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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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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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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恋》连载

第八十四章 梦来归

一场春雨过后,戈壁泛出淡淡的绿,托合塔尔的羊集中放牧了,大羊一群,小羊羔一群,家家都有了羊奶吃,野狗的龙凤胎长得白白胖胖。野狗赶了大车,黑旋风没有了踪影,有人说在河谷见到过它,也有人说它是进山了。

桑梓没有休够产假就上班了,学校找了两个临时代课的,马小虎不上学了,跟着他爸爸一起给各家放羊,他爸放大羊,他放小羊。各家的羊集中起来,交给马小虎父子放牧,各家交代牧费给马小虎家,

赵昫娶了裘嫒。生产队成立了一个基建组,赵昫当组长,有几家盖了像赵昫新房那样的新房子。

赵铁匠带了小闺女三嫚,二蛋赵明,三蛋赵邻;五嫂带了一双儿女,两家合成一家,赵铁匠和五嫂领了结婚证,一起过了。铁匠打铁,裘暖抡大锤,五嫂拉风箱,打哈萨克小刀,很好卖。后来这儿旅游兴盛起来,赵铁匠打的春草牌小刀成了托合塔尔的旅游名片。五嫂也不叫五嫂了,她本来复姓百里,名春草。

那年杨树落叶的时候,若涓来了,她在那间修理铺,找到了我。我当时很瘦,长了胡子,细长的手指很粗糙,皲裂的缝隙里染着油污,好几处贴着橡皮膏。

“师傅,我这个鞋底开了。”

“您稍候,我把她这个鞋掌打上。”

“碧师傅,这把剪刀要磨一下。”

“您如果不急用,就先放那儿,明天来拿。”

“师傅,车没气了,打下气,多少钱?”

“气筒在这边,自己打,不要钱。”

……

我在忙,没有注意到若涓来了。

“碧野哥哥,我来了。”我抬头,若涓正看着我,脸上滚下两行泪来。

看到若涓,我十分惊喜,竟说不出话来,我起身伸出手,又缩回来,“我的手——太脏了。”若涓扑过来,抱住我。

“今天停业好吗?”若涓说。

我点点头,这个妹妹的突然来访,让我手足无措,只好俯首帖耳。

若涓带我去人民饭店吃饭,赶巧云燕儿也在,若涓早就听说过云燕儿,方才见了,自然是姐妹相称。云燕儿见若涓,想起了若溪说过,“碧野妹妹数不清,发妻就一个。”

我妹妹多不假,而且都是有可能成为妻子的,若溪说发妻就一个,事实证明,大错特错。

云燕儿认为我现在穷困潦倒,就是因为若溪弃我而去,要让若涓劝劝我,也表达自己对若溪的谴责,云燕儿说:“若涓,你也劝劝咱哥,若溪走了,他就赌气学也不去上了,现在,为了一个寡妇背了一身债,那寡妇还带着个孩子,我劝他不听,他都不上我这儿来了。”

若涓看着我,我只是笑笑。

吃完饭,从人民饭店出来,若涓要我带她去见小玉。

小玉住着我给她租的两间屋子,屋子空间不大,倒还明亮整洁,子衿去了毓兰管的那个幼儿园,我每天接送。

若涓问小玉:“你们为什么不住在一起呢?结婚吧,相互照应也方便些。”

小玉说:“我不会和结婚的,他应该去上学,我耽误他一时,不能耽误他一辈子,今年再考,准能考上。我等身体好些了,就回老家去。欠别人的钱,我自己会还的。”

小玉并不记得自己在昏迷前对若溪说的话了,若溪也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子衿是我亲生的。

我对小玉说:“你不嫁给我,我也不能勉强,但这跟上学没有关系,不论你嫁不嫁给我,这学我都不去上了,现在高考已经改成秋季招生了,今年高考是七月,都过去了。咱们现在就是好好治病,好好挣钱,别的现在都不要说。”

若涓和小玉聊了一会儿,安慰了一番,“碧野哥哥自有他的主张,我们也不好强求他。”若涓转身又对我说,“能不能带我到那年给我煮鱼汤的那个地方,再给我煮一壶鱼汤?”

我说:“可以啊,这得上街去找个托合塔尔的人带个信,让许队长帮我找个人,明天一早套了拉拉车来接咱们。”

若涓说:“那好吧,咱们现在就上街去吧,我也顺便给小玉姐姐买些吃的。”

我带着若涓上街去找托合塔尔的人,在供销社遇见了野狗,我向野狗说想让他带信给许大队长,野狗说:“不用麻烦了,我明天还来拉化肥,一天两趟,我上早来装上化肥,拐个弯儿把你们稍到河边,下午来的时候,我再拐个弯儿到河边把你们接来县上,就是多跑那么几公里路。”

事情安排妥了,我买了一盒白雪莲烟给了野狗。

若涓也买了些罐头、麦乳精什么的,让我带给小玉。

若涓说:“我有些累了,你陪我回去吧,我住在人民旅社。晚上咱们换个地方吃饭,叫上小玉,我不想去人民饭店了,不想听云燕儿数落你。”

“好吧,我知道一个私人小饭馆,又干净又实惠,可以现杀鸡,蘑菇炖鸡,小玉说好吃。”

两说着就到了人民旅社,若涓是开了个标间,两张床。

若涓一进屋就脱了鞋子躺到床上去,她确实累了。

“碧野哥哥,你也躺下休息一会儿,陪我,咱们说会儿话。我们那个矿区撤了,矿上的人都安排到师部和各团场去了,原来矿区的家属还有临时工什么的,转了户口,安排工作了,二嫚儿她们两口子现在都有户口有工作了,我安排到师部的中学。你要愿意,就跟我走吧,当我的家属,就可以安排工作……”若涓说着竟睡着了。我也在另一张床上躺下,闭了眼睛,并没有睡着。

