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八、明坤的“如意算盘”

谢天祥每想到儿女们青少年时代的事情便心中生出喜悦，那时得有多好！生活上虽然拮据一些，但精神上总是快乐的，谢天祥心中感谢老天对他和他的家人的眷顾，相继给他送来的七个儿女！而之后让他心中涌出感恩之心的，是1970那一年，在修建这个院子的时候，那时候真是挺难的，明乾在京城、二儿子明坤在太原都帮不上忙，明仁参军，明义、明礼都还是半大孩子。这当口村里的大部人都曾来给他帮过忙，那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令他这个东家甚至流出了感激的眼泪！那之后他便打定主意，那份巨大的人情他谢天祥得偿还，他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他没有别的本事，但他可以用他的厨师手艺去帮老街坊们做点事儿帮点忙。

谢天祥依旧经常坐在墙柜东侧他的“专座”上，抽他的天坛牌雪茄烟，虽然有时因此而不住的咳嗽，那时他便由不得思绪轻扬，它们仿若阳春三月的柳絮一般，不知从哪里来又飘到哪里去。这些或喜或忧或乐或气的记忆的片段，差不多总让这位年逾花甲的老人生出些许的悲哀，这或许是他这个年龄段的人的一般特点，《黄帝内经》里不是说，“六