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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梦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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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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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恋》连载

第七十八章 全家福

太阳都升起一树高了,天仍然很冷,向阳的矮墙根上也没有人晒太阳,连麻雀也不在墙头上叽喳。

许老正对野狗和三秃子说:“你们先套爬犁去拉土块,大的小的都拉一些回来,大土块和泥,小土块打火墙。我去找人把库房那个铁炉子搬过来支上,先烧着,不然根本没法儿干活。那个户口的事儿,今晚我把证明都开好,明天让会计跑一趟公社,有好几户生了娃还没上户口的一起都办了。”

野狗和三秃子去牵牛套爬犁,许老正又去叫了赵铁匠家的大蛋赵昫,两个人把从前开会的大库房里的那个柴油桶做的大铁炉子搬来支上,烧起来,又从家里拿来洗衣服的大铁盆,装了雪放在炉子化了一盆子水。

先拉来一爬犁大土块,赵昫把土块用斧头背砸碎了,用筛子筛了,倒上热水和泥。

许老正问:“这土还要筛啊?”

赵昫说:“打火墙,这泥要是不细,缝就砌不严实,就漏风,烧不热,还冒烟。”

许老正说:“行家,以后就不能叫你大蛋了,叫师傅——赵师傅,你那新房子盖得漂亮,比县城里的还要漂亮。等开春,我想成立一个基建组,专门盖房子。这个比种粮来钱快,再说咱们不再种那么多地了,只种好地,那些连种子都收不回来的地,就让它长草,这样种地也不需要那么多劳力了,多余的人,啥挣钱咱们就干啥。”

“小土块来了,慢点卸,我看场上小土块可不多了。”野狗在外面喊。

大家正往屋里搬土块,六六来了。

六六进屋来看了看,说:“这都准备齐全了,两个人就够了,许队长和秃子来我家,有重要的事情。”

野狗说:“再拉一车土块就够了,许队长先去,秃子再和我再去拉一趟,行不?”

“行,拉够了土块就快点来。”六六说着,拽了许老正去他家。

出了铁匠房,六六对许老正说:“是柳依依的爸爸来了,先到了你家,你不在,桑梓就把他带来我家了。他是为他女儿和三秃子离婚的事儿来的,很客气,还自己带了酒肉来,让咱们给调解,想好合好散,不想伤了三秃子的心。我看这事儿难。”

许老正说:“从前,咱们这儿太穷,可是那么多的光棍儿都娶上媳妇了,现在眼看着好了,老队长给各家弄了那么多羊,一开春,日子就好过了,现在也没那么多的限制了,我想咱们搞副业,不用两年,全队人的日子都能超过县城。可是这有了奔头,咋就都要离婚了呢?”

六六说:“老许,你家桑老师没事儿吧?”

“她没事儿,这考大学,就是她坚决不考的。可是,这一个个地离婚,不瞒你说,我心里也打鼓啊,真弄不懂这是咋的个事儿。桑梓现在总去找若溪,回来总是不开心,有时候还流泪。”

六六说:“这你放心,若溪可是咱这儿心眼儿最好的人。”

许老正说:“我不是担心若溪,我是担心学校里新来的那个猪。”

六六说:“我看那个猪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人,怎么一摘帽就变成坏人了呢。再说他不是跑了吗,我量他再也不敢回来。”

两人说着就来到了六六家,六六对柳依依的爸爸说:“这是我们队的许队长。”

柳依依的爸爸连忙站起来,自我介绍道:“我是依依的父亲,我叫柳成荫。怎么——张强没来?”

许老正说:“他手头有点活,干完就来,咱们先聊着。”

六六说:“咱们到隔壁办公室去聊吧,这边孩子多,一会儿放学了,进来出去的。”

三人到了大队办公室,六六刚才去叫许老正的时候就生了火,屋里已经暖和了。

柳成荫说:“那我就直说吧,就是我女儿依依要和张强离婚。其实,张强这孩子不错,对依依也够好,可是呢,依依这不是要考大学了吗?就是考不上大学,也不会回乡下来了,我和前妻就这么一个女儿,前妻又是因公去世的,按政策是可以回城安排工作,要是考上大学,可能就连县上也不会回来了。这样两人就不能在一起生活了,还不如趁着年轻离了,各奔前程。”

许老正说:“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能不离婚还是不离婚好,都有孩子了。”

柳成荫说:“现在是依依坚决要离婚,张强不同意,她要向法院起诉。她说离不了婚,她还考试干什么,还不是要回到乡下去。我是说,要好合好散,张强有什么条件都好商量,实在不行再上法院。”

许老正说:“您这意思,这离婚是没得商量了?”

