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次旅客旅客列车从北京发车的时间大约是晚上七八点钟,第三天早晨大约六点钟到达兰州站。第二天中午时候,谢军来到餐车吃饭,因为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儿,谢军以为火车餐车吃饭,也如在餐馆里吃饺子一样,先吃饭后结账。岂知那坐在餐厅门口的歪戴了大檐帽的四十多岁的面貌油滑老练的男性乘务员拦住了他道,“吃饭呀,知道规矩不?”谢军回答道,“吃饭就是吃饭,还有什么规矩?”“不知道规矩就敢来餐车吃饭?”油滑老练的男乘务员手里夹着一根香烟,边吸了一口,边不屑地说道。谢军心头火起,他知道对方是近似于泼皮无赖一样的货色,但又似乎不像,但那确乎是见过各色人等的走南闯北的男人,对于像谢军这样的雏儿,他是一眼就能识别出来。那人不是再难为谢军,而是在车厢里待得久了,一年到头地在那几节车厢里穿梭往来,碰见谁他都想找个借口,开个玩笑。然而谢军却是头一遭碰上这样的人,他有一种被人轻视的感觉,于是他气呼呼却又诚实地说道,“我是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到餐车吃饭,我不懂您的什么规矩!”那男性歪戴了帽子的列车员见状闻言竟自呵呵笑了,他说道,“这里的规矩就是先想好吃什么,再交钱给我,看到没有,”那人指了指身旁小桌板上的一小堆儿小纸片道,“拿着这个,才能吃到饭!”言罢又吸了一口,并将烟雾喷到了谢军的眼前。那谢军虽系初次出门,但他知道这人不是坏人,大约是个像村里刘得全一样的爱开玩笑的人,于是谢军便按照那人说的规矩,点了菜交了钱吃了饭。
无论如何,餐车上饭菜都不如外面的菜来得味美,但同列车员推着小车卖的盒饭相比,还是胜过一筹的。
那餐车的点餐收款的列车员见谢军随手从口袋里拿钱出来,便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谢军,继而言道,“你这么装钱,不怕掉了?”谢军立即会意,道,“谢谢师傅,火车上又不是平地,即便他(小偷)偷了,能跑得了!”“小伙子,出门在外,还是小心点儿好。你没见过、听过的,多着呢!看好你的口袋!”歪戴着帽子的列车员油腔滑调地提醒谢军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道。谢军再怎么是“雏儿”,也听得出来油滑列车员的好意,于是他心中涌出一股暖意,那脸都有些涨红了。然而他终究是没往心里去,等到火车到了西安,他想下车买点吃的东西的时候,他发现他口袋里的钱不翼而飞了。他于是一边愤怒,一边懊悔,宵小之徒哪里都有,朗朗乾坤又怎少得了阴影?这次丢钱的经历让谢军长了记性。那个铁道学院的师姐听说谢军丢了钱,问了句,“都丢了?”“没有,就是口袋里的丢了!”谢军懊恼地回答道,边还下意识地捂了捂下腹部,因为他读书所需的费用,大部分被妈妈岳淑平缝到了内裤上。“知道在哪里丢的不?”师姐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反正中午到餐车吃饭时还有,后来就没了!”后来,谢军跑到卫生间,插好门之后查看缝好了钱,那是掉不了的了,想到这里,谢军笑了。
餐车是个好地方,没有旅客车厢那么拥挤嘈杂;而餐车大多在列车中部,一边是硬座车厢,另一边是卧铺车厢,谢军于是借机到卧铺车厢那边瞧了一眼,那是安静而少有拥挤和嘈杂的。谢军对卧铺车厢心生向往,但他知道,他是只能坐硬座的。他见过忍不了硬座车厢的拥挤而联络列车员,补票到卧铺车厢的旅客,然而他始终没有升级到卧铺车厢的打算,忍一忍就到了,何必花那个“冤钱”。那个时候,无论如何,谢军觉得,坐火车卧铺于他而言都是奢侈的,而只有坐半价的学生票的硬座,才符合他的身份,况且,在那位高年级的铁道学院清秀苗条的女生的示范下,他也很快学会了带几张报纸,之后铺垫在座位下面,然后钻到里面休息,感觉车轮与铁轨以及铁轨缝隙之间碾压发出的咔哒声,在那里,车厢的轻微的晃动,火车有节奏地发出的咔哒声,令他有一种婴儿睡在摇篮里的感觉,于是他很快就能进入梦乡,那确乎是一种自然的状态,就如他在幼年时,在家里的大炕上,听到重载火车的呼啸声,以及它令铁轨、大地发生轻微的但能感知得到的震动一样,并且那是一种单调而持久的韵律,是一种类似于催眠曲一样的,过后再也寻觅不到的享受。
