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0)夏日里的颤抖
在得知儿子谢军在高三学年即将以平房教室做宿舍之后,那谢明坤便找到院长熊振铎,请求准许儿子晚上住宿在他的办公室,而院长熊振铎闻言,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所以在新学年来临之际,谢军便独自住到了父亲谢明坤的办公室里。
谢明坤的执行庭庭长的办公室在法院办公楼的四层(顶楼),逢到谢明坤院里值班,那原先可以睡在自己办公室床上的谢明坤,则抱着他的被子,到一楼公用的值班室去休息,那谢军见状竟有不忍,他为自己“夺了”父亲的办公室而觉得歉疚,谁知那谢明坤的没有一丝笑模样的脸上明显地展现出了不耐烦,只听谢明坤说道,“你不用管我,我有的是办法!”言罢便一甩袖子走了出去,那谢军在父亲谢明坤面前又碰了一鼻子灰,他想,从小父亲就少给他笑模样瞧,如今自己都读高三了,父亲谢明坤对他还是动辄那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而在家里,在见到妹妹谢瑾的时候,谢明坤常常挂满了笑模样。无论如何,父亲对待自己和妹妹的态度是不同的,这样的事实在谢军心头一闪而过,因为他同样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拿了全班第一名之后,在每学期举行的家长座谈会之后,那一身法院制服的谢明坤不再是脸色苦大仇深,而却是春和景明,眉飞色舞,精神抖擞。或许父亲谢明坤此时的不悦是对儿子谢军婆婆妈妈的不快,想到此,那谢军竟自安稳了下来。
谢军住宿父亲谢明坤办公室的这一年,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早上七点前离开,晚上十点左右回来,法院侧门那时会发出“嗞纽”一声响,那法院的门卫便出来瞧瞧,见是谢军便一言不发地退了回去。那时法院有一位五十八九岁的姓张的副院长,他几乎每天都围着圆形的国旗花坛跑步,边跑边咳边吐痰,那在张副院长是一种运动,在旁人则是受罪,那晚睡的谢军几乎每天都能被他的哼呀嗨呀的运动声吵醒,所以,高三这一年,谢军从来没有因为晚起而迟到过。
不过,在这一年的春夏之交,那谢军却几乎被不期而至的疾病给放倒,那前前后后经历了两天痛苦磨折的谢军,方才知道何谓“病来如山倒”,而他对柳树墩和康向东也有更深的印象。
话说谢军他们宿舍的住宿生,习惯喝热开水的实在有限,谢军甚至不知道到哪里去打热水。而到了冬季却好办了,因为每个宿舍都有煤球炉的缘故,用热水也就成了天经地义不用白不用的事,像赵建国、姚众等人,还要睡前泡泡脚,仿佛那是很享受的事。而在没有煤球炉的季节,谢军常常是在宿舍外面的水管子那里用自来水冲冲脚,最多用手搓一搓,就全当洗脚了。
谢军等人在高一年级的时候,即养成了不好的习惯,那是在年扬的带动下养成的,就是穿衣不分彼此,拿饭盆打饭也不分彼此。实际上,穿衣不分彼此是假,因为个人的高矮胖瘦不同,穿衣服的尺码也就不尽相同,即便年扬和赵勇能凑合着花搭着穿,那长了肉的时春光也不会和他们彼此互换着穿衣服,而饭盆则不然。
在宿舍南窗下面的一张长方形桌子上面,摆放着这个宿舍同学的饭盆、饭盒之类的餐具,先开始盆干碗净,到后来因为年扬等外宿舍人的加入,这里常有不干不净的餐具出现,大家都知道那是年扬等人的,这是一个饭后常常忘记刷碗了的哥们儿。而年扬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到了饭点,抄起一个饭盒就奔了出去,而那个被拿走餐具的也只有苦笑着拿了别人的干净餐具去打饭,那个最后进来的,就只有拿了年扬的没有清洗的餐具去洗干净,之后再去打饭,那时,年扬已经捧着餐食边吃边往回走。
时间长了,这样的不好的毛病,也就习惯成了自然,年扬笑言这是不分彼此,是亲密无间的表现。但那宁秀池却是不吃这一套,他正色对年扬道,你跟我还是分一下彼此为好,别人的饭盆我管不着,我的饭盆你不能用,我这人就膈应别人用我的(饭盆),当然我也不用别人的。后来,无论宁秀池在否,他的饭盆是只有他自己方才能用的,年扬和旁人是不能用的。
这个宿舍的同学,对喝水甚是不讲究,夏秋之际,他们口渴了的时候,对着水管子,拧开水龙头就是一通灌,喝饱为止。这个宿舍几乎没有喝水的杯子,等到冬天,有热水喝的时候,自己的饭盆摇身就变作了喝水的杯子。常常在晚自习前,看见那姚美珍、陶雨春等女生,手捧着保温杯到教室上晚自习,谢军等人会感到奇怪,上课还要喝水?真渴了,等到课间或晚自习后,回宿舍去喝不好吗?毛病真多!
