就和他非得要那五百块钱一样,他到县上去告状。

县上派了民政的干部来了,了解了情况,当即就给谢广鼎买了棉衣铺盖和日常生活用品送来。

穿了新棉衣的谢广鼎问:“房子谁赔?还有一千多块钱,一个大床,一头大肥猪,小的东西就不算数了。”

民政局的领导说:“老谢同志,我们这是救济,不是赔偿,你的房子是你自己不小心失火烧掉的,责任全在你自己。你要感谢党和政府才对,好好工作,劳动致富,不要再告状了。”

许老正说:“那个地窝子是集体财产,你给烧掉了,按理应该你赔给队上,你反而让我赔你房子,我欠你的吗?要不是我领人抢先把三秃子和野狗家的草垛盖了雪,你那把火就要烧掉大半个托合塔尔,你那就是犯罪,枪毙你都不亏,你还要告我,你这个人啊……”

谢广鼎说:“我那床下压着一千三百二十一块钱呢。”谢广鼎说着哭起来。

民政的领导对老歪说:“许队长,错是他的错,可是这天寒地冻的,总得给他找个住处,就算咱们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了,你看行吗?”

许老正说:“这没说的,他犯再大错,也是我们队上的社员。”那时候说“一个队上的”,就相当于“一个家里的”,别看平时不少争吵斗气,一个锅里搅马勺,那有不磕磕碰碰的。真遇到事儿,愿意不愿意的,没谁不伸出手相助的。

谢广鼎的地窝子,朝东挨着的是三秃子的地窝子,三秃子过去就野狗地窝子。这场大火把野狗吓得魂都没有了,他这几天都没有唱戏文了,嘴里不时地念叨:“谢谢老天爷的一场大雪,谢谢许老正指挥给俺家房子草垛盖雪。”

早上,刘遇周擀了一小把面条,从冷房子里拿了鸡蛋大小的一块冻肉来。就是野狗从县城背回来的那半麻袋鸡鸭鱼肉,回来那天晚上,刘遇周就把它都切成鸡蛋大小的块,然后拿到冷房子去冻上了。刘遇周把鸡蛋大小的那块羊肉切碎了,放到锅里咕嘟烂了,然后下了面条,面条熟了,太稀,捏些干面撒上,有勺子搅和搅和,又从一个大缸子里用羹匙挖出一小块羊油来放进面条里,这一小盆羊肉面条就做好。

刘遇周把面条端进屋,放到思凤床前的小桌上,对旁边抱着孩子的野狗说:“你抱着孩儿出来吃。”说着抱起另一个孩子,跟在野狗后面出来,关上里间的门。

破桌子上放了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一篮子煮洋芋,还有一个金黄的窝头。

“吃吧。”刘遇周说。

野狗伸手拿了一个洋芋,皮也没剥,就咬了一口,好像嚼也没嚼就咽下去。

刘遇周伸手到篮子里抓出那个金黄的窝窝头,张嘴要咬,又闭上嘴,咽了一口唾沫,把窝头掰了一大半递向野狗,野狗没有接。

刘遇周手向前伸了两伸,说:“拿着。”

野狗就把窝头拿着了。

刘遇周说:“狗孩儿……”

野狗答应:“嗯,俺听着哩。”

刘遇周说:“俺来这儿也不少日子了,俺看你也没啥鬼心眼子,对俺家思凤也够好。俺就想留下来,帮你把日子过好了,赶明年,把你丈母娘也拉来,俺俩跟你们一起过。俺老两口最疼这个丫头了。你这有十几只羊了,都是细毛羊,到明年一开春又下羔又剪毛,那收入可不老少。这养羊我知道,圈要暖,你就勤垫圈,还得加点料,那羊羔才好,羊毛才好。——你还有多少钱?”

“没多少了。”野狗说。

刘遇周问:“没多少是多少?”

野狗说:“二百多块。”

刘遇周说:“你都拿出来给我,以后这个家得我给你当,我是你爹,还能昧了你的钱不成?”

野狗说:“不能不能,你说你是我爹了,就是能也是应该哩。”

野狗脱了衣服,把贴身的衣服缝着的口袋拆开,从里拿出一沓钱来,全给了刘遇周,高遇周数了数,拿出一张大团结来递给野狗说:“男人身上也得有俩钱儿,没有了爹给你。”

野狗接过钱来说:“好,爹,我以后就叫你爹了,我改姓刘,当你儿子,我养你老。”

野狗哭了,“俺有爹了,花了二百五十块钱,买个爹,划得来。”刘遇周把手里的小半块窝头也给了野狗,“狗孩儿,你吃,爹老了,用不着吃这么好的,你还在长身体,你吃吧,吃吧。”

这个月的回销粮快吃完了,下个月得到下个月才能领,刘遇周没有户口就没有回销粮,两口人的定量三个人吃,不够。今天就找许老正去,去给两个孩儿和一个爹报上户口,好领回销粮。

野狗正想着,许老正来了,后面跟着三秃子。

许老正说:“野狗,走,咱们三个,把秃子打铁的那个房子收拾一下给谢广鼎住。”

野狗说:“他自己咋不收拾,放火还有理了。要不是队长你带着全村人给俺家盖雪,他那火星子一直往这边飞啊,俺这一家可就毁了。俺不给他收拾,冻死活该!”

