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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听爷爷讲那过去的故事
这一年，1918年生人的谢天祥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但他依然闲不住，一旦闲下来干坐着他会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他和老伴李玉容有块自留地，他有事儿没事儿就往那里跑，给黄瓜、西红柿什么搭架子，在土地上挖沟浇地，这在谢天祥是在行不过的事，他打年轻那会就喜爱侍弄土地。当村里的百十亩地被占之后，谢天祥心中涌处一丝凛然，他咕噜了一句，“当农民的，没有了土地，那还能活吗？当农民的不爱种田，讨厌种地，那不是忘本了吗？”
谢军在家的时候，听到过爷爷这种唠叨，那是一种潜移默化般的教诲，虽然那之前的之前的一年，谢军考到西北的金城大学读书，但老辈人的教诲是不能被忘记的。谢天祥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块土地，有了土地农民才心里踏实，才有希望有盼头，这在谢天祥是不言自明的。
谢天祥侍弄土地，就跟他系上围裙操刀颠锅做大厨一样在行。除了这些，老人家居然还会用荆条编筐或是篮子，这是老人退休之后的事了，它让谢军心中惊讶，这是篾匠做的活儿，老人家居然也干得有板有眼。并且他编的筐或是篮子，敦厚朴拙中见出一丝精巧。
然而，这时的谢天祥也是有心事的，随着年岁的增加，他越来越有一种这个家将解体的不好预感。
谢天祥的这一辈只有姐弟两个，而谢天祥自己却是多儿女的，他和李玉容在1937年圆房之后到1955年的18年里，先后生育了五男二女共七个孩子，这在当时是属人丁兴旺之相，除了穷点儿，日子过得紧巴点儿，儿女们倒是都没有闹过什么大毛病，从老大明乾到老儿子明礼就那么相互扶持着长大了。那时候，每当看到李玉容怀上身孕，谢天祥的心里就会生出快乐来，像是看到了朝霞与日出一般令他激动并生出动力来。那时候孩子出生之后，家里的日子虽然又是不可避免地紧巴了些，但好在还没到揭不开锅的程度。
1970年的春天，谢天祥建起了现在的这座院子，那时候儿女们都已经先后长大了，到了春节的时候，他们在这里相聚，晚上就睡在大炕上，叽叽喳喳有说有笑。那时候大孙子谢远已经十来岁了，捉老家贼（麻雀）、骑羊赶猪闹得不亦乐乎，谢天祥觉得不便过分地责备，男孩子嘛，到了十来岁的时候，正是疯闹的年龄，如果这个时候不玩不闹而是打了蔫儿，那才是不正常呢。
相比之下，二孙子谢军还是老实一些，没有他哥谢远那么多的手段，虽然在谢远的示范之下，谢新也学会了赶猪骑羊、掏老家贼，但他不会像谢远那般淘得出了圈儿，甚至于到了“上房揭瓦，一探究竟”的地步。谢远确是有些闹心，而谢新要让谢天祥省心得多，唯一那次让谢天祥着急的一次是谢军四岁那年，被掉进了白灰堆里差点烧坏了眼睛。
在爷爷谢天祥讲什么说什么的时候，谢远如同屁股上长了刺不停地扭动着，而谢军却是睁大了眼睛静静地听着，有时还会提出疑问。谢天祥讲自己还是少年的时候，十二三岁的李玉容作为童养媳就进了这个家门儿，“你太爷爷要人家来的，不来都不行！多人家都是这样，那时候咱们家地多，缺劳力，你奶奶早点过来帮着干活忙活，就好比是多了个烧火的丫头。等到我满二十岁了，你太爷爷就给我和你奶奶圆了房……”
而这时谢军却疑惑地问道，“爷爷，什么叫‘童养媳’？什么叫‘圆房’？我奶奶的脚怎么就那么小，比柳树叶子也大不了多少？”
谢天祥没想到孙子谢军会提这样的问题，这几个问题令他略略愣了一下，它们带着他瞬间便回到了他的青年时代，回到了夫妻俩圆房的那个晚上，那燃了红烛的新婚之夜！
