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一)梦中的婚礼(六)
在典礼行将结束之际,那谢军正眼瞧了一眼自己的新娘卢可,但见那女子浑身荡漾着喜气,就连平日里白嫩若蛋清般的一张俏脸上,这时也有了些许的红晕,她精致的上翘的鼻端微微浸出了汗珠儿,这一切越发衬托出她如花般的笑嫣。今天,在这么个场合里,她无疑是最美的。
这几番跪拜、鞠躬行礼之后,姚美珍手上的盘子里,那红包已经不可胜数,那一旁的陶雨春更加地盯紧了盘子,生怕一不留神被谁顺走了一个。而这似乎还没有结束,在酒席喜宴开始之后,岳淑平带着新郎、新娘开始挨桌逐一敬酒,并介绍新人认识七大姑、八大姨,那些长辈的亲朋好友大都准备了一份见面礼,于是那托盘中的红包就又增加许多。
农村的喜宴多是流水席,每席有八到十桌,一般人家要坐两席三席,有多是甚至能到四席五席,以每席五十分钟计算,如果十一点开席,一般末席要到下午两点钟了。第一席一般是新亲和近派亲友,这一席常是用餐最快的,他们在自己家喜宴上,不会拉不断扯不断地聊天喝酒,而是礼节性的用餐,喝酒一般也只喝三五分,所以这一席会最快结束。这之后的二席三席常常是庄亲和朋友,庄亲是指本村的老街坊。1980年代末,京东农村老街坊的随礼已经从之前的十块八块上涨到了二三十块,但不论多少,都在东家请来的记账先生那里记录了下来,东家过后会将其妥善保管好,并在别人家办事的时候拿出来参考。可约定俗成的是,无论多少,老街坊都会来吃酒席的,有的还不止一次且不止一个人,这便是婚礼多是热热闹闹的原因。一席过后,庄亲和或远或近的朋友在接下来的宴席中唱了主角,那新郎、新娘也在稍息之后,来向客人们逐一敬酒。
等到了谢明坤同事和朋友这一桌的时候,那专程来和喜酒的柳树墩大咧咧地用他浓重的天津口音道,“这桌都是你爸爸的同事和朋友,你们就一块敬杯酒得了!”这大约是树墩子的好意,结婚是大喜的日子,最快乐的是一对新人,可最忙最累的也是他俩,他们大多三四点钟就起身梳妆打扮,之后像木偶一般听人摆布,一刻不停,到了婚宴开始之后,他们先是在主桌位置上吃饭,但那多是草草的,主要是在填饱肚子之后,还要去招呼别的桌的客人,这礼节是不可少的,俗话说“礼多人不怪”,这“礼”如果是少了,就会有人觉得受到了慢待而心中不快。那柳树墩自也有相同的经历,所以才有如此举动。
这时,一名相貌端正中见出一丝匪气的双唇呈绛紫色的执行庭法官宋伯增朗声道,,“树墩子说的对!瞧见没有,”宋伯增边说边左手夹烟,右手一挥道,“这桌子上都是你爸爸的同事、朋友,你们就一块敬了,喊一声‘叔叔大爷,给你们敬酒了’!就全都有了,怎么样,来吧!”这时只听廊檐下坐着的谢明坤起身道,“宋伯增你尽瞎说,你旁边的王行远,那是我干儿子,怎么就喊叔叔大爷了?”宋伯增闻言哈哈大笑道,“还真是的!王行远,你和我们不一样!”紧接着他冲着谢军道,“那大侄子,你就敬两次吧!”这时的宋伯增右手再挥道,“敬我们一次,再敬你干哥哥一次!”那宋伯增是退伍兵,在社会上混迹多年,因为在法院工作的缘故,黑白两道他都能来得,也自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个被谢明坤唤作“干儿子”的年轻人,大约三十出头光景,他是一家个体汽修厂的老板,那执行庭有一辆吉普车,那种被称为油耗子的老爷辈的吉普车,一年总要花上万八千的修理上几次,时间长了,汽修厂老板王行远便和谢明坤熟络了起来,一次酒后就认了谢明坤做干爹,在他这并不吃亏,他父亲年龄怕是还没谢明坤大呢,再说叫干爹跟叫叔叔、大爷有多大区别?不就是一个称呼吗!而有了干爹与干儿子这层关系,他就更可以堂而皇之地兜揽法院车辆的生意,叫了别人好听,让那人舒服了,自己却得了真金白银的实惠,这笔生意还是划算的。那王行远生得身材细末高挑,眼睛小而圆却滴溜溜地转动着,一看就是个聪明人。
