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
谢明坤在调回到京东县法院工作之后,在与儿子长时间近距离接触的情况下,用他眼光来衡量儿子谢军,他发现这孩子身上有一堆的非板过来不可毛病和问题,走路趿拉地,当众抠鼻子,吃饭吧唧嘴,筷子在菜里扒拉,看人斜楞眼,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凡此种种让谢明坤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到了该管教不可的时候了。
在管教儿子谢军的时候,他的态度常常是严厉的甚至是呵斥,就像他在太原的公安系统工作时,对待违反法律法规的人那样的。这样的管教自己儿子的结果是,谢明坤发现谢军有些惧怕自己,更主要的是当面那儿子谢军会谨小慎微,而一扭脸的功夫,儿子即会故态复萌。在发现这种情况之后,谢明坤改变了“策略”,他不再态度严厉恨不得冲过去踹儿子一脚,谢明坤觉得他不应该把孩子当成那些人,儿子终归还是少年,而自己在儿子童年时期,谢明坤作为父亲的角色是处于“缺席”状态的,于是他认为有必要先培养父子感情,而培养感情靠打骂不成,严厉也不可取,培养感情须靠的是了解和温情,在了解了儿子的思想后用亲情来软化,用正确的方法和做法来引导,这样或许更好一些,见效也更快一些。
于是谢明坤在态度上开始改变,虽然他改不了那张阴沉的或者是晴间多云的脸,但在和儿子说话时,尤其是在意欲教训儿子时,他说话变得和风细雨了,他柔和的轻言细语地告诉儿子,他的某些行为是不好的不对的令人讨厌的,人家嘴上不说心上也是不悦的。
教导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做给儿子看,吃饭的时候要想着给别人布菜而不是紧着自己吃;站立时腰板儿须挺直而不是一站三道弯儿,坐着也要尽量保持腰板儿的挺直而不是塌着腰;自己说话尽量不带脏字儿不说脏话,谢明坤还总是衣着严整,即使是在穿着旧衣服做家务活儿的时候。
在谢明坤盖好新房的那一年,儿子谢军中考失利,没考上高中,更没考上可以转户口的中专。那时候,像谢明坤、岳淑平这样有着农村户口儿女的中年人,大多希望子女能一下子考上中等专科学校(简称中专),那样就可以直接转户口,那便意味着由农民户口转而成为居民户口,从此摆脱农村人的身份,而成为能得到粮票供应的城市居民。城乡差别的巨大鸿沟,让那些生而为农民的人,比那些生在城市里的人变得低人一等,城市里人面目光鲜,而农民总是灰头土脸,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作为父母亲的谢明坤和岳淑平,当然希望儿子谢军能一下子考上中专,转了户口,脱离的农民身份,以便万事大吉。
然而事与愿违,那谢军在明白了唯有读书登第方才有出路的时候,已经是初中二年级的第二个学期,那时稳稳处于班级中等水平的谢军已经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于是便有了一种“不用扬鞭自奋蹄”的学习精神,即便是这样,他的成绩也只是前进到十五名左右,而照常年的考试结果来看,只有班级的前五名,最多前十名才有升学的希望,那谢新的升学希望便很是渺茫了。
其实谢明坤对于儿子谢军没有考上中专早有思想准备,而儿子没有考上高中也似在情理之中,在胡庄中学那样的农村中学,班级中的前十名尚不能确定能否升学,不能确定是否能得到继续深造学习的机会,而像谢军这样,排在十五名之后的班级中等生,想要考上更高一级的学校,那差不多就是痴心妄想,这样说来,儿子谢军中考的名落孙山也是谢明坤的意料之中了。
此时的谢明坤作为旁观者也是干着急想不出实在有效的办法。不过据中年谢明坤对于儿子谢军的观察,这孩子比他刚从太原调回来那会儿已是强了太多,对于书本似乎也有了兴趣,常常是不用催促就在晚饭后自动去做作业,这比先前那种扔下书包就跑到外面玩的散漫生活进步了很多。
但谢明坤对于儿子的学习仍是不满意的,当然如果这个成绩能稀里糊涂地有学上,不论是高中还是中专,抑或是别的什么学校,他也不是很着急;但在1980年代中期,进一步学习的机会有限,达不到足够的优秀又怎么能在普通初中里脱颖而出呢!而儿子谢军的那种不好也不坏的中等生就满足了学习目标和心态必须要调整,也只有调整了心态,明确了奋斗目标,才能有更为强劲的动力,而有了强劲的动力,还愁没有好成绩?