后来谢军成了爷爷谢天祥很好的听众，他不会像哥哥谢远一般屁股上长刺一刻也坐不稳，谢军会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仿佛听故事一般听着谢天祥的回忆和讲述，奶奶李玉容的小脚是那样形成的，在小姑娘六七岁的时候，太小了不行，受不了，会给疼死的；太大了也不行，脚趾骨都长成了，再那么使劲勒骨头不得折掉？所以这种缠足一定是女孩在六七岁的时候，禁得住疼，骨头还柔软……
谢军在爷爷讲述的时候不常提问题，大多以听为主，他的小脑袋瓜儿里会根据爷爷的讲述而生出或大片或小块的画面，那时候奶奶还是个小女孩，或许还梳着一双小辫，就像是老奶奶家的老姑明红，她被成年人大力地弯曲了脚骨，达到了足以令其变形的程度，然后再固定住，这样的固定大约得要半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女孩疼得死去活来……
（三）知儿莫若父
谢天祥说，自己年轻那会儿，家里有片西瓜地，西瓜成熟时节，那李玉容便去摘，然后捧着瓜边走边吃，先吃里面的红红的甜甜的沙瓤，到后来一旦觉得吃够了吃好了便随手扔掉，也不论里面是否还有又有多少可吃的部分！于是那一幅小脚大姑娘捧着西瓜大吃大嚼的画面便出现在了谢军的思想里。
“知子莫若父”，谢天祥也评说他的儿女们，三叔明仁那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团长，谢军听说的多是对三叔的褒赞之词，而这一天谢天祥却笑着说，“你三叔哪，别看他本事不小，可他胆子小！”
谢军想到三叔明仁挺拔的身材俊朗的一张脸，便心中思忖，于是他发问道，“爷爷，您说我三叔胆子小，他怎么会一个人儿在南方当团长？”
“军哪，你三叔是个外场人儿，他敢在人前说话表现，他也喜欢在人前说话表演，而且说起来头头是道，三两句话就能把事情说明白，而且听者常常是心下敞亮、心服口服，什么事儿经你三叔嘴里一倒腾，就好办了，不好办的也变得好办了！
“在他们哥五个之中，你三叔又是个头最高长相最帅的，他呀参军之后就没当过兵，一入伍就被任命当了班长，呵呵，这就是命，你三叔他命好。可话又说回来，你要是让他红脖子涨脸地去和谁吵架，那他不行！让他撸胳膊网袖子和人动手，他更不行，呵呵，所以哪我说他胆子小！”言罢谢天祥嘿嘿地竟自乐了。
那谢军心里却在琢磨，不跟人吵架，不和人干仗就是胆子小，那唐僧是胆子最小的了，就连猪八戒、沙和尚都敢抡耙舞杖地和群妖干仗，那唐僧却是手无缚鸡之力；可你看那唐僧轻车简从只身向西去取经，又能说唐僧胆子小吗？那时谢军年纪尚幼，自不会和爷爷辩驳，谢天祥说东即东、言西则西，有什么可辩驳的，听着就行了！
1980年代中早期，在老儿子明礼结婚成家之后，谢天祥明显感觉到了明礼内心的躁动，那时他吵着要离开252医院传染灶，后来又闹着要离开院办的幼儿园，托人弄呛要调到京东造纸厂去，说是工厂工资高，还能分房，自己的媳妇胖柿子原本就是那个厂的工人，如今自己再调过去，两个人都在那里，分房可谓十拿九稳，每想到这些这明礼便兴奋地脸红心跳小眼睛儿放光。
那一天，谢天祥当着孙子谢军的面对明礼说道，“这人哪，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老话儿不是说‘知足常乐’嘛，这人要是不知足，还能乐的起来？一天到晚看到好处眼睛就放光，那样不好！你现在觉得那山高，等你费劲巴拉地爬上去，到了半山腰回头一瞧 ，你会觉得原来还是这边的这座山高！”
在兄弟五个中，只有老儿子明礼继承了谢天祥的衣钵，说凑巧也好，说天意也罢，反正明礼退伍复原之后没多久，谢天祥便光荣退休，明礼顶替到了252医院工作。人们都说老家儿最疼那个最小的孩子，在谢天祥和李玉容也不例外，既然承继了衣钵做起了厨师，那谢天祥对明礼也就寄托了本应有的希望，但明礼这一闹腾，闹着脱离传染灶，闹着离开252医院，闹着要去造纸厂，这让谢天祥瞧在眼里闹在心里，他知道“儿大不由娘”，但让他缄默不言，他做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