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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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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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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恋》连载

第四十九章 野小鸭

杨伟志正在遐想怎样和大嫚儿把生米做成熟饭的时候,大师傅把饭做熟了,一大锅土豆焖狗鱼,这也是他的新发明,从队上带来的土豆,我从河里挂上来的鱼,把鱼红烧了,再加土豆焖了,土豆红焖大块狗鱼,美味佳肴;笼屉打开了,一个个的大馒头热气腾腾,碱有些大了,微黄,都开了花。哈拉苏草场上的一个个草堆挨着,整整齐地排着,泛着淡淡的蓝色。草地上钐镰留下草茬儿,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绿里夹杂着麦黄,蚊子渐渐少了,空气就愈加清爽。该是拉草、垛草垛子、围草圈子的时候了。生产队秋收的马已经下山,明天就到哈拉苏来。

大老王一边吃饭一边安排工作,四个人垛草垛子,一个人给大师傅帮忙,两个人在草垛子周围砍毛柳条子和插杆。剩下的人全都骑马拉草堆子。

拉草只需要两根细长的竿子,用两根三米来长的绳子一头绑着竿子,另一头拴在马夹板子上。人骑马上,马拖两根长长的竿子来到圆圆的草堆边,把两根竿子从草堆底下穿过去,再用竿子那一头拴好的两根绳子,交叉向前与竿子前面那头连接把草捆起来,骑马人策马前行,草堆就被原封地拖走了,拖到草垛,拖到越垛越高的草垛顶上。一路的草茬被压倒,草茬子路光滑如冰。

何麻子被安排去砍柳条,多少好坏都没关系,草拉完了,人手就腾出来了,不够再砍也不耽误事儿。这拉草、垛草垛时候,用不上他,万一再整个什么理论出来,耽误事。何麻子似乎总是代表群众意见的,群众觉得他真敢说,他干不干活,大家也没啥意见,再说,就算是有意见也没用,何麻子也确实干不动个啥;管事儿的也不敢管他,是怕惹上他沾染了脓血,又脏又癞地纠缠上你,甩也甩不脱。

为了何麻子的“吃鱼也将就”,为了让师傅将就着完成这次带队打草的任务,我将就着继续挂鱼,不再下小眼网,自然就挂不上小白条,他们不吃小鱼,小鱼就会惹出事端来。

早晨,阳光从树梢照下来,在草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一只小野鸭从三人来高的树洞里爬出来,勇敢地向下一跳,正落到了我的脚边,我把它捡起来,黑黄相间毛茸茸,黝黑的嘴巴,黄嘴丫,一双红色的小鸭掌夸张地张开着。接下来又一只,又一只……一共跳下来十三只。那时候没有十三不吉利这种说法,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吉利的,鸭妈妈下了十三只蛋都成活了而已,鸭妈妈可能不是洋鸭子,不知道“第十三个是犹大”的洋典故,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我摘下帽子,把十三只小鸭装进帽子里,我刚走出去有十几步,就看见鸭妈妈从树洞里飞出来。

这是一只不知道洋典故的愚蠢的鸭妈妈,她事先没有侦察好草地上是否有天敌,就把小鸭一个个推了出树洞来。小鸭都出来后,她又没有马上飞出来,看小鸭的去向。现在她飞出来了,她并不知道小鸭都在我的帽子里,她嘎嘎地叫着,转了几个圈儿,就向远处飞去,可怜的鸭妈妈失去了她的孩子。我有些想放掉这些小鸭,可是现在晚了,鸭妈飞远了,可能不会再回来了。这些小鸭也太可爱了,我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我把这一群贼头贼脑的小毛绒球带回了住处。小鸭竟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把它们带到菱角湖,它们见了水就很开心地一只接一只地跳下去。菱角湖里吃的东西很多,小鸭们游着吃着。它们很警觉,天上有大鸟飞过来,或者岸上有大的响动,它们就会潜到水下去,很久才露出小脑袋来,确认没有危险才出来,有的就钻进浮萍或野荷的大叶子下面去了。

