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谢军心里的那种被“劳改”的滋味
人们常说“土木过程不可擅动”!谢军想起了二姑谢明月和二姑父果鹤鸣,因为盖房,这两个正值盛龄的夫妻居然整整瘦了一圈儿,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是“被扒掉了一层皮”!那盖过新房的谢明坤当然也概莫能外,不过这谢明坤恐怕还不只是瘦了一圈儿,您仔细瞧瞧,他那本就“地方保护中央”的过早地谢了顶的脑袋上,中央的面积又扩大了不少,光亮的脑瓜顶在夕阳的辉映下熠熠闪光。
不过,说也凑巧,谢明坤日夜思谋并付诸实施地建造他的新房的那一年,谢军正读初三。儿子面临中考,再怎么说这也是人生的一件大事,甭管考得上考不上,要是因为别的是事耽误了学习,那是会落埋怨的,即使盖房也是如此。谢明坤深知这一点,并且他发现谢军差不多已经进入到了那种能够自主学习的状态,所以从那个时候起,谢明坤对待谢军的态度便自然了许多和蔼了许多;另外,除非必要,他很少要求谢军做这做那,而是希望给谢军留出足够的时间来学习。
那一年是1984年,谢军已经成功保持在了中等生的行列,并有意争取成为班级里前十名的优等生,但无奈自身觉醒太晚,知道学习是甜美的是不可或缺的时候,中考已经近的可以摸到甚至可以嗅到它的气息了,再怎么努力也要错过这班车了!别说可以转户口的中专考不上,就是像京东五中这样的普通高中也会与谢军失之交臂。
这一年的暑假,没有考上学的谢军有意到钱庄中学再复读一年,但这个暑假谢明坤却终是没有放过儿子。那一年京东法院的新楼已经在原址上面拔地而起并业已投入了使用,只是诺大的院子还在施工,多是些边边角角修修补补,那方砖曼地活儿成为了主要作业,在谢明坤的安排下,谢军光荣地成为一名工地上的临时工,每天四脖子汗流地在工地上感受着生活的不易。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同样道理,不出工不知道挣钱难,每天收得工来,那件绿褂子就被汗水浸得湿湿的,当时若了偷懒没有洗,第二天它就变得硬邦邦的且满是汗碱,穿在身上就跟顶了一件盔甲似的。谢军又想到了“劳动改造”这个词,如果爸爸谢明坤下午下班是做样子锻炼身体似的“劳动改造”,那他谢军的这个暑假的小工生活,就爸爸谢明坤设计好了的一种因为没有考上学而要必经的磨折。
不过等到了结束这段生活的时候,那位老当益壮的高个头宽骨架的工头点了整整九十块钱交到了谢军手上,原先说好每天工钱四块,等到结账的时候竟是按四块五毛钱给的,谢军感觉自己捡到了一个“大偶尔”,他心里美极了。
十三、法院司机白文明
谢明坤在新房子盖好之前,法院的工作人员来拜访的人不多,谢军倒是记得一个,那就是白叔。白叔被他的同事们唤作白子,他叫白文明,不过谢军不知道这个白文明到底文明不文明是否真文明,但白文明确应的了那个“白”字,此人确是足够的白皙,那一张大脸上、肉嘟嘟的脖子上、胳膊上、肚皮上的皮肤都是白皙而宣软的,就像是富强粉蒸出来的大白馒头。那时十四岁的谢军的身体已经胖的不得了,但见到了这个三十岁上下年纪的白文明,谢军的心里一下子平衡了许多,与之相比,谢军就成了“具体而微”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谢明坤之所以邀约白子来家里,主要还是因为白文明这个法警手中的那辆后面也能开门的大屁股吉普车,白文明说是法警,实际上他的主要工作是这辆车的司机,这辆大屁股吉普和普通的吉普车不同,他的车身宽大且可以从后门上下人或是装卸货物什么的,从法院的工地上拉上一台砸夯机或是别的什么小型机械,它是再合适不过的,因而在谢明坤的新房开工之后,白子和他驾驶的大屁股吉普车就经常光顾新屯谢家。
令谢军没想到的是,这个穿着特大号法警制服,身子胖大白皙的司机却非常喜欢谢明坤家的大炕,几乎每次来白子都会将他的偌大的身躯挪到炕上去,靠着被垛斜躺在那里,浑圆的白肚皮一颤一颤的——任谁一看之下都会确认这是一个有福之人,那时白子的口中、鼻腔中还会发出受用的哼哼唧唧的声音,这声音令一旁的谢军想起了家里的那头养了快一年直到盖房之前才卖了的白猪,它在欢快地充足地的饮食过后,就躺在一片干松的沙土地上,颤颤地抖着它的滚圆的沉甸甸的白肚皮,同时发出极享乐的哼哼唧唧的声音。
白文明是个“自来熟”,他在谢明坤的家中,一开始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客气”,更不懂得什么叫作“认生”,瞧那意思,他似乎比在自己家里还要舒服惬意,谢军想假如白叔在自己家里,恐怕还有老婆管着,不听话就会被数落甚至是被捶打;并且他在自家的孩子面前也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一个当父亲的,再怎么着也不要在儿女面前胡咧咧。但白文明在谢明坤家中却少了这些拘束,他可以极其享受的肚皮朝天地歪倒在大炕上休息,他甚至可以放心地假寐上个把小时。白文明还亲切地称谢军作“大侄子”,然后吩咐谢军去给自己倒碗茶来,而当谢军提出要坐他的大屁股吉普车去兜风的时候,白文明也爽快地一口答应了,要不是谢明坤拦着,谢军还真就被白文明拉着去了县城!
