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见到三国时候的皇叔刘豫州了,不是穿越,那很无聊,我也不会,我只是以为我见到刘皇叔了,以为而已。
别了毓兰,我走进粮食局大院,远远地看见院墙边停着我的马车和马,那里有几个人,该是我们拉粮的人都到齐了,我就快步赶过去,还没到跟前就大声说:“让大家久等了,都吃过饭了吧?”说着就去牵马套车,这活儿别人也帮不上忙,就站一边看着。
套好车,我看看人跟前的人,问:“都到齐了吧?”我发现有一个陌生人紧跟着大队会计康萝卜,像是要坐车的样子。康萝卜名叫康健,他老婆说他:“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白天不㞗行,晚上㞗不行,就是个糠萝卜。”于是大伙儿就叫他康萝卜,渐渐地就忘了他的名字叫康健。我问康萝卜:“这是谁啊?”
糠萝卜指着那人说:“这是野狗的老丈人。”
那人五六十岁的样子,也可能不到,农村人显老。
那人凑到我跟前说:“俺不是他的老丈人,他把俺闺女拐跑了,俺来找俺闺女嘞。”
糠萝卜说:“我们正在人民饭店吃饭,看到他正在那里要饭,就给了他一个馒头,他向我们打听一个叫托什么儿的地方,我问他是不是托合塔尔,他说就是。他说他要找一个叫叶建国的人,我一下就想起来了,叶建国不就是野狗吗?就把他带来了。”
我问那人:“叶建国是你女婿?您老贵姓啊?”
那人说:“他不是俺女婿,他把俺闺女拐跑了,是个罪犯,拐卖人口的人贩子。俺叫刘遇周。”
我的天哪,这名起的太吓人了,我说:“您老是皇叔啊!叶建国犯的可是死罪。”
那人把东西扔车上,冲我蹦起来:“你个小屁孩,敢拿我取笑,有家教没有?俺爹姓刘,俺妈姓周,俺爹遇到俺妈就有了俺,俺叫刘遇周,咋啦!”
我连忙向刘遇周道歉。车已套好,人也到齐,拉上刘遇周,打道回托合塔尔。
拉粮车停在生产队库房门口,许老歪已经叫几个人来卸粮食。会计保管在那儿登记签字,看着卸粮入库。我送这位刘遇周去野狗家。
来到野狗的地窝子门口,刘遇周说啥都不进去,“这哪是人住的哩,这就是个狗窝,俺不进,俺害怕。”刘遇周大声嚷嚷着。野狗两口子从地窝子里面钻出来,爹啊爸啊地叫个不停,野狗老婆刘思凤挺着个非常大的肚子。
“俺不进去,这就是一个狗窝,俺进去怕塌了把俺埋里头,俺在老家穷,也还有三间瓦房哩。走,思凤,跟爹回家,咱不能住这狗窝。”
“俺这都要生了,检查过了,是双胞胎,俺不能走。”刘思凤指着自己的大肚子高兴地说,“建国对俺可好了,这饭是好不容易才做熟的。”思凤拍拍自己的肚子,有几分得意。
刘遇周一屁股坐到地上,“把你们领导叫来,领导不来,我今天就坐这儿了。”
野狗只好去请领导,许老歪、六六、二裘都来了。
野狗一一介绍,这是主任,这是老主任,这是老队长。
刘遇周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别跟我说那多,俺就问谁管事儿。”
许老歪说:“我是现任村主任兼生产队长,您老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
刘遇周说:“跟你说能管用?”
许老歪说:“管用。”
刘遇周说:“那你听俺慢慢跟你说说。”
许老歪说:“那咱先进屋,进屋慢慢说。”野狗上前搀了刘遇周,思凤挺着个大肚子在最后。
野狗的地窝子里面本来就不大,床上堆着棉被衣服,还有个扫地的扫帚,碗筷胡乱地在破桌子上没有洗,尿盆子在桌子旁边没有倒,地上坑坑洼洼,灶前还有一堆灰,整个屋子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二裘说:“野狗啊,你这也不怕把你的大肚子媳妇给绊倒了,你以前也没有这么懒啊。”
野狗委屈地说:“我得上班,还得放羊,思凤啥都不干,连拉屎都等着我回来给擦屁股。”
六六说:“都别说了,都到大队办公室去吧,明天野狗不用上班,在家好好收拾一下,给你老岳父整个床。”
于是,几个人跟着六六去大队办公室,六六对门口聚集的人们大声说:“都回吧,人家来亲戚了有啥个看头嘛。”
没啥热闹了,人们悻悻地离开。
乐子跟在后面,大声说:“有媳妇吗?给我一个,我叫莫祖慰,我爹是大地主,可有钱了,你们不知道吗?现在是我们地主吃香了。”
何麻子抱着他的儿子,在路边蹓跶,“出啥事儿了?”他向刚从野狗地窝子那边过来的人打听。
“野狗的傻老婆是拐来的,人家爹找来了。”
“这下野狗的麻烦大了。”
有人问何麻子:“这够判刑不?”