小鸭们认我,只要我叫“呷呷呷——”,它们一准从菱角湖里钻出来,我总是拿些窝头屑给它们吃,有时把小鱼肉剁碎了喂它们。小鸭们长得很快,几天工夫就有拳头那么大了,渐渐地褪去绒毛,长出羽毛来。

小鸭长出羽毛来,哈拉苏草场上,托合塔尔人垛起五个高大的草垛,高高的恰里巴围着,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大老王站在沙包子上,面对着哈拉苏草场,长长舒了一口气。全体队员明天休整一天,准备回家。

我端着一大碗土豆玉米糊糊,十三只小野鸭跟在他后面,闾丘二狗闾丘虎也端了一碗同样了糊糊,小鸭在他前面,他抬起腿不轻不重地一脚,小鸭滚出几步远,歪歪扭扭地跑了。闾丘虎:“哎,叫你呢,碧野,今天怎么没有鱼?”

我转身正对着闾丘二狗,一抬手,一碗糊糊端端正正地扣在了闾丘二狗的头上。我说:“你以为你那狗腿是那什么人的脚呢,想踢哪个踢哪个?踢一只小鸭子,你再敢踢它,我打断你的狗腿!”

闾丘虎抹了一把脸上的糊糊,好让自己的眼睛露出来,他比量了两下,也许是三下,最终没有上前来。

何麻子笑了,他对闾丘二狗说:“你他妈吃屎也不知道趁热。”

大老王说:“都消停点儿吧,收拾收拾后天回家,明天爱去打野猪的就去打野猪,爱去找羊的就去找羊,想跳河也没人拦着。”

真的有人跳河!

杨伟志正在拉屎,他喜欢脱了鞋卷了裤腿在那浅滩里拉屎,那里蚊子少,还不用擦屁股纸,洗洗更健康。

杨伟志的排泄工作刚进行到二分之一,或者是三分之一的时候,他看到河里漂下来一棵河倒树,跟河倒树一起漂下来的分明还有一个人,也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

河中间儿抓着河倒木在水里漂浮着一个人!杨伟志没有排泄完,管他健康不健康,也没有洗洗,就提着裤子朝营地跑,边跑边喊:“有人掉河了,有人跳河了!”因为喊得急,也听不清他喊的是“跳河了”还是“掉河了”,听不清也没人追问,意思差不多。

我起身往河边跑,其他的人也跟着往河边跑,大多是看热闹,小鸭子也跟在人们后面跑,跑到河边,那抓扶着河倒木的人在河中流,已经漂得偏下游了,我朝下游追,边跑边脱衣服边喊:“快去拿绳子,长竿子来。”

我把鞋子也脱了,纵身跳进河里,一纵身他化成了浪里白条,直朝那棵河倒木窜去,那十三只小鸭也跟着我一个个接连着跳下河,很快就追上了我。河面很宽,河水平缓,我很快就追上了那棵慢慢向下游漂着的大树,那落水人正抓着大树,眼睛放出光来,但说不出话。

我拉了拉那棵大树,拉不动。

我对那人说:“你放心,我可以把你救上岸,你现在放开这棵树,把手给我。”

那人很配合,放开那棵树,伸手给我,然后转身脸朝上,仰浮着,我的左手臂弯挽在那人腋下,那人把脸露出水面,像是在仰泳一样。我带着那人顺水朝这岸斜插过来,小鸭子跟在他后面,呷呷地叫着。岸上有人拿着绳子,杆子追过来,我已经抱了那人走上河边的一片沙滩。

我从沙滩上抱过来的竟是个女的,漂亮的女人!托合塔尔打草队的人们很惊讶,又有几分惊喜,或许是十分惊喜,简直是相当之惊喜,惊的是“跳河”也好,“掉河”也罢,这太让人吃惊了;喜的是,这个从河里捞上来的人,竟然是个女的,还是个年轻的大美女!