谢军的大姑父陈志忠本应在第一席,同明义等一道坐席吃酒,但因为二姑父果鹤鸣的缘故,他决定等果鹤鸣来的在一道吃饭。当谢军瞧见两位姑父的时候,他们正吃喝得畅快。那果鹤鸣正是三十多将近四十岁年龄,因为打从少年那会儿便爱好体育锻炼,每天都要举哑铃抡石锁,所以身上可见到硬梆梆的块状肌肉。土地承包到户之后,果鹤鸣觉得干农活收入少来钱慢,那土地也不足以栓缚住他的旺盛的精力与激情,他羡慕同村的一位在朝阳星火车站做火车装卸工的同龄人,那人块头、体力不如他,都去做了火车的人力装卸工,干那种体力活儿,累是累了点儿,可架不住挣得也多啊!普通的企业职工收入在百五十块钱上下,而他们做这种装卸工的,大多可以挣到二百往上!就这样,果鹤鸣不久之后便经那人介绍,成为了星火车站装卸队的一员。那天本来说好一早就下班干过来的果鹤鸣,偏偏赶上了一个大活儿,卸完后照常要洗澡,将自己收拾妥帖之后再骑自行车赶过来。不过,这一切都不会令他灰头土脸,身材高大宽肩膀的果鹤鸣,一身藏青色中山装,稍显木讷地和笑眯眯的姐夫陈志忠坐在一起,那时的果鹤鸣很容易让人想起《骆驼祥子》里的那个被虎妞的爸爸开车厂的刘四爷瞧不起的被其称作“臭拉车的”的祥子。
在谢军和妹妹谢瑾眼里,二姑父果鹤鸣是一个脾气和顺如骆驼一般的人物,他甚至可以驮上她去外面看风景,后者给她讲一些县城里或京城里的人来人往、热闹繁华的故事,小姑娘谢瑾眯着笑眼,出神地听着,接着便出声地笑起来,那时她的小脸上便见出两个酒涡。这时只听大姑父陈志忠逗趣道,“丫头(对谢瑾的昵称),知道吗,你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涡!”“怎么不知道,大姑父!他们都说我笑起来好看呢!”小姑娘越发地眯起眼咯咯地笑起来,而脸上一对酒涡也越发地荡漾得深了。
“可是你知道,有酒涡的女孩子,到婆家怎么吗?她得会喝酒才成呢!”
“一定得会喝酒吗?”谢瑾不解地问道。
“可不是怎么的!有酒涡的女孩子,都得会喝酒,一会儿咱们一块吃饭的时候,你就喝那么一小口儿,尝尝什么滋味儿,我不告诉别人!”大姑父陈志忠挺着胖胖的肚子道。
那谢瑾歪了头问果鹤鸣道,“二姑父,大姑父在逗我呢吧?我爸爸说我大姑父就爱逗我玩儿!”边说边就和不知可否的果鹤鸣一起咯咯地笑了起来。
当两位连襟想跟着坐席吃饭的时候,秦顺有便也凑了过来,而二姑谢明月和大姑谢桂华也都走过来,站在一旁笑言道,“顺友,可不兴劝你姑父喝酒,别回头喝多了,回不了家了,多不好,让人笑话!”“笑话什么,有什么可笑话的?大老爷们儿 谁没在老丈人家吃过饭喝过酒?丈母娘又有哪个不疼姑爷的?”
正说笑之际,那生得三寸金莲的小脚老太太李玉容就扭搭着朝这边走过来,之后笑着对两个女婿道,“今儿大喜,他大姑父、二姑父,你俩吃好喝好啊!”
“您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丈母娘疼姑爷,实打实,一点虚的没有!刚才我还瞧见我大奶奶(李玉容)还喝了一盅(酒)呢!两位姑父,咱就别慎的了,喝一个吧!”
这时那谢秀兰走过来对秦顺友道,“大姑父身体不好,你别死乞白赖地劝酒!”没等顺友答言,那陈志忠便道,“我没事儿,我有量!今儿个高兴,我得多喝两杯!”陈志忠对着众人兴奋地说道。
这时谢军、卢可两位新人过来敬酒了,那陈志忠见状急忙一口喝尽杯中酒,再让谢军、卢可给自己满上,而旁边的果鹤鸣,也在秦顺友的“请求”下干了杯中酒,由谢军给再斟满,那时他脸上见出了健康的红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