121次列车是一趟先走京广线,再走陇海线的长途旅客列车,在即将到达郑州站之前,火车要经过一座1.5公里左右宽的黄河大桥,安澜的携带了大量泥沙的黄河水,呈土黄色,风平浪静的水面浩浩汤汤横无际涯,谢军见此景观,便想到了先前某部电影中的黄河鲤鱼,那种野生的黄河特产,据说别有一番滋味。列车在郑州黄河大桥上行进是减速了的,因而过桥大约用了几分钟的时间。此时已经天光大亮,旅客们纷纷伸着脖子观赏起了眼前的壮阔的景观,此时的谢军忽然就想起了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而在短暂的感慨之后,谢军悠忽又想起了“花园口事件”,连天扯地浩浩汤汤无边无际的黄河水,一旦被决了堤,那看似温顺的水,便如出笼的猛兽一般,风卷残云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蒋介石为了阻止日军,对几百万百姓犯下了滔天罪行。
郑州火车站是重要的交通枢纽,火车从那里开出时,太阳已经升到了一竿子高。火车在一马平川的豫中大地上行驶,大约上午十点前后,到达了洛阳,这里令谢军想到了龙门石窟,与它的“东都”的称号。西汉刘邦建都西京长安,东汉刘秀定都东都洛阳。列车继续前行,下午的时候,车窗外的景物发生很大的变化,但见沟壑丛横,山石排空,地势险峻,不禁令谢军对大自然生出无限的敬畏。从车窗望出去,直觉那沟壑煞是有千张深,火车线路似在山石峰峦的上部,如果从沟壑中向上看,那火车定是从云端掠过。虽然如此,那山石竟是黄褐色,想必是岩石大量风化了的结果。但无论如何,行走在洛阳与西安之间,那段路途是令谢军终生记忆的,祖国的大好河山,在当时的火车上看起来,是那么让人心生感慨。华山脚下,刘邦攻入长安之前的要塞潼关,这一切的一切,列车上的乘客们大多报以赞叹和喜悦,能在中速行驶的火车上,饱览祖国的壮美山河,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正所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年轻而走南闯北到达南昌的王勃,写下了流芳后世的名篇《滕王阁序》,奈他英年早逝。就诗词的气势而言,他似与李白不相上下,然而李白是个酒鬼,其诗篇大多是在饮酒后所成;而年轻才子初唐四杰的王勃,是在极清醒的状态下写就《滕王阁序》,令当时的南昌太守等人拍案叫绝,无出其右者,所以,在谢军眼里,王勃的文思诗徳,应不在李白之下,尤其念及上面那段名句时,正和了词句中的意境,以至于那谢军竟自潮湿了眼睛。
没多久太阳就落了山,车窗外面变得黑黢黢的,偶尔见到一点灯光,那谢军都会仔细的看。那时的火车最快时速大约有八十公里,所以外面的景物你可以仔细的审看,那些黑夜的之中的或远或近的灯光,让谢军想起巴金先生的《灯》,在暗夜里,是否会有人为你点燃灯火等待你?在黑夜的海面上,是否会有灯塔在给迷茫的航船引路?那亮着灯光的屋子里的人们,在做些什么?
火车在越过了不知多少个黄褐色高耸的山峰,不知多少道沟壑,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在越来越稠密的灯光里到达了西安站。“这里是过时候的长安,是秦皇汉武的都城。”谢军在心里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