这女人神志还清楚,好像没呛水,只是在发抖。我把她抱回来,放在一大堆干草上,问:“你能自己把衣服换下来吗?”那女人点点头。我就把她放进我的蚊帐里,给她找出了我的秋衣秋裤还有林若涓寄来的崭新的军装。我说:“你快点把湿衣服全换下来,全换下来,一点儿湿的也别穿在身上。我去给我弄点儿吃的。”

我去伙房棚子那边找大师傅去了,大师傅已经熬上了生姜红糖水。我决定去下网再抓一次鱼,顺便把那女子的湿衣服拿去洗了。

杨伟志说:“是我——我发现的,为什么他——他就抱到——他的蚊帐里去了?”他说许竟也不太结巴。

其他人也嚷嚷:“人是大家救的,我还拿绳子了呢。”

众人嚷嚷的时候,那女人已经换了干衣服,从蚊帐里爬出来,向这边走,颤巍巍的,她分明还在发抖。衣服大了,有些旷荡,女人迷人的线条若隐若现的,更加妩媚动人。刚才还嚷嚷个不停的嘴,都停下来了,有大张着的,有半张着的,有紧闭着的,有咬着上嘴唇的,有咬着下嘴唇的,只是眼睛都尽力地睁大了,有的紧盯着不动的,有的不断扫描上下求索。

那女人说:“我叫桑梓,谢谢大家救命之恩。”

“那谁,嗓,嗓子吧,你那啥是,是‘跳下河’呢,还是‘掉下河’呢?为,为什么呢?”杨伟志结结巴巴地问,跳和掉在他嘴里说出来,发音也没啥区别。忽然就又想那里有些不对,哦,对了,是刚才没有来得及擦屁股。

“我是桑树的桑,梓树的梓。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有青山。”桑梓说,“我是跳下河的,不是掉下河的,是跳下去的跳,不是掉下去的掉。跳和掉,你们怎么掉跳不分啊。别人追我,我就跳河了,不是不小心掉下河去,明白了没有?”

“死羊”杨志伟摇着头向河边跑去,他洗屁股去了,洗洗更健康。杨伟志健康不健康,没有什么人关心,桑梓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大家都围过来,挤着嘘寒问暖。

何麻子是理论家,阶级斗争这个纲自然不能丢,对成分不清来历不明的人尤其应该提高警惕,但是美女则不同,美女敌人也是应该保护的,把她们反动的灵魂消灭掉,肉体是可以用的,他甚至希望这个美女是个反革命,逃犯,如果不是,得想办法让她是,谁让她是美女呢。反之,丑女则不然,大嫚儿娘郭秀美就是因为太不秀美了,没人想把她弄成四类分子,是她自己作的,把自己作成了一个四类分子,可是谁把她当四类分子了?人们还只能把她当贫下中农看待。

美女只应天上有,美女一落到民间,准是个四类分子,不是也得是。就在麻子理论家遐思迩想的时候,大师傅许老歪喊着“让开——让开——”,端着一大搪瓷缸子红糖姜汤过来,用块毛巾垫着,双手捧给桑梓,说:“姑娘,喝口热汤暖暖身子,慢慢喝,发了汗就好的。身体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有啥事,喝完汤慢慢说。”

大师傅许老歪,人并不歪,而且比一般人正得多了,工人阶级,转业军人。在老家原先也是县机关里的青年才俊,只因多喝了几两酒,在露天睡了大半宿,不知被什么风给吹了,脖子就歪了。他歪的方向不对,朝右歪,人家说他是右倾,仕途就坎坷起来,他干脆去学了当厨子,到县招待所掌勺,脖子歪得愈加厉害了。招待所所长说歪脖子炒菜味道不正,让他打扫卫生。士可杀不可辱,他一气之下,国家指标也不要了,当盲流来新疆了。盲流的退伍军人也是退伍军人,响当当硬邦邦的一块钢板。那时候把共产党员、退伍军人、贫下中农叫“三块钢板”,意思是政治上过得硬;把驾驶员、售货员、炊事员叫做“三大员”,意思是吃得开。许老歪“三块钢板”全有,“三大员”占了一员,绝非等闲之辈,可是他待人和气,处事低调,又不走运,至今仍是光棍儿一条。

桑梓接过许老歪的姜汤,又说了声谢谢。众人学她娇弱的声音,跟着说“谢谢”。

桑梓坐在扣过来的柳条筐上喝汤,打草队的雄性们,就围着看。

何麻子问:“你老家是哪儿的?”