许老正看着野狗好一会儿,他说:“野狗,我在想啊,要不是全村人都来往你家地窝子和草垛上盖雪,现在那唯一的空房子肯定得给你住,你这又有老又有小的,根本轮不到他谢广鼎,你就当是给自己修房子,行不?”。

野狗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我去,我和三秃子保准给弄得好好的,不用你伸手。俺求你去给俺的两个孩儿和一个爹把户口给报上,俺家快要断顿儿了。”

许老正答应了野狗。

小玉住的张毓兰的地窝子在谢光鼎的上风头,还隔着两家,谢光鼎地窝子着火的时候,小玉也没有多么害怕,倒是失火之后,谢光鼎总是在她门前转悠,眼睛直勾勾地,让杨小玉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小玉甚至劝红丽说:“不行你就跟他复婚吧,一日夫妻百是恩,你看他现在也够可怜的。”

薛红丽说:“你看他可怜,你嫁给他嘛,当年要不是你骗我说是把我介绍给了碧野,我也不会到这儿来。后来我也想嫁就嫁了,跟他好好过,可是他小气不说,又没得用,我一年到头守活寡,挣的钱还都要归他。你让我和他怎么过,我和他复婚是为什么,我脑子壳被驴踢了?”

小玉不再说什么,可她心里真的害怕,害怕养着红丽娘儿俩脱不了手,更害怕谢光鼎来找麻烦。现在有碧野在,过不了多久,碧野上学走了,可咋么办。也不知道碧野会到哪里去上学,如果不是太远,自己就带了子衿,偷偷跟过去,租个房,随便找个事情做,不行打零工也可以养活自己和子衿,总是离他近一些,心里就像是有个依靠。小玉这样想,走一步是一步吧。

谢光鼎穿了民政局给发的新棉衣棉裤,棉帽子棉鞋,连裤衩子都是新的,这让托合塔尔有些穷光棍羡慕不已,甚至说哪天自己也放一把火把地窝子烧了,到民政局“领新”去。吓得许老正连忙开大会,说失火民政上给救济,要是放火,公安局就来抓人了,放火是重罪,没有十年八年的出不来,重的还会被枪毙。

人们嚷嚷道:“那谢光鼎得救济了,谁知道他是失火还是放火。”

许老正说:“他放火不知道把自己的一千多块钱拿出来,你要是也把一千多块钱烧了,也算你失火,给你救济。”

人们说:“烧一千,救济二百,有一千块还放火干啥?”

本来许老正是安排了谢光腚儿跟孙猴子一起住了,地窝子是公家的,队长安排的,孙猴子也没啥说的,况且谢光腚儿是刚刚失火,无家可归。可是只住了一夜,谢光腚儿就觉得他的玉米面袋子里的玉米面少了一两把。这就闹着许老正非得给他找房子不可。

“想自己单另住,那只有三秃子那间铁匠房了,四处透风的,可是不暖和。”许老正说。

一千三百二十一块钱没有了,谢光鼎的生命彻底空虚了,生命的一线希望在薛红丽那里,对,他娶薛红丽花了五百块钱,现在钱没有了,人也没有了,他不能人财两空。

谢光鼎在杨小玉家门前转了好几圈,最终进去了,“杨小玉,薛红丽是我从迷糊手里花了五百块钱买的,她现在来你家了,你要给我五百块钱才对。”

薛红丽说:“谢光鼎,咱们离婚的时候我给了你五百块钱的,当时六六和老许都在,你别想抵赖。”

谢光鼎说:“你别当我傻,那五百是迷糊还给我的,你和我离婚了,跑来杨小玉这儿,杨小玉就应该给我五百块。就像你当年跑来跟我住,我给迷糊五百块是一样的道理。”

杨小玉说:“你是得失心疯了吧,滚出去!”杨小玉不知道丧心病狂这个词,但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谢光鼎丧心病狂了。

丧心病狂的谢光鼎在村子里游荡了半天,想来想去,还是杨小玉应该给他五百块钱,因为薛红丽是他的老婆,现在跑来跟了杨小玉,他忘了,没有算那个孩子,要是算上孩子,杨小玉应该欠他一千块。

谢光鼎确实像是得了失心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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