晚上,我们一起吃了那个“小玉说好吃”的蘑菇炖鸡。

第二天若涓跟了我去那河边钓鱼,喝了我亲手做的茶壶煮鱼。

若涓端起一大搪瓷缸子鱼汤,和着泪喝下去。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我没有去给若涓当家属,在我那个雷震特批修理铺,修修补补。几毛几分地挣着钱。小玉身体也渐渐康复了,能接送子衿,也帮我洗衣做饭,平平淡淡的日子过得挺快。两个春秋过去,我无债一身轻了,小玉开了一间馄饨铺子,生意很好。

我对小玉说:“嫁给我吧,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不嫁人的原因,都是为了子衿,你看我这么多年,对子衿不比亲生的差吧,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你如果执意不肯嫁给我,我就浪迹天涯去了,看一看外面的生活。”

小玉使劲地捶打着我的胸膛,哭着:“子衿就是你亲生的,你和我,你都忘了吗?除了你,我没有和别人,你是我的男人,我只有你。”

小玉紧紧地抱着我:“我嫁给你,嫁狗随狗,你走哪里,我和子衿就跟到哪里。”

我说:“你和子衿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要守护着你们。我要多挣一些钱,建一个我们的家。”

一年后,在哈拉苏盖了房子,给生产队放马。后来施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老百姓说是“分田到户”,我分了几头牲畜和一块儿草场。我打草,放牧,也给牧民们做些木匠活儿,有闲钱就买书,闲余的时间就读读书,也胡乱地写些不成体统的东西:说是纪实,人物都是虚构的,“我”也是虚构的;说是小说,我真的没有编造,更不是为了揭露而抹黑岁月。我怀着敬畏回看艰难。

很多年以后,我终于在一本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散文。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北京的一座高楼里,若溪闲翻杂志的时候,看到了一篇署名碧野牧羊的散文,标题是《我的东篱》,文章写道: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是易安的诗句。“东篱”自然是指“赏菊”了,陶潜有诗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是文人雅士的情趣,我的“东篱”,是用茅柳编成的篱笆小园,有半亩多地,在我的土屋的东面,我称它为“我的东篱”。篱笆的里外本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青草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篱笆似乎只是一个象征,象征什么呢?我原本也没有想过,只觉得没有一个篱笆小园,就不像一个牧羊人的家园。

我的东篱南面有两株高大的杨树和几簇美丽灌木丛,给我的东篱一片清爽。灌木丛有几段空隙,像是专门为我的东篱开的窗。好让我能从这里看到南面那条向西流的河,还有那河南面的一片白色的沙滩。稠密满身是刺的野石榴丛开满了白色的小花;高而稀疏的面蛋子丛到秋天会结出一串串形如樱桃的小果。几只随意放养着的母鸡就在这灌木丛下孵着小鸡,那只红冠子绿尾巴的大公鸡,气宇轩昂地在灌木下的草地上漫步;两头出生不久的小牛犊在不远的草地上戏耍;太阳挂在西边的林梢,红红的;大黄狗也不再伸出他粉红的舌头;妻用干牛粪燃起的炊烟早已在晴空上缭绕;奶茶壶吊在三脚的铁吊架上,蓝色的火苗儿舔着壶底,壶里飘出脉脉清香。

我的东篱里面摆一张厚重的木桌和几把样式不一的椅子,我坐在桌前,随意地翻一本什么书,妻给我端一碗奶茶,放在我的面前,拍拍我的肩然后忙她的事儿去了。女儿子衿就常坐在我的旁边做作业,总是偷偷儿地喝我碗里的奶茶,当我端起空碗送到嘴边时,她便咯咯地笑起来。妻忙完了,就坐在我们的对面织着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静静地看着我们,那目光正如清澈河水,笑脸如灿烂的晚霞。

天色渐渐暗了,女儿回屋去继续做她那没完没了的作业。

偶尔有一两个邻居来,说是邻居也有一两里远,他们骑马或摩托来。我们随便地喝着奶茶,相互问候着:老人、孩子、亲戚、牛娃子、小羊羔……以至于屋里的老鼠。问候之后,便东南西北地聊起来:草场,河水,牛羊的价格,城里人下岗,孩子上学,街上有“红灯区”,美国人又换总统了……妻端上了抓肉,大家吃着肉,喝着酒不由得唱起歌来,――

美丽的夜色多么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歌声粗犷而悠扬。

月亮升起来了,柔和的月光照着这宽阔的草原,北面,是一带远山,黑魆魆的。天上是闪闪星光,原野是点点灯火,而东面的县城的灯光正如天上的银河,牧羊犬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断断续续地吠着。

“东篱把酒黄昏后”,这醉人的夜啊!

若溪读完这篇文章,倒了一杯红酒,凝视着墙上那幅装裱过的《渔雪图》。

窗外的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丈夫今夜在公司召开董事会,女儿刚刚写完作业睡了,妈妈和继父,就住在下面一层。

若溪端起那杯红酒,向着西北,作出一个碰杯的动作,轻轻摇一摇,一饮而尽。“吉人自有天相,不必相濡以沫,就相忘于江湖吧。”

若溪说,那一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托合塔尔。

托合塔尔湖碧波荡漾,大垫方架起了高架桥,地窝子变成了一排排白墙红瓦的农家小院,村子绿树成荫,白杨挺拔,沙枣婀娜,小学校红墙碧瓦,小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唱国歌升国旗。

大戈壁变成了大草原,一条清溪从草原中蜿蜒流过,若溪在我怀里骑着黑旋风,驰骋在辽阔的碧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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