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星期天,若溪在家,我也没有出车,若溪早早就改完了昨晚拿回来作业,下一周的教案也写完了,在我所知道的乡村教师里,若溪是唯一写教案的,可能是她水平太低,别人都是高水平的,连家长也说若溪:“教个小学还要备课,太没水平了,不过人挺好的。”我们家后面的李大娘,就这样说若溪,她可是上过私塾的。
若溪对我说:“你快去给李大娘把水挑了。回来咱们就关上门,好好在家歇一天。”我也想和若溪好好地过个礼拜天,真正地休息一天,一整天都在一起。可是,我刚出门,就有一个人来了——柳依依拄着拐杖来了,依依对若溪说:“我找碧野哥哥修一下拐杖,这都快散了,我也不认识谁,王菲说碧野能修。”
若溪说:“这个王菲,不好好唱歌,胡乱介绍修理工干什么啊?她以为自己是家政公司经理啊?什么事都找碧野,碧野是你们的公共男友吗?”若溪一生气,穿越到几十年以后去了。看见柳依依还打着石膏的脚,思想一下子就又穿越回眼前来了。
“碧野去后屋李大娘家去了帮她挑水去了,李大娘的儿子在排碱渠工地,家里就李大娘自己,平时,李大娘能自己照顾自己,这下雪了,路滑,挑水不方便,昨儿晚上我们回来晚了,没去给她挑水,今天一早,刚吃完饭,碧野就去给李大娘挑水去了。”若溪刚说完,我就回来了。
我仔细地看了依依的拐杖说:“这木头不好,是杨木的,榫卯都断开了,要不是你身轻如燕,这拐杖早就折了。你在这儿,我去给你找个可以修好的地方去修。”
柳依依说:“我和你一起去,你扶着我就行。”
若溪说:“让你碧野哥哥背着呗。”
柳依依说:“不用的,我可以慢慢走,修好了我就可以拄着回来了,我拄柺,跟正常人走路的速度差不了多少。”
我冲若溪笑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摇头是啥意思。我搀着柳依依走了,送她到赵铁匠的铁匠棚子去。
路上的雪被踩得很滑,到处是牛屎饼子马粪蛋子,还真的不好走,柳依依说:“碧野哥哥,今天我看若溪有些不太高兴啊,你们生气了?”
我说:“没有啊,我们见到你还都得咧着嘴笑?小孩子不要一天总是猜测别人。”
柳依说:“那就是生我的气了,她吃醋了。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爱上你了,也可能是我嫉妒若溪,反正我是觉得她是吃醋了。”
我说:“这就是你不对了,你爱上一个有媳妇的人就不仅仅是不对,也是罪过,想想人家媳妇会咋想,你爸妈知道了会有多难过。要是人家把你推到路边走了,你多尴尬?人家都是领了结婚证的,是合法夫妻,破坏人家关系,是违法的。”
柳依依:“你不要吓唬我,我又不是吓大的,我知道你不会把我推到一边去的,你没那么狠。我听小蕊她们说了,你和若溪都没有那个,就是假夫妻。”
我:“别听她们胡说,我们是合法夫妻,有结婚证,早都圆房了。”
柳依依:“骗人的,你还不到结婚年龄,那个结婚证是非法的。”
我:“这个玩笑不能开,这个话不能乱讲,咱俩没仇,你别害我。再说了,这托合塔尔有几个女孩结婚是到年龄的?男女平等,怎么就不许一个男人不到年龄结婚啊。”
依依:“我是真的爱你,我会等你,反正我还小。”
我:“水边有一种大鸟,经常一只腿站着,在那儿等有小鱼过来,脖子都等长了,人们叫它长脖子老等。老等也是等到鱼就一口吃掉,鱼挺多的,可是,有一只老等饿死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看到一只鱼游过去了,它就想等到那一条鱼游回来,可是那条鱼永远也不会回来了。那条鱼被另外一只老等给吃掉了。”
柳依依:“我知道,那种鸟叫白鹳。”
我:“叫白老等,我看你脖子长了没有,白老等,白等。”
柳依依笑了:“我不会等的,我会缠,山中只啊见藤缠树啊 世上哪见树啊缠藤。”
我:“这歌不能唱,小心让人听见说你黄。”
柳依依:“黄就黄了,我觉得我真的爱上你了,不说出来就挺那个的,说出来就好了。你别害怕,我想我也不是一个太过执着的人。我这人干啥都没长性。”
我说:“现在这小姑娘太开放了,让人适应不了,吓出我一身冷汗来。”我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惬意的,那感觉像是喝了蜜糖。
我和若溪的心是想通的,有时候她心里想啥会映射到我心里来。此时,若溪正端起一缸子茶来,喝了一口,是心思很乱,刚才放了两次茶叶吧,苦如黄连。又觉得很憋屈,多好的一个星期天,碧野欠她们的啊?想到我正搀着柳依依,不知正在哪儿走着,心里就发狠说:“碧野,我要禁闭你!不,我要和你圆房!”