何麻子说:“拐骗残障人得坐牢,严重的得枪毙。”
“那野狗的傻老婆咋办?”
“老光棍还有几个,他们不嫌乎。”
“那肚子里还有娃呢,听说是两个。”
“谁娶了谁养着呗。”
来到大队办公室,六六对刘遇周说:“刘老哥,你和许主任先慢慢聊着,我去让我老婆给大家弄点儿吃的。”
六六回家说了原委,花喜鹊说:“这也没啥做的啊,只有洋芋蛋蛋。”
六六说:“把那野鸭子宰了,吃得多,又不下蛋。你先烧壶奶茶,我收拾鸭子,一会儿就好。”
这边刘遇周正对许老歪打开了话匣子:“这个叶建国不是俺村的,是隔壁村里的,他家没人了,是个孤儿。一开始媒人来说,我是同意的,让他跟俺闺女见了面,俺这闺女脑子不大灵活,俺要的彩礼也不算高,俺养大个闺女也不容易,哪有白给的道理。后来媒人来说,谈不成,叶建国回新疆了。俺本来还想给他降一降的,他走了就走了,一家女百家问,俺就没当回事儿。可是没几天,俺闺女不见了,俺四处打听,是这个叶建国把俺闺女带到乡里一个小旅馆住了两天,就给领跑了。俺也不知道是跑哪儿去了,这四下打听,打听到现在,才打听这个地方,俺就追来了。”
野狗耷拉个脑袋,嘟囔道:“生米都做成熟饭了,思凤死活不回家,不跑咋办?”
花喜鹊提了奶茶壶来,放在桌上,又摆白瓷碗,这是她招待贵客时才拿出来的,她看着野狗呶呶嘴,示意他倒茶。野狗先给刘遇周倒了一碗奶茶,双手端着给刘遇周:“爸您喝茶。”
刘遇周没有理他,野狗把奶茶放到刘遇周面前。又给每个人面前的白瓷碗倒了茶,坐下。
二裘对刘遇周说:“老哥哥,喝茶,这是我们新疆的奶茶,不知你喝得惯不,先尝尝。”
刘遇周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小口,“中。”他又喝了一大口,“这光给喝水啊?”刘遇周说。
“饭马上就好,俺家老刘的手艺,他可是轻易不下厨。”花喜鹊转身出去看饭菜去了。
许老歪问刘遇周:“大叔,您老看这事儿,您想怎么办才好啊?”
刘遇周又喝了一大口奶茶说:“俺本想来把闺女领回去,可是现在,这都快生了,也领不回去了,唉!你叫俺咋办?”
野狗伸手去拿刘遇周的茶碗,刘遇周挡住,“你把俺灌饱了要省饭是不?俺不喝了,等着吃饭。”
六六端了一特大号搪瓷盘,满满的,热气腾腾地放在桌上,八仙桌只空了四个角,“好家伙,这么大一盘。”刘遇周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盘子,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盘子装肉,“我还以为是七个碟子八个碗呢。”刘遇周咽了咽口水说。
鸭肉块,土豆块,辣椒片,撒上一把皮芽子丝儿,看着就开胃,六六宰了两只鸭全炖上了,不够还有加的。
花喜鹊端了碗裤带一样宽的拉面和一碗炖鸭的原汤上来,六六把盘子顶上稍微拨平一些,花喜鹊加几根面在上,又浇了些汤。
刘遇周又咽了咽口水。
二裘说:“六六主任没有酒了?”
六六说:“看把你急的,酒我准备好了。”又转身对花喜鹊说:“你去把碧野叫来,他一准在家看书呢,咱们这叫吃鸭不忘养鸭人啊。大家不用等,开吃,我去拿酒。”
花喜鹊来找我,我确实正在看书,听说六叫我去喝酒,我放下书,对若溪说:“我去主任家了。”若溪说:“你别喝醉了。”
花喜鹊说:“林老师一起去呗。”
若溪说:“我去接他,要两个人都喝醉了,谁照顾他啊?”
