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年的九月到1990年春节,总共不到五个月的时间,对谢军来说,虽非度日如年,但总是思乡心切的。就比如他到兰州的金城大学,办好了入学手续之后,到南侧校门外边吃了踏上这片土地后的第一顿饭,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在这之前,谢军在家里、在学校,吃饭大多是炸酱面抑或是西红柿鸡蛋、茄子丝打卤面,而兰州牛肉面是那种带汤的面,这在谢军看来,那很像是家里面做的面条汤,是须佐以馒头、大饼之类的吃食的。到了祖国大西北,这里竟将这种汤汤水水的面当成了主食。并且那盛面的碗也很是奇怪,那是谢军很少见到的粗瓷大碗,而端给他那只碗的边上还有一块明显的破损情况。而牛肉面的价格还是较为便宜的,那样一碗牛肉面才六毛钱,后来涨了一次价,一碗牛肉面卖到了八毛钱,并且直到1993年,都是这个价格。再后来,牛肉面的价格卖到了两块钱,因为这个,作为当地民众的日常吃食,兰州市政府据说还开了一次价格听证会,意欲令商家降价,以回应普遍认为牛肉面贵了的当地人的呼声,但最后是不了了之,商家起早贪黑靠手艺为生,他们不光是为社会做贡献来的,他们也得吃喝,也得过上好日子,于是当地牛肉面价格就民众的反抗与抵制声中,硬生生上涨到了两块钱。
无论如何,那种粗瓷大碗的一碗牛肉面,价格六毛钱,在当时也是不贵的。但那是谢军第一次吃这种牛肉拉面,谢军也很是新奇。那位拉面的师傅,戴了一副眼镜,脸膛上有一抹很轻的当地人特有的“高原红”,说起话来是谢军听得懂的又有着浓重当地口音的普通话。初来乍到的谢军不知道拉面有多种,那时谢军也只知道有两种,因为在你提出要吃一碗牛肉面之后,拉面师傅会高声问一句,“宽的嘛细的?”那意思是说,拉面有两种,一种是宽的,还有一种是细的,你要吃宽点的还是细点的。其实,拉面还有二细、毛细、韭叶子、三棱子等多种形状,就是宽的,你也可以要求再宽一点,更宽一些。因为形状不同,口感也有所不同,虽然它们都同样的汤,同样的料。谢军喜欢吃细一些的,像那种龙须面一样的才可口,于是在谢军知道并适应了牛肉面的口味之后,他便每次都跟师傅说要“毛细”,那是比龙须面略粗而却又不失筋斗嚼劲的一种形式的兰州拉面。那谢军同宿舍来自宁夏(中卫)的李爱民,就喜欢吃宽的,因为拉面师傅在拉面的过程中,拉的越细,他手中剩余的未能变成条状物变成面条的面团就越多,因而宽的总体上成为面条最终进入你腹中的量就也会多一点。实际上,大约不像爱民说的那样,他是为了能多吃那么一点才叫了“宽的”,或许还是因为他是西北人,喜欢吃那种宽而韧的牛肉面的面条吧。
兰州当地人很少管这种形式做成的面叫“拉面”,原因很简单,“拉”字与那个拉同音,因而当地人一般称呼兰州拉面为牛肉面。当然之所以叫牛肉面,还是因为这种面是用牛骨头熬成的汤做佐料的。那牛肉面在汤上是极有功夫的,一碗面出锅,如有好汤相佐,那就有如神助,因为吃牛肉面不是先吃面,第一口常常是喝汤,一口味道绝美的牛骨头汤,会大大提高你的食欲,令你精神抖擞地将粗瓷大碗中的面吃进腹中。那牛骨头是一种热量很高的佐料汤,在青海的西宁,牛肉面馆的经营者们大多在凌晨三点钟起床熬汤,以供早晨、中午的食客食用,而他们常常在午餐过后的下午三点左右收摊,很少有在晚餐再经营牛肉面的餐馆,因为他们认为,晚上吃了牛肉面,喝了牛骨头汤,会令你浑身发热躁动,晚上若是吃了它,又怎么能安歇呢?而在兰州,似乎没有这个禁忌,一般牛肉面馆大都从早晨六七点经营到晚上八九点,并且晚上拿牛肉面当晚餐,在兰州也的很常见的。为何会有这种差别呢?难道西宁的经营者真的是瞎操心?恐怕不是这样,因为西宁的牛肉面馆经营者用的多是牦牛,而兰州的经营者用的则是普通肉牛,高原上生长的牦牛的骨头熬制出来的汤,它的热能估计会高于普通肉牛的,所以在西宁吃的牛肉面,和在兰州吃的牛肉面大约是不同的,表面上做法、味道相近,实则有所区别。另外,牛骨汤的做法还是有讲究的,他们熬汤的锅大致是常年工作的,那骨头和汤是常须换新货的,而锅和其中的老汤是不会换掉的,如若另开馆子,他们是不是也要想方设法搞些老汤来加重浓厚汤的味道呢?
