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六)梦中的婚礼(一)
那一晚,清风从北面的小窗子中溜进来,滨河路上街灯的光,从暗影中伸展到了这间小小的学生宿舍里,那是一种无声的抚慰,宿舍里几个人,很快便在静寂中安眠了。年轻的他们有着各自的烦恼,又有着各自的憧憬,更有着自己的纱一般的梦,那谢军也在做着他的梦……
新屯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结婚娶媳妇一般从东面的村口进村,这个规矩大约是铁路修通以后才有的,那是1970年代初期的事情了,虽不算久远,但那之后便少有人坏了这个规矩,即便是娶村西面的不老屯村的姑娘,也要绕道铁路东面的里召村,从那里再往西奔铁路道口,之后再进新屯村。那铁路和它上面的路口修好之后,由这个村子向东望过去,那铁路就像是一条伏在地上的长龙,而在东方破晓的时候,它便成为了一条身上披着霞光的卧龙。这条龙常常要显示一下它的威力,当那轻盈的绿皮火车快速的驶来的时候,当重载的喘着粗气冒着白烟时而喷出白色气雾的时候,当大地在它们的重压之下,发出能感觉得到的震颤的时候,铁路的存在,火车的魅力,便这么日复一日的树立了起来。它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新屯村的村民,他们的睡眠常常会被强烈的大地的震动和划破夜空的汽笛声所惊扰,刚开始的时候,村民里多有忍不住骂娘的,可时间长了,那深夜里的重载火车发出的大地的震颤便成了村里人巨大的摇篮,而机车发出来的汽笛声则如同睡梦中的或悠长或轻柔的催眠曲,总而言之,铁路、机车已经成为了新屯村人生活的一部分。
在没修铁路之前,村民们的眼光常常瞧向西方,那是县城和京城的方向;铁路修好、通车之后,村里人的眼光,便随着火车的汽笛声——那燃煤机车的汽笛声似壮汉粗声吼叫,而内燃机车的则更像是那来自远古时代的悠长的号角。起初,汽笛声的骤然响起,仿佛石破天惊一般能击碎新屯村人的梦,于是多有骂娘的;然而到了后来,那火车的经过引起大地的抖动被认为是必然的、自然的现象之后,那偶或传来的汽笛声便不再如先前那般可以击碎新屯村人的梦,而在许多时候,他们的梦中更出现了南河、铁路桥,铁路连同路基则成为了背景和底色,到了那个时候,那火车变得温暖了,那或长或短的汽笛声于是变得柔媚舒缓了起来。那汽笛声似乎成为了新屯村人梦中的经常出现的一个声音,它们不是摇篮曲,但它们也不再能够打断村里人的好梦。
那铁路的高高的路基还令这个村里的人们见到了另一种日出,和平地上观日出,只能见到朝霞不同,站在高高的路基上看日出,看微云被破地平线而出的一抹朝阳染红,东方的天空瞬间变得红彤彤的,那轻云的边上,也似被镶上了一层光亮的金边一般。
村里多有早起的人,他们之中有多少向东面的铁路道口迈进,那是不得而知,然而在平常的聊天中,说自己没到铁路路基上瞧过日出的,几乎没有!那童年时的谢军,则最喜欢南河的河坡、河水以及河面上的铁路桥,在大桥上向东瞧日出,向西看日落,成为了他童年时不可磨灭的记忆,在那里看日出,不同于在高高的路基上,铁路桥上的日出,因为有河水与岸边树梢的衬托,那是别有一番韵致,那时的朝阳,就像是系了红头绳的少女的脸,你会有一种想掬过来亲一口的冲动。当然,那谢军还喜欢站在枕木上面,眺望弯曲的远去的看不到尽头的铁路,那里一定有新奇的人和物,在晨光或是晚霞的辉映下,谢军常想,如果有一天,可以到远方去瞧瞧,那该是多好!
新屯村娶媳妇必得从东方来的规矩,就那么不经意的被理解并遵照执行着。上午九十点钟的时候,太阳已升到了半空中,阳光温暖可人,就在这时,在村头向着村东路口张望的村人发出了欢呼声,“来了,来了,婚车来了,谢军的婚车来了!”那睡梦中谢军不禁一愣,心想这是怎么嘛宗事儿?我是来瞧别人结婚娶媳妇的,怎么现在成了我自己结婚娶媳妇了?他于是下意识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方才知道这究竟不是在做梦,因为他感觉到了疼痛。
这时候,谢军觉得自己已经坐在了车队的第二辆车上,车队的头车是一辆警车,这是谁安排的,得多大的排场,结婚竟然用警车开道!直到这时,那谢军方才意识到,那车队不是旁人的,正是他本人的结婚车队。那辆开道警车他似乎也见过,那种小轿车挂警灯做警车用的,在京东县法院就只有一辆,先时听到说柳树墩有意想做它的专职司机,但他的邋遢使得他与这辆警车失之交臂,而院办也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那就是白白胖胖发面馒头一般宣软却又异常勤快的司机兼法警白文明。这辆警车虽属院办管理,但有权直接调动使用它的是院长熊振铎,熊院长自有他的专车,但保不齐司机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而这时候代替的车辆就这辆挂了警灯的桑塔纳。这辆车的警笛大多时候是关闭的,而它的警灯却常常是开启的,警灯闪烁,所到之处,社会车辆唯恐避之不及,所幸白文明不是那种很张扬的人,否则只定会警灯闪烁、警笛长鸣、招摇过市,如果司机是柳树墩,这种情况是可能出现的。
这些大约也只是在作为新郎的谢军的脑子里一闪而已,这不是他作为新郎所关心的,那时新郎谢军所关心的,是新娘是谁?谢军不明白,自己年龄尚小,还在读书,虽然到了古时候可以结婚的年龄,他当然也已经有了对于异性的需求与渴望,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婚了?迎娶的新娘是哪个,她长得什么样?谢军于是羞涩地偷眼向身旁的新娘望过去。
到这时候谢军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绸缎做成的中式喜庆的新郎装束,胸口处还有一朵大红花,头上还戴了一顶礼帽。这不像是现代青年的婚礼,倒像是一场古装婚礼,那身旁的新娘,竟然是盖着红盖头的,从身形来看,那竟然是卢可,他瞧不见她端庄清秀的容貌,但她那双小巧的脚,和脚上的那双绣花鞋谢军是认得的,那卢可的小脚比三寸金莲也大不了多少,因而她的鞋也异常小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