我到的时候,大家都喝了两杯了。
六六让我坐,向刘遇周介绍说:“这小伙子叫碧野,是我们村的车老板,建国的好朋友。”
刘遇周正啃着一块肉,咽下去说:“见过。”就又夹起一块大的来。
我敬酒,大家等刘遇周把嘴里的肉吃完。刘遇周又咽下一块肉,张开宽厚皴裂的手掌擦擦嘴上的油,端起酒杯和大家碰了杯,一仰脖喝进嘴里,最后听得吱一声,把杯子吸得干干净净。
大家添酒布菜,好生侍候着刘遇周。我拉野狗到一旁问情况。
许老歪对刘遇周说:“大叔,现在思凤快生了,你多住一段时间,看到亲外孙,再走,也不白来一趟。”
刘遇周说:“让我走可以,我这么远跑来,没有八百块钱不行。”
许老歪说:“您也看了他们这情况,别说八百块了,一百块也拿不出啊。”
刘遇周说:“拿不出,我们就公安局见。”
野狗简单地跟我说了他和思凤的事儿,我回到座上,给刘遇周斟了酒,双手端给他说:“老刘叔,我敬你一杯。”刘遇周接过酒杯,一仰脖儿,接着就发出吱——的一声。我对刘遇周说“您告不赢,是您闺女愿意的,婚姻自由受法律保护。”
刘遇周说:“你别糊弄我,我来的时候问过我们那儿法院的人了,我闺女是傻子,我可以告叶建国,告他拐骗残障妇女,是重罪。”
我说:“您都说了,您闺女是傻子,傻闺女找这么个健全的男人不错了,您告他坐了牢,您闺女咋办?您养她,她还有两个孩子就要生了,你让你的亲外孙一生下来,就没有爹?你要钱,他真没有,他借钱,他拿啥还?我看只有把您外孙子卖了还账,那还不如等生了以后,您直接把外孙子抱走,最起码是卖给亲姥爷了,你看两外孙值八百块钱不?”
刘遇周脸通红,也不知是给酒冲的还是我气的,半天没说话。
我又倒杯酒给刘遇周,说:“大叔,我敬您,我的话可能不中听,可全是实话,没有恶意。请你喝这杯,消消气。”
刘遇周说:“不行,要道歉就自罚三杯。”
我说:“拿大杯来。”
野狗跑去拿了二两的玻璃杯来,偷笑,他知道我馋酒。
我连喝三杯,刘遇周瞪着眼睛张着嘴,问二裘:“不会耍酒疯吧?”
二裘说:“没见过他喝酒胡闹过,就是有一次喝多了,正碰上一个耍流氓的,摔死一个妇女的小猪仔,他一鞭子下去,就把那家伙的半个耳朵给抽下来了,跟我们喝酒没事儿,我们都是讲理的人。”
刘遇周没见过这样喝酒的,他不敢正眼看我。
二裘问刘遇周:“刘哥,老家都有什么人啊?”
刘遇周说:“两个儿子,都成家了,我和老伴跟小儿子过。”
二裘说:“就这一个闺女啊,当爹的最疼闺女了,我看老哥就别走了,帮帮闺女,放个羊,带带孩子,我们这儿地多,平均一人都有几十亩地,就是这几年总是搞斗争,没有好好种地才穷的,现在好了,别看现在住的破地窝子,那是没想盖新房子,想盖要不了一个月就盖好三间大瓦房,明天我带你看看我亲家新盖的房,总共没用二十天。等过两年,你女儿过好了,就把老伴接来养老。女儿好,知道心疼人,女婿又是个孤儿,没拖累,这么好的日子,告啥,弄得妻离子散,两败俱伤的。”
刘遇周说:“我也没有真想告他,原先我也同意,媒人说四百块他拿不出,我就想降到三百来着,结果他一分钱没花,把闺女给我拐带跑了,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你这一说挺有理的,比那个小子说的在理,那小子就是故意气我。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跟叶建国是一路货。”刘遇周指指我。
二球说:“不然咱们再罚他几杯。”
我端起酒杯,说:“遇周大叔,晚辈失礼了,您多包涵,敬您,要不我先自罚一杯?”
刘遇周说:“没啥没啥,一起来。”说完端起酒杯,一仰脖,吱——地一声,干了。
若溪来接我,菜凉了,花喜鹊去把大盘鸭肉热了,又端了个小盘上来,说是专门给若溪留的,放在若溪面前,若溪吃了,好香,花喜鹊说:“这就是你的那群小鸭,现在实在是不好养了,也没有经过你同意,这不也是遇到事情了吗。”
若溪说:“我才养了几天,都是你们养的,养大了不吃肉干啥。”
花喜鹊说:“就是,光拉屎不下蛋。”
若溪笑了,捂着嘴,花喜鹊说:“你看,我这一不小心就什么话都往外秃噜。”
刘遇周说:“就是,鸭子不好养,到处拉屎,吃的还多。”
大家恭恭敬敬地敬酒,劝菜,刘遇周也频频举杯了。
酒酣人散,花喜鹊拿来了铺盖,刘遇周就睡在了原来知青睡的房间里,受到一次托合塔尔的最高接待。
野狗呜呜地哭起来,从那次糊糊事件后,第一次这样哭了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