桑梓答:“四川。”

“你从上游漂下来,那边应该只有红旗公社的东风大队,你是那个大队的人吗?”

“不是。”

“那你是哪里人,你不可能从四川跑到这里来跳河吧?”

“我就是从四川跑过来跳河的。”

许老歪冲何麻子说:“你审犯人呢?就是犯人,也得让人家把汤喝了,暖暖,吃口东西再审吧,再说了,这儿有打草队队长老王,还有队长西大门,还有那么多贫下中农,就是审犯人也不该你来审吧?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离他们有二三十步远,生了一堆篝火,给桑梓烘烤衣服,大的用茅柳撑在旁边,小的就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的,想早点儿烤干了,她没穿内衣。刚才让桑梓换衣服的时候,我说:“把湿的全脱下来,这么多人在这儿,没啥好害怕的,脱下来我给我烤干它,我是有媳妇的人,什么没见过。”

现在没有人搭理我,他正好帮桑梓烘烤内衣,也没人看见。千万不要病了,什么都好说,该说的她会说的,我心里想,明天再说吧。

内衣烤干了,给桑梓送过去,已经是满天星光,我去遛网,挂上了两条大条尔坦——学名叫狗鱼。我把鱼给许老歪,许老歪自是亮出自己的本领不在话下。

喝了姜汤出了汗,桑梓的神色就好多了,又吃了老歪做的清蒸狗鱼,可能真是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身全都是瞌睡了,她爬进我的蚊帐里,睡着了,我去看了,她睡得很香。其实,条件艰苦一些,物资匮乏一些,没有钱,在一个篱笆棚子下的一个棉纱蚊帐里,也是可以睡得很香的,哪怕只有一夜。

我钻进一个干草堆里睡了,也睡得很香,梦里想着若溪。

干草清香扑鼻,真有催眠的作用。

其他的人就都辗转反侧了,特别是何麻子,对于女人他是很想的,但他觉得政治更重要,有了政治地位,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没有政治地位,就没有女人。四类分子的儿子娶不上媳妇,四类分子的女儿都嫁了贫下中农,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孩子的成分是随爹的。自己是个中农出身,生出个儿女来,也就是个中农,无论出身好坏的人,谁也不想生个中农出来,于是不瘸不瞎的,谁愿意嫁给一个中农,还是个满脸脓包麻子,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何麻想,只有当干部才有出路,当了干部,中农也贫下中农强,可是自己是农村户口,连个国家单位都进不去,当干部是白日做梦。要想出人头地,成为国家的人,那就得研究政治,政治上碰上运气了,当个大官也不是不可能。不是有句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么,何麻子,惦记着政治,对政治自然就有了自己的一套理论。他寻找一切机会,宣传实践他的理论,虽然自己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到现在连半个女人都没有捞到。于是,他也常想着哪天能英雄救美,可他真没有那个本领和胆量。于是,他又想到哪天能将哪个美女置之死地而后生,让她成为自己掌中之物,还对自己感激涕零,这个方面他很有信心。

桑梓了出现,他觉得机会来了,这个女人绝对有问题,肯定是个有缝的鸡蛋,关键是要找到缝。看那个许老歪已经叮上去了,哼,看他急的,连是个什么蛋都不知道就敢往上叮?要是个蛇蛋鳖蛋恐龙蛋,我看你咋整?

对桑梓,理论家何麻子准备静观其蛋,实在不行,就拼他个石头碰鸡蛋,绝不搞蝇死蛋破那一套。

女人——女——何麻子想得有些不耐烦,他想得太多,不像窦乐子,想了就干。何麻子有时候也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于算计了,反而难成事?

很多人一夜无眠,倒也一夜无事,天亮了,大老王抽完了这一夜的最后一支烟,钻进蚊帐睡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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