(一一七)
于是谢明坤在语言中常要告诫儿子,要知道学习更要努力学习,只有努力学习才有可能继续上学,上高中或是中专,甚或可以上大学,虽然这后者,就是大学生,那是当时人们心中的“天之骄子”,一个村也许出不了一个真正的大学生,谢明坤提到“大学”,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向往与神圣,他从没想到过儿子将来有一天或许能上大学读书,不过,谢明坤还是希望儿子能有这样的一个空中楼阁一样的目标,这个目标达到的可能性虽小,可毕竟读个高中的可能性还是满大的,读了高中之后再考上一个能转户口脱离贫穷的农村什么学校,那就足可以让他这个当爹的满足了。
1980年代中期,京东县城里的拆拆建建的大大小小的工程极多,像谢军这样没有考上中专或高中的失去了学习机会的半大孩子,常常会到工地上去做小工,那京东的公路上,常常是早晨有川流不息的自行车队伍向县城方向涌去,那是进城做工的农民兄弟组成的庞大队伍;而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同样的公路上就会出现成群结队的下了班骑车回家的农民队伍,他们很自然的成为了京东大地上的一种类似于潮汐的壮观景象的参与者。
那时谢明坤所在的京东县新法院也已经建成,是一栋面南背北轩敞气派的四层白楼,不过那时它的院内尚在做方砖曼地的收尾工作,中考落榜的谢军正是赋闲在家,“阴天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大约是基于这种考虑,谢明坤安排儿子谢军到法院的施工工地上做起了小工。在这断断续续二十天获得了九十元劳动报酬的谢军看来,那种劳动锻炼是刻骨铭心的。之后那作为老爹的谢明坤呵呵笑着问谢军道,“怎么样?知道干小工不好受了吧?知道这么挣钱不容易了吧?那就好好学习吧!”至此,那谢明坤的狐狸尾巴方才被儿子谢军给察觉到。
那谢军在钱庄中学补习的一年,谢明坤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不再动辄脸若冰霜,而是常常是微笑着说不好好学习考上高中读书去的后果,就是干小工!而因为干小工而受尽折磨,尤其是听到那铁锨同砂石料摩擦发出的声音就浑身生出鸡皮疙瘩的谢军听说后,常常是内心紧揪了一下。谢明坤希望通过这种警醒教育,来唤起谢军心中的危机感,看来,他的目的是达到了。
在谢明坤看来,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书,就失去了受教育的权利,是可怕的,虽然他知道,那时大部分农村籍孩子,像谢军这般大小的时候,常常就失去了进一步求学的机会,因此就过早地进入了社会,就像老哥谢明华的小儿子国建,那时节便已经加入进了秦顺友的施工队,天顺老叔说他干的不错,为人也踏实;但谢明坤却不希望谢军那样儿,能争取读书的机会就要读书,如果谢军复读一年,哪怕是两年,之后能考上高中或是中专,那不是很好嘛!而直到儿子谢军考入京东五中,谢明坤那颗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毕竟高中毕业令他这个当爹的觉得已经差不多够用了,那比初中毕业不知道强了多少!至于是不是再有进一步升学的希望,那就不是他谢明坤所能左右得了的了。而在高一这一年的期中考试中,谢军误打误撞地弄了第一名,那作为老爹的谢明坤于是心花怒放,那之后,谢明坤对于儿子谢军的学习便不再操心,但他仍密切关注着谢军的一举一动,逢到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他都会骑着自行车提前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