总的来说,高中三年,那谢军喝水同众男生差不多,大多以水龙头里的自来水为主,他和大多数男生一样,没有带专门用来喝水的水杯,需要饮用热水的时候,就用饭盆代替。
这样的不拿喝水当回事,在高三的下学期,那个春夏之交季节里结束了。那天中午学生食堂吃红烧肉,不论如何,那个被称作“大眼贼”的食堂师傅,这道菜做的还是很美味的,可谓色香味俱全,而长时间吃不到荤腥,炒菜里有几块肉片就美滋滋的住宿生们,见到食堂的美味红烧肉都是不会放过的,那谢军亦然。红烧肉拌米饭下了肚,有了喝水的需要,于是那谢军便照常理,对着自来水龙头一通狂饮,甚是畅快。下午的课堂上,那谢军便觉肚子不舒服,隐隐作痛,一会儿在肚子中间那里,一会儿又转移到了肚子的右下方。以往逢到肚子不舒服,弄点儿热水喝喝,之后再去趟厕所,一趟不行去两趟,也就差不多过去了。这一次却不行,到了晚上还是过不去。那谢军勉强挨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模糊记得那天司机班是柳树墩值班,于是他忍着痛来到法院办公楼的一层,敲开了柳树墩的值班室,向柳树墩说明了情况,希望柳树墩开车带他去L河医院去看看。那被叫醒的膀大腰圆头发凌乱的柳树墩见是谢军,便敷衍道,“军,不是柳叔不带你去,实在是院里值班,走不开!你看这样好不好,一会儿就天亮上班了,到时候让你爸找人带你去一趟(医院)。”
从四楼到一楼,直到敲开柳树墩的值班室,和柳树墩说话之际,那谢军肚子里的不适忽然就轻了,肚子不疼了,于是谢军也就重新转回了四层,之后他居然睡着了。
等到天亮之后,谢军照例被张副院长的跑步咳嗽吐痰声叫醒,他按时去了五中上课。较之夜间,那隐隐作痛的肚子稍好了些,谢军想想,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忍忍也就过去了。谁想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还真就过不去了,下午三点钟光景,赵建国见状道,“谢军,不能再忍了,到校医那里瞧瞧,看有没有止疼片之类的药,弄两片来吃,或许会管点用!”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谢军在赵建国的陪同下,到校医那里找来了止疼药片。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那谢军竟自觉得身上发冷,那隐隐作痛的痛点逐渐固定在了右下腹部,用手轻按轻疼,重按重疼。等到天大黑的时候,谢军提前回了法院父亲的办公室歇息。
那时正是五月底临近六月,想来,村里的麦子已经成了金黄色的一片,风吹来时,可以听到麦穗相互碰撞时发出的嚓嚓声,再有个三五天,就可以开镰了。在窗外透进来的灯光的映衬下,谢军盖着被子,兀自发出轻轻的颤抖,他心内暗道,“真是奇怪了,怎么盖着被子,还是冷,是不是身上在打颤?”
这时那虚掩着的办公室门先是轻响了两声,继而被退了开来,“军,你怎么样,没事儿吧?”谢军以为是父亲加班进来瞧瞧,便轻声道,“哦,我没事儿了!”那时,屋里白炽灯泡忽然亮了,谢军抬眼过去,却不是父亲谢明坤,而是有着一米八身高的执行法官康向东。“康叔,你有事吗?”谢军放大了声音问道。“军,我今天有事走的晚了点,门卫说你脸色不好,独自在这里,我于是赶过来瞧瞧。”边说边就走到床边,抬手伸向谢军的额头,惊叹道,“这么烫!不上医院怎么行?起来,走,上L河(医院)!”那康向东不由分说地将谢军抽坐了起来。“康叔,我就是这两天肚子疼,不咳嗽不喘也没感冒,不去医院了吧?”“你都发烧了,还想扛着?非得等下不了地了再去医院?”稍一停顿,那康向东缓了口气道,“发烧不是坏事,起码它让咱们知道,这时必须要到医院去了,这是身体向你发出的求救信号!”谢军于是坐起身,趿拉上鞋子,那康向东顺手拿起床头的军绿大衣披在了谢军的身上。
在从四楼往一层走的过程中,那谢军觉得自己意识尚清楚,腿脚也还有力气,可就是身体在发抖,五月底临近六月的天气里,自己居然穿着棉大衣还子打颤!这一定了有病了。在一层门厅那里,法警司机白文明见了康向东打招呼道,“向东,这是干嘛去?”“哎白子,我正要找你去呢!这不是嘛,谢军病了,发高烧,得去医院瞧瞧,你跟我去一趟吧!”“哦向东,等我一分钟,我拿件外套咱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