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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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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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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东往事(第二部)》连载

第四十二章 明坤的婚事

(一0九)明坤的婚事

1968年的冬天,已嫁到胡庄村多年,大儿子伯平已经非常懂事了的大姐谢桂华又怀了第二个孩子仲平,然而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大姐依然该干嘛干嘛,照常地下地干活,在入冬之后,活计少了以后,大姐桂华还忙里偷闲地把同村的年轻妇女干部岳淑平介绍给了自己的弟弟明坤。那桂华做事一向稳妥,她事先找弟弟明坤当兵时的半身照片出来,拿给女方看,照片上的明坤生得一张“国”字脸,剑眉朗目,虽然是黑白小照片,但军帽上面的五角星与领口处的鲜红的领章似乎愈加鲜艳地映衬出那张英俊的脸庞。

闻讯凑过来的妇女们你一言我一语,都问照片上面的解放军战士是谁,挺着大肚子的谢桂华笑着脆声说道,“是我大弟弟!”

“是要介绍给淑平吗?”一旁的四十多岁的大婶说道,“我看成!一个是解放军(战士),一个村里的妇女干部,般配!”说这话的大婶扭头对红了脸的岳淑平道,“淑平,你可得把握好机会,这么俊朗的小伙子,有多少姑娘盯着呢!你要是不赶快‘拿下’,别的姑娘可就抢走了!”

“大婶,瞧您说的!”岳淑平羞涩地别过头去,全不似妇女干部所有的那般泼辣,然而此时她却是更紧地拿住了那张小小的一寸照片。

1968年春节,谢明坤探家之际,到访了岳淑平的家;一年之后的1969年底,谢明坤在工作的太原做了周密的打算和安排。谢明坤深知家里的情况,两间西厢房,(两间半正房是天顺老叔的家,)里面一铺大炕,像样的家具就只有当初母亲陪嫁过来的一组黑色的墙柜……那谢明坤晚上睡不着觉,想着自己结婚后该怎么办!

那时家里的条件就是那个样子,但这已经比“三年困难时期”好了许多,大姐桂华嫁到了胡庄村,大弟弟明仁在1969年的国庆节后就应征入伍,像谢明坤一样走进了部队,不过明仁服役的地方在南方,家里就只有父母和妹妹谢明月和明义、明礼两个弟弟。问题就摆在那里,总不能把家里的一铺大炕的屋子当“洞房”吧?那样父母、兄弟、妹妹怎么办?不得睡到大街上去!妹妹来信说,好在厢房旁边有一间棚屋,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但明坤还是为自己和岳淑平两个做了如意打算,他琢磨着可以和新娘在那里凑合上一宿,而第二天,他便带她去太原,去他工作和生活的地方,这里完全可以收拾出一间房来供自己和岳淑平一同生活,一年半载是没有问题的。妹妹在信中告诉明坤,说是父亲谢天祥答应了,来年(也就是1970年)开春就盖新房,父亲说这盖新房可不单是为你俩结婚,更为我那未来的孙子!

大哥明乾的儿子谢远已经八岁,然而大嫂钱凤英却说出大天来也不肯要第二个孩子,大嫂坦言他不愿再生第二个孩子,更不愿再养第二个孩子,生孩子、养孩子都令她心力交瘁,有一个谢远就够了,她坚决不会生育第二个孩子!许多事是强迫不来的,生养孩子就更是如此。而这对于“多子多福”思想的谢天祥是一大打击,妻子李玉容也在私下里和谢天祥磨叨,“养活一个是养,养活两个三个有是养!养活孩子是女人命里注定的事,怎么就不能再生一个两个的了呢?”

然而,那京城里长大的大儿媳钱凤英既是下了决心,那是谢天祥、李玉容这对农村夫妻所不能理解,也不能劝说的了的,于是翘首以盼多个孙子的谢天祥和李玉容,就将希望的目光放在了明坤和岳淑平的身上,看到二儿子和二儿媳,他们自然就有了抱第二个、第三个孙子的憧憬和希望。于是那谢天祥在1960年代末,二儿子明坤结婚的当口,便下定决心,咬紧牙关,就是累吐了血,也要把新房盖起来。

在1970年元旦节那一天,谢明坤家里举行了简单的婚礼,第二天下午,明坤便携手新婚妻子岳淑平来到了他工作的太原市公安局,那时他已是刑侦科副科长,实际上,他俩真正的“洞房花烛夜”是在这里度过的,新婚蜜月与身怀六甲都是在那间权做居室的房间里度过和完成的。