心里骂也好,恨也好,就是止不住流泪。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心难过,你知道吗?
平时在学校工作还好。虽然若溪并不太喜欢跟小孩子打交道,对教学也差不多是一窍不通,好在有张小蕊,人家是高中生,语文、数学、政治这些课都张小蕊来上。若溪就上音乐、体育,还有什么常识,地理什么的。课程不多,书也很薄。
若溪的课基本是可以蹦蹦跳跳,说说笑笑的,这她很拿手,从五岁就专业学舞蹈,在文工团干了那么多年,教这些轻车熟路。孩子们不久就喜欢上了若溪。小蕊文静,若溪活泼,真让这所学校充满了学校的气息。欢歌笑语时时从校园传出,让过路人不禁驻足。现在学生也就五十来个,但是分五个年级,这是很不好教的,当时师范有门课程是复式班教学法,说的就是几个年级在一个教室上课。
工作是新鲜的,虽然也很忙碌,甚至比在队上劳动要累,可是这比在队上跟着社员们在地里干活儿要充实多了,也没有那么多的纷争,孩子们的事情只要大人不参与进来,就都好解决。
不是么?有一天,李明和马虎打起来了。
李明是名人,各类作业上都有李明如何如何,让李明出尽了风头,比如说有一题:李明从家里到学校走了500步,他又原路退回了150步,问李明现在距离自己家有多少步?
可是马虎不服气,他说李明傻,走了500步又退150步,肯定脑子有毛病,他还说书上的李明就是这个李明,这个李明也傻,还爱尿床。
李明就说马虎的爸爸是笨蛋,起个名字也马虎,这个马虎就是书上的马虎,啥事也干不好,马马虎虎的。
于是两人就打起来。一个眼睛乌青,一个鼻子流血,鼻子流血的马虎,小褂子胸前都是血,若溪让他脱下来给他洗洗,他却穿着血染的小褂回家找他妈去了。
马虎的妈妈来学校,不问青红皂白,揪过李明来扇了两耳光,李明跑回家叫来他爸爸,刚好堵住马虎妈,上来就是两巴掌,马虎跑去找他爸,这事眼看要闹大,说不定就要出人命。两个姑娘吓傻了眼,劝不停,拉不住,自己还挨拳头。还是班长玉花机灵,跑去找来了六六主任,才制止住一场流血冲突。
两面家长都坐下来。若溪心跳放缓后说:“这事不能全怪孩子。两个爸爸给孩子起名都有问题,李明的名字起得太好,太出名了,老师天天上课,什么课上都会讲到李明,书上写着啊,没办法。叫李小明吧,也不行,书上的小明就是李明。我看叫李志明吧,诸葛亮说‘淡泊可以明志’明志就是志明。马虎这名字是爸爸起的就不好,马虎马虎,马马虎虎,干脆叫马小虎吧,小虎可爱,又不马虎。”
若溪说完,大家都笑了,都说若溪有学问,很佩服这个漂亮的女老师,并发誓以后孩子间的事情就让老师来处理,他们放心,再也不来学校找麻烦。
工作刚顺了不多久,就有闲空儿来想我,不能不想。若溪说我:“到哪里都会招惹女孩子,这是为什么呢?他是不是滥情啊。宝玉就滥情,可人家是二爷,碧野你就是个赶大车的狗崽子,一个被打入另册的人,你也滥情,这可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滥情不分贵贱。”
这个滥情的小碧野,是不是又跟那个依依滥上了,那一瘸一拐,可怜楚楚的,这会儿说不定正让碧野背着或抱着呢。若溪想着就心烦,坐在一摞作业前发呆。
那时我正在大马棚里牵出马,迅速地套了大车,往车上装了一些干草,径直赶到迷糊家,搀着杨小玉出来,杨小玉怀里抱着孩子。
迷糊去公社了,子衿发烧了,赤脚医生喂了药,烧不退;打了针,烧还不退。这么小的孩子,他害怕,让马上送县医院,我们离县城近,离公社远。
赤脚医生跟着,我赶车,飞奔县城而去,白雪皑皑,一路上只听到马蹄声和车轮辗雪的吱吱声,心都提在嗓子眼儿上,稍有颠簸就会蹦出来。不到一小时,觉得像是过了一年,大车终于进了县城,停到了人民医院门前。
县医院,急诊室,小玉流着泪。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医生只说了一句:“送来得还算及时。”
心都又放回肚子里去了。
一个护士指着我说:“我认识你,骑大黑马的,暴风雪夜送妹妹。”
子衿需要住院观察,小玉要去办手续,把子衿捧给我抱着,我抱着子衿感觉很贴心,暖暖的。
若溪收到了妈妈的信,信上说:“上面正在一步步地落实政策,你夏叔叔说有可能把你调回北京来。”若溪把信放在胸口,很贴心。她没有想过去北京,那几乎就是上天,但真的想妈妈,若溪有妈妈,妈妈一在若溪心里;妈妈也女儿,女儿一直都在妈妈以上。
我抱着子衿在县医院的时候,若溪捧着她妈妈的信泪流满面。她忽然狠狠地自言自语道:“我不是林妹妹,你也不是宝哥哥,你就是个赶破大车的——破赶大车的!”