柳成荫说:“还是协议离了好,最好不要上法院。”

许老正掏出烟荷包,柳成荫赶紧掏出一盒大前门香烟来打开,抽出一支给许老正,“你看,我不抽烟,这都忘了给许队长敬烟了。”柳成荫说。

许老正接过香烟,从兜里摸出火柴来点了,吸了一口,“这样,也就没啥好调解的了,你们自家好好商量,我们村这不是有个刚离婚的,前几天地窝子失火了,现在一个光棍没处住,我得去把房子帮他弄好了,不然就给冻死了。”许老正起身要走。

六六从外面进来,连忙挡住许老正说:“那活有野狗他们两个能干完,你坐,我看这事儿,结果就是离,咱们得劝劝张强,离了吧,别闹到法院去。”

柳成荫点点头,忙抽出一支香烟来敬六六。

六六刚把烟点着,三秃子推门进来了,“快去看看吧,谢广鼎在杨小玉家闹,杨小玉出不来,让我来喊你们,怕是要出人命!”

许老正一跺脚:“那屋里还有两个小孩儿!”起身就往杨小玉家跑,帽子也忘了戴。

六六愣了一下,说:“你们爷俩先聊,我去看看。”说完也跑出去,他也没有戴帽子。

三秃子没说话,也跟着跑出去。

柳成荫愣了一会,他心想,“别是这些人故意躲我吧。”他也跟着跑出去。

花喜鹊带了儿子在厨房做饭,不知道这儿发生的一切,她把菜端过来,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门也没有锁。“这都到哪儿去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杨小玉家,子衿躲在床里墙角,红丽怀里的孩子在哭,杨小玉手里举着菜刀。行李卷扔在地中间儿,谢广鼎坐行李上昂着头,棉帽子掉在地上,头顶光亮。

许老正说:“谢广鼎,这里只有女人和孩子,你闯进来胡闹是犯罪,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绑了送公安局。”

谢广鼎噌地站起来,“你绑啊,我正好没有地方住,你不绑我,我就要跟我老婆孩子一起住。”

许老正说:“秃子,你帮我把他先弄铁匠房去。”

三秃子拉谢广鼎,谢广鼎不起来,三秃子把谢广鼎提溜起来,像提小鸡似的,谢广鼎蜷着腿。许老正提起地中间儿的行李卷儿,跟在后面,几乎同时,谢广鼎和他的行李卷儿一起被扔在了铁匠房子的地中间的泥巴上。

火墙就快打好了。

许老正说:“队上专门给你修房子,打火墙,这么冷的天。你不知道感谢还要闹事。你就住这,火墙打好自己会烧吧。”

谢广鼎说:“有本事你把我绑起来,不然一会儿我还是要去找我的老婆孩子。”

许老正说:“谢广鼎,你不要逼我!”

说完转身去杨小玉家,大家也跟着。

杨小玉正在规整打扫,大家进来,她哭了,“这就不是个人,以前天天来要钱,现在又要睡这儿,队长你要不管,我们娘儿几个就活不下去了。”

三秃子说:“没事儿,今天晚上,我就守在铁匠房里,看他几天再说。”

六六说:“三秃子,你得先把你老丈人送走再说。”

三秃对后面站的柳成荫说:“我想好了,我同意离婚,你是我孩子的姥爷,就永远都是我爹,我听你的。”

柳成荫摘下眼镜擦眼睛。

野狗说:“你们去商量事吧,我去把碧野叫来。”

杨小玉说:“叫不得,不要喊他来,他来了会拼命的!”

薛红丽抱着孩子,到三秃跟前说:“三秃子,我嫁给你,你愿意吗?”

三秃子看看杨小玉,又看看柳成荫,对红丽说:“我愿意!”声音很干脆。

薛红丽说:“你去办事吧,办完事来接我,我今天晚上就住到你那儿去。”

大家都愣住了,然后就默默地各自散去。谢广鼎坐在行李卷上,抽莫合烟,铁匠房里充满了莫合烟味,辣得人流眼泪。野狗对谢广鼎说:“薛红丽今晚上要去三秃子那里睡了,有本事你就去闹吧,你跑寡妇家里闹事就不算个人。”

三秃子跟着许老正他们回到大队办公室,花喜鹊又热了菜,端上酒来。

三秃子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柳成荫说:“张强,你就是我的亲儿子,你的喜事我要给你好好地操办。”

三秃子流着泪点了点头说:“听爹的。”

六六说:“张强是好样的,佩服。”

张强说:“我是想,人要是像谢广鼎那样,就牲口都不如了。”