城市里的生活真就那么愉快吗?那岳淑平在城里生活就那么舒心泰然吗?这在岳淑平的姐妹们看来是那样的,她们是那样的羡慕一结婚就随对象到城里过生活的岳淑平。岳淑平初时也是那么想,在她心里,住在太原过城里人的生活该是多么的惬意和舒适,那是她在农村做姑娘时就想往的一种人间天堂般的生活。相比城市,农村是贫穷的落后的,而城市再怎么说也是干净整洁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是想象中的上等人的生活,而城市生活是最与之接近的,所以一生中能和一个俊朗的男人生活在城市中,那时的岳淑平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和丈夫谢明坤过完蜜月之后,她竟感到了一种孤独,随之而来的是彷徨。自己的周边左右都是陌生的面孔,及至熟悉了谢明坤的同事之后,那种听不懂的山西口音令岳淑平生出了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生疏感,于是她便开始怀念乡音,直至这时岳淑平才发现,世界上的各种声音中,乡音是最美的!每念及此,她便忍不住泪眼婆娑,原来的欢声笑语变成了独望夜空;原来的潜声呢喃变成了暗自饮泣。

这种不良情绪短时间内可以隐而不发,但时间长了,任何一个人都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那岳淑平也不例外。隐忍过后,她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好看,继而会因为一点在谢明坤看来不值当的小事情而皱眉头、落泪甚至吵上两句。开始来这里的时候,岳淑平欢喜的说山芋好吃,她曾咯咯笑着说天天儿让她吃山芋都行;然而现在却变了一个样子,见到山芋她便皱紧眉头,有一回还因此和谢明坤吵了两句。

这种情况令谢明坤手足无措,慌乱之中他用更大的声音说道,“怎么回事?谁也没招惹你呀!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你怎么还撒起泼来了!”

那本来委屈的岳淑平听谢明坤如此说,便杏眼圆整、柳眉倒竖地说道,“你说谁撒泼呢,你说我撒泼?我还告诉你,你跟我说话干净一点儿!”

正觉莫名其妙气头愈盛的谢明坤回怼道,“你这不是在撒泼吗?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声音高得能掀翻房顶子,你这作风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见丈夫谢明坤瞪起了眼睛,那岳淑平不但没有半点儿畏惧,反而更增添了斗志,她嘟着脸仿佛天空中布满了阴云,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娇姹,“从哪学来的?我压根儿就是这样儿!我说话声音自来就是这么大,不高兴了我就要说出来,你还甭想堵住我的嘴!”说话声音大确是岳淑平的一向的特点,我们可以闭上眼睛试想一下,一个在1960年代中后期,广阔农村的舞台上“表演”的妇女干部,怎么可能是娇弱无力的?那时的农村妇女干部大多是要文能文、论武能武,百十斤重的麻布口袋能拎得上肩,坐下来写文章也是一挥而就,做起事来一马当先,说起话来硬梆梆切中肯綮,那岳淑平正是这样的农村妇女干部。而这之前她展示给谢明坤的,是她作为女性的温柔一面,那谢明坤只是从她的字迹中看到些端倪,因为岳淑平的字不似一般女性那般娟秀,一看便知这是女生写的字;那岳淑平的字,如果不说写字者是谁,你一定会以为那是男性写的字,横平竖直、舞动有力,半是逎劲、半是洒脱,初识岳淑平的笔迹时,那谢明坤也是愣了一下,后来熟悉了便不以为然,直到此时,他方明了老辈人说“字如其人”是有道理的,直到那个时候,谢明坤才算“识得庐山真面目”!

这时虽尚未乱了方寸,但谢明坤已经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新婚不久的妻子,只听岳淑平的声音在迅速由高亢到低回,却仍旧在说道,“我爸我妈我奶奶,都没有这么说过我,胡庄村也没有谁这么说过我!我是那种胡搅蛮缠撒泼使性子的人吗?”说到这里,岳淑平的声音很快就低了下来,继而就变成了啜泣,肩膀一晃一晃的。

一旁的谢明坤,对没来由闹脾气的岳淑平竖眉瞪眼,试图使用硬杠的“你声音高,我比你声音还高”的气势压倒对方,从而占据主动地位,那时他在像安抚小动物一样,安抚新婚妻子,谁想那岳淑平非但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倒,而且还理直气壮地反驳他。如果这次轻易屈服就范,那以后的日子里,要是再碰到这种事情,那不是就有了效仿,于是那谢明坤欲再用强势,而恰在这时,那岳淑平却陡地软了下去,这似乎再次令谢明坤措手不及,面对委屈啜泣的新婚妻子。在自己的工作单位,谢明坤不可能再用强势,更不会用武力解决问题,谢明坤迅速改变了面容,一副理解妻子的模样,虽然他尚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先前俯首帖耳如小羊一般的妻子突然强悍了起来,但在妻子陡然变弱之后,谢明坤心中强势也便于瞬间轰然倒塌,他知道如论如何这时他应该做的是安抚,让她安静下来,有话说出来,好好地说出来。

岳淑平突现的阳刚,之后迅速的由强变弱,以及女性的无助的柔弱的模样便于不经意间暴露了出来,还欲用“强”的谢明坤的心一下子先软了下来。谢明坤不禁想到,“人家一个水灵灵的黄花闺女,不嫌自己家穷,硬是进了自己家的‘寒门’!在结婚的第二天,便随自己到了这个人地两生的地方,自己怎么可以对她用‘强’?善待她还不足以报答她对自己的以身相许呢!”