十四、白子的口味
白文明在谢明坤家不止一次赶上用餐,他喜欢吃谢家自己散养的柴鸡的鸡蛋,他总是要求来一盘子摊鸡蛋。散养的鸡吃的是粮食、草籽之类的自然所赐予的吃食而不是配兑出来的饲料,它们又是闲适而少拘束的,至多两只或大或小的公鸡为了获得母鸡的芳心而掐上一架斗个输赢,这样养出来的鸡,在谢军眼里许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但现在看来,那正是现代欧洲人所说的享受了“动物福利”的鸡!动物跟人相似,它也有心肝,心情好了生活放松了舒适了,它身上的肉以及它所生的蛋的质量和口感便是一流的。现在这一点终是被认清了的,那些被圈养的鸡身上的肉和它们所生的蛋,颜色、口感、价格都是与散养的鸡的肉和蛋大大的不同的,散养的柴鸡蛋的价格要远高于前者。那个时候的京东已经普遍开始使用化肥,但对饲料还是陌生的,尤其是各家各户散养的柴鸡,从培育小鸡苗到其长成生蛋,再到后来变成老母鸡(公鸡一般在盛年时便贡献出了它身体),那都是一个自然的过程。谢军还记得,1976年7月27日的傍晚,那几只宁可骑在墙头也不回窝的柴鸡们,那时它们是比较任性而少拘束的。
难能可贵的是,在那个年代,这位名叫白文明的法警已经意识并认识到了这一点,并且那时谢家主要的食用油是荤油(大油即猪油)和菜籽油之类的素油,那白文明就点着名要求用大油摊柴鸡蛋,等到摊好之后,盛到盘子里的是金黄色的嫩滑的摊鸡蛋,那香味说是不馋人,那是谁都不会相信的,按照白子的说法,“那家伙,顶风儿都能香出十里去”。不过,白子从来都不会独自享用,他会先将自己喜欢吃的菜包括这盘子摊鸡蛋布给别人,招呼别人尝看着别人吃,之后他再心安理得的享用。
白文明终是见过世面的,一天到晚在衙门口儿里混,还能少的了这一口吃食?那时社会上有这样一首顺口溜,叫什么“大檐帽,两边翘,吃完原告吃被告”,这样看来,那白子的一身白肉是如何练成的也就可想而知了。说起来,白文明终是一个“文明”人,毕竟在那样的单位里工作,就是熏也被熏得正气多多,一天到晚“原告”“被告”“当事人”“传票”等等的法律词汇在口里转悠,即使是二杆子也多少知道了一些法律知识,更何况人家白子不是二杆子。
但他白文明首先是一个正常的“人”,聊天聊到情浓处,他照样会忘乎所以,而不再是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那一天他告诉谢明坤,他不是非常满意自己的媳妇,倒不是因为她过于厉害,不高兴了她真敢对他这个五大三粗的“小”法警动手,虽然她的体重差不多只有白文明的一半!这些都不是,主要是……咳我明告诉您吧,在家怕媳妇的不止我一个,我倒是觉得怕媳妇没有什么不光彩,那叫“惧内”,在四川叫“耙耳朵”,呵呵,这没有什么可寒颤的!我不是很喜欢她主要是生理方面的(原因),咱白文明虽不是要个儿有个儿,那起码也是要坨儿有坨!告诉您吧老谢,我白文明喜欢(长着)“大咂儿”的!白文明边说边用手在胸前比划着,继而慨叹一声道——那家伙摸上去够多带劲!可我们家那位就是个小萝卜头,弄得你吧,一点感觉都没有!哎!
谢明坤对白文明的这种言论则是笑着不予理会,他只是吩咐一旁的儿子谢军去把暖瓶拿过来给白叔倒水。谢明坤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车豁子’(司机)说话都那个德行,别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