吃完饭,三秃子套了马爬犁送柳成荫回县城去,晚上没有回来,就住在柳成荫家,和柳依依在一起,第二天一上班他们就去民政局开离婚证。

我和若溪来小玉家,给小玉的门上又加了两个门扣子。若溪说:“以前的民兵巡逻队,挺好的。”

我和若溪回地窝子,路上遇见乐子,我对乐子说:“谢广鼎关在铁匠房子里,他可能是要跟苏修特务接头。”

乐子说:“我是贫专队队长,我去看着他。”

乐子在铁匠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太冷了,他朝门上一看,有一把锁头挂着,他笑了,“傻子才在这儿守着呢。”乐子扒门缝看看,谢广鼎正在抽烟,他把门钌铞轻轻扣了,咔嚓一声上了锁,扬长而去。

若溪挽着我回地窝子去,“你太坏了。”若溪说。

我说:“乐子是欺负过我,可他都遭报应了,再报复他,也会遭报应的。这就是开个玩笑,他没傻,不会守多大一会儿的。我这个人,不喜欢报复。”

若溪问:“那你喜欢报答不?”

我说:“报答,喜欢,特别是对你。”

“那对小玉呢?”若溪问。

我说:“咱们不是说过不再说这个了吗?”

“可是,最近我总觉得,小玉好难,她怎么过下去呢?在这儿没个男人真的不行。”若溪说。

我说:“这儿也没有行的男人啊。”

若溪说:“你行,就我的男人行,可男人不能分享啊,再说也不够分的。这女人找男人,很多都不是因为喜欢那个男人,而是怕落在更恶心的男人手里。红丽就是,她嫁给谢广鼎是为了逃避何麻子,现在她要嫁给三秃子,是为了逃避谢广鼎。女人入虎口,大多是被狼追的。”

我说:“那你是被哪条狼追的?”

若溪说:“我是自投到你的罗网中来了,我不想出去,只想把这网里的鱼,都赶出去,只留我们两个在网里。”

“我也在我的网里?”

“自己织个网,把自己网在里面的,是神经病;自己被别人织网给网住了,那是个傻瓜;自己织个网,把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一起网住了,那是个聪明而幸福的人,你是个聪明而幸福的人,就是你网里的鱼有点儿多。”

我说:“现在也没有什么吃的,要是真能网几条鱼多好啊,你供应本上的那点油肉都给我吃了,你都快瘦成白骨精了。”

若溪说:“你知道个啥,这叫骨感美。我看书上说,鄂伦春人冬天在湖上凿冰窟窿捕鱼。”

“我想当一回鄂伦春人。”

我和若溪回到地窝子,点上灯,我拿出笔和直尺,在画了一排圈圈,用一个直线连了。

“若溪,你来看,我有办法抓到鱼了。”

“你等考完再想抓鱼吧,没多久就要考试了。”

“好吧,等考完试,我一定要抓鱼给你吃,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我还是喜欢肉感。”

若溪搂着我的脖子,趴在我背上,“这几天你就好好复习,什么都别干,什么都别想。我每天都去小玉那儿看看,你就放心吧,有事我会去找队长帮忙。”

若溪前几天就收到了妈妈的来信,说继父落实了政策,若溪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按政策可以调回北京,继父正在给若溪办调动手续,回北京只是个时间问题。妈妈说让她处理好这边的一切事情,耐心等待。

若溪没有告诉我,怕影响我考试,但若溪心里很乱,她给妈妈回信也没有说什么,只说自己一切都好。

我专心地复习,知道这是为改变命运的奋力一搏,这也是我有生以来,命运第一次给了我自己改变自己身份的机会,我格外地珍惜。

谢广鼎被锁在铁匠房一整天,还是若溪去看小玉,路过听见砸门声,又听到里面喊救命,赶紧去叫许老正。许老正砸开了门,把谢广鼎弄到自己家,吃了热乎饭。又找人把给谢广鼎打扫了屋子,支了床,把火墙烧热了,才送他回去。

野狗和赵昫都发誓说不是他们锁的门,若溪心里知道是谁锁的了,她没有说遇见乐子的事情,她不想有任何事情影响到我复习。

谢广鼎差点儿被冻死,他在许老正家吃饱了饭,回到铁匠房里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他决定到县上告状去,告状有人管饭。

三秃子刚刚和柳依依办了离婚,就回队上接了红丽到县城,柳成荫就在人民饭店给三秃子和红丽办了婚礼。柳成荫抱了红丽的儿子薛晴说:“我外孙、孙子都有了,知足了”

婚礼过后,柳成荫带着老婆、女儿、外孙、孙子、刚认的儿子张强和儿媳红丽一家七口去照相馆拍了个全家福。

知进退,懂取舍,幸福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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