这是一个只有业内人士才知道的问题,谢军非业内人士,因而谢军无从知道,所以不便胡说。但如果新开的店能弄到老店里的老汤,和着新鲜牛骨头熬制,那新汤想来都会有不一样的口味。
初到兰州吃饭的谢军形同一个“外地人”,当然,在当地人眼里,谢军这个半大小子就是个“外地人”,这逃不过见多识广的开牛肉面馆的人的眼睛,因为这里的牛肉面馆,或许这个学校的校长在这里吃过,天南海北的学生们,又有几个没在他们这家店里吃过他们的牛肉面?所以,在拉面师傅和店馆伙计眼里,谢军这个初来乍到的,还真就是个生瓜蛋子,啥都不懂!
那谢军以为,既然叫“牛肉面”,那是必要有牛肉块儿的,而当他第一次吃牛肉面时,竟然差异了,在出锅的时候,那个手脚极麻利,仿佛盛面的机器一般的当地小伙子,也仅在旁边装有黄豆粒大小的牛肉粒的碗里,随手捏了五七粒,然后丢入到汤面的碗中,这令谢军这个外地人差异了,他心想,不是叫“牛肉面”吗?可是面中怎么会吃不到牛肉呢?没有牛肉的面,又如何能叫“牛肉面”?谢军便想边就将言语用他使用北京方言说了出来,那盛面的小伙子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头戴白帽子,大约同谢军年岁差不多,只听他干直艮倔地说道,“这咋不是牛肉面?这是地道的兰州牛肉面!”一旁戴眼镜的拉面师傅笑着说道,“学生,新来的吧,一看你就是!在兰州你能吃到别的地方的牛肉面?这就是地道的兰州牛肉面!嫌面里没有牛肉?面里可以有牛肉,不过要单加,也要另外价钱。”“单加牛肉多少钱?”“一款钱!”戴眼镜的拉面师傅和浓眉大眼的盛面小伙子几乎同时说道。一碗面六毛钱,加一份大约一两重的白肉(切成片状的很是筋道的清炖牛肉)要一块钱,谢军不明所以,但只觉得贵,于是没言声。在这短短的几秒钟的时间里,那戴着白帽子的浓眉大眼(大约是回族)的小伙子,早已经将手中的面碗凑到一只装着红色辣椒油的碗中,啪啪啪一二三地一连舀了三小勺和匀的辣椒油,之后还又迅速地将一捏绿色的青蒜碎丢入碗中,之后再极熟练地将面碗放到了顾客取面对地方,然后扫了谢军一眼,便自顾自忙别的去了。
兰州牛肉面讲究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汤是醇而清的,白萝卜是白而脆的,辣椒油是红红的,切碎青蒜带着绿而带着蒜香的,而那掺入蓬灰的师傅拉出来的各种形状的面条,是柔韧中泛着约略的黄色的。那蓬灰是一种当地出产的蓬柴草的灰烬,加入了蓬灰的面团,在经过拉面师傅的百千遭揉捶后,变得筋道而爽滑。那谢军宿舍的山东籍同学王立华,是位面条论者,他认为一碗牛肉面的好与歹,是由面决定的,和面师傅对面如此百般捶揉,而如果这种捶揉不到位,那面能好吃?而谢军是位汤神论者,谢军觉得,一碗面的好与歹,那碗中的汤才是灵魂,那面如果捶揉的再好,缺少了汤这个灵魂,又怎么能令食客流口水?况且,如果是一锅好汤,就放了普通的面条,比如小店里卖的挂面,那口感也是一等一的!两人因此争执不下,最后还是瘦高而具有西北汉子厚道精神的李爱民出面调停,爱民说,一碗好的牛肉面,面自然要百捶千揉,唯有如此,面条才会筋道爽滑;而汤也是不能忽略的,如果你用那油乎乎的牛肉汤来拌面,那又怎能说得上好吃?只有经过熬制的牛骨头汤,才会吊足人的胃口!言罢,爱民嘿嘿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