想到这里,那谢明坤即刻软了下来,由横眉冷对似寒冰,到温暖如春若拂柳,就那么很自然地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此时的谢明坤,已经抛开了确立婚姻“运行模式”的考虑,而一股脑的被眼前的妻子的委屈与柔弱所打动,谢明坤的脸已经是温柔的一张笑脸,甚至还有几分谄媚……

“淑平你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说这话的同时,谢明坤的头脑里暗自问自己,“究竟自己哪里有错”?也只有迅速找到自己所犯的错误,才能深刻做出检讨,之后予以改正,才能让自己的新婚妻子破涕为笑,基于这一点考虑,那谢明坤继续说道,“这里对于你来说是人地生疏,你是不是觉得寂寞了?你不爱吃土豆,那你爱吃什么?爱吃刀削面吗?我带你到街上去吃!山西刀削面,配上老陈醋,再放点儿辣椒油儿,估计你能吃它一大碗!你要是真吃不了就给我,我能吃得完!我那个同事小刘,那小子顶差劲!他说他可以吃两碗,你猜怎么着,到头来还真他娘的吃了两碗!呵呵,我说你小子悠着点儿,无论如何,那肚子可是自己个儿的!两大碗刀削面,得有半洗脸盆,真吃下去,不得把肚子撑破?后来哎,他还真给吃下去了,半洗脸脸盆的刀削面哪!”说到这里,小夫妻两个都笑了。

岳淑平的破涕为笑令谢明坤那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岳淑平明确说她想家了,这里再好,终归不是自己的家!岳淑平的山芋吃腻了是假,想吃大白菜了是真!听岳淑平如此说,谢明坤新婚妻子的爱护之意陡升,于是谢明坤顺势坐过去,揽住妻子的肩头安抚道,“想家了?我知道你想家了!我刚当兵那会儿也想家,想家想得直掉眼泪!”

谢明坤边说边掏出手帕替岳淑平擦拭了眼泪,一边还兀自想到,“这女人也真是够差劲的!刚才还大晴天儿呢,只一会儿便大雨倾盆,她们的眼泪是从哪儿来的,咋就来的这么快呢?看把这手绢都打湿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着,嘴上却更加柔声地说道,“我是62年7月当兵离开家的,之后我大哥大嫂还来这里看过我。后来我爸妈听说了,新兵训练的驻地就在涿州,离北京就两步远儿,从北京坐上火车就到了,后来他们就也来看过我。63年的元旦节,我们这批新兵有两天假,我和李维斌、李维仁相约着都回了京东老家一趟,在家里的大炕上面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便往回走,得按时回驻地啊!不过从那以后,我就不想家了!就是这么回事儿!”谢明坤轻松地叙说着。

“啊,你也挺不容易的!”岳淑平理解地呢喃道。

“有啥不容易的?还不都那样儿!你看维仁和维斌,哪个不是这样?”沉默了片刻,那谢明坤继续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你在这儿多住些日子,等到开了春,春暖花开了,你再回去。‘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是毛主席诗词吧,真好!”那已经破涕为笑了的岳淑平笑望着身旁的丈夫说道。

“是啊,‘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你在这里,不正是这样的吗?”谢明坤边说边大胆地将面颊贴到了妻子的脸上,“你就是我的春天哪!”

岳淑平见状就羞红了脸,只听那谢明坤紧跟着说道,“妹妹明月来信不是说,村里已经批了一块宅基地给咱家,这整个的冬天,就都在准备砖灰木料,等到四月份,就开工盖房!

“天顺老叔是瓦匠,到时他只定会带着徒弟来帮工!我爸和我商量了,到时候要盖五间正房,东面两间父母住,西边两间给咱们……”

“那不是太大了!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吧?”岳淑平眼中欣喜地说道。

兴奋中谢明坤没有回答妻子疑问,而是向往地说道,“等到你回村后,就也帮把手,等新房盖好了,咱就有新家了!”说到这里,谢明坤和岳淑平都有些陶醉了,有理想,有憧憬的人,是快乐的!

自此以后,那谢明坤方才真正懂得,有些女子,虽系女儿身,可那脾气秉性却不一定柔弱,就像他面前的和他同床共枕眠的妻子岳淑平,寻常时候她温柔如喵咪似羊羔,那时她几乎是百依百顺;然而她也有不开心的时候,她会哭会流泪,还会喊会叫会发脾气。然而,那谢明坤坚信自己没看错,这是一个敢哭敢闹也敢笑的当代女性,而且是农村女性的杰出分子,要不然怎么就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共产党员!他周围的女性同事可是不少,可像岳淑平这样的年轻女党员还真是了了无几,就是大嫂钱凤英,那么样的一个能说会道见多识广的京城里长大的女性又怎么样?也还不是党员!谢明坤有时便做如此思量,这样想来,他心里顿生一种自豪和怜爱。

“泥人还有土性呢!”这是家里长辈常说的一句话,何况妻子岳淑平,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在学校被器重,毕业回村仍受重视,她有性格、脾气秉性不同于寻常女性也就可以理解了。谢明坤有时这样评价自己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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