那个时候,柳依依等着三秃子给她修拐杖,三秃子修得很用心,动作很好看,在每一个榫卯处都包了铁皮,打了铆钉,然后用锉锉平,用砂纸打光,拿起来磕磕碰碰,再柱一柱,确定没有任何松动和响声。
三秃子伸手拉起柳依依,把拐杖递到她手上,说:“走一走试试,看合适不。”
依依拄着拐来回走了几步,笑容灿烂:“合适,谢谢,给你添麻烦了,再见。”
依依走出门去,三秃子赶紧跟出去:“雪大路滑,我送你。”两人并肩走着,三秃子伸着手在依依后背四五厘米的地方护着,怕这个美女掉到四五米外的沟里去。
铁匠棚子里,五嫂端了一缸子茶给铁匠赵,缸子洁白,五嫂说:“现在,你天天晚上都回家?”
铁匠说:“天天回,还天天得那啥,不然她就来闹腾,老都老了,还来这一出,我看她是疯了,医生说是更年期。”
“这三蛋三嫚都得了包虫,可是要讲卫生啊,万一也给你弄出个包虫来可咋办?”
铁匠卷一支莫合烟,五嫂从炉膛里夹块炭火来给他点燃。
静静的,能听到铁匠吸烟的咝咝声,五嫂的脸红得像朝霞,
“娃好吗?”
“娃好。”
“五哥好吗?”
“好”
“你好吗?”
“我不太好——也还好,都是命。”
“你先下班吧,我也要回家了,天黑了。”赵铁匠说。
天黑了,我赶着大车回来了,安顿好车马,急忙回家。
“你哭了?”我问若溪。
若溪点点头:“我妈来信了。”说完就扑到我怀里,“抱抱我,我觉得好孤单。”
紧紧地抱着,若溪不说信的内容,我也不问。
若溪说:“我们是亲人。”
我说:“是亲人。”
若溪说:“我们相依为命。”
我说:“相依为命。”
若溪说:“这两天,我总是想要生你的气,我知道我不对,可是我管不住我自己。”
我说:“子衿病了,我刚把她送到县医院去了,没事了,就是感冒发烧了,要住两天院。”
若溪说:“没事就好,小玉说子衿和我们没有关系。”
我说:“她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
若溪说:“我想还是有关系,小玉是你的朋友,救过你的命,人不能忘恩负义,不论如何,子衿都应该和我们是亲人。”
我说:“谢谢你,若溪。”说完竟泪流满面。若溪说:“其实,你这个滥情的男人也很委屈,比无情的男人委屈百倍。”
若溪吻了我,她说:“我还想吃那个干辣椒煸鱼干,咱们不是还有一点儿菜籽油吗。”
我说:“好吧,我去做。”
若溪说:“晚上我想和你睡炕。”
我说:“好,就睡炕,炕上热。”
若溪说:“有你就不冷,今晚没有月亮。”
夜静静的,远处有几声犬吠。
我去做辣椒干煸狗鱼干,若溪跟着我到厨房,搬个小板凳坐下,帮着烧火,她说:“接子衿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我翻炒着鱼块,用铲子铲出一块来给若溪:“尝尝。好吧,后天去接,你得请半天假。”
若溪说:“行,我和小蕊调下课,下午她替我看一下班就行了。——鱼可以出锅了。”
鱼很香,情很浓,今夜相拥而眠。
若溪想:“我把自己交给你了,你想要就拿了去。”她脱了衣服,钻进我的被窝里。我拥着若溪,心想:“”同样的错误不可以犯两次,和小玉犯的错已经让我的人生变得复杂、难堪,这个错误不要再犯在若溪身上。说好了的,要等到正式结婚,说不能等,说控制不了,那都是借口,牲口才控制不了,人可以,不须什么柳下惠,只要是人,普普通通的正常人,就可以把自己的行为控制在符合自己的意愿的程度。我搂着若溪,吻了她。
“你想要吗?”若溪问。
“想,但我能忍住。”我说。
“不用忍受,想要就要吧。”
“不,我许诺过我自己,要等我们正式结婚。”
“现在就算我们正式结婚了,我不想等了。”
“这是两个人的事情,谁也不能独自决定,我不将就,更不能让你将就。我们再等一年。”
“好,我们再等一年,抱紧我。”若溪钻进我的怀里,闭上了眼睛。相拥了一会儿,我从被窝里退出来,给她掖好被子,钻进她空着的被子,香香的。若溪转过身来,枕着我的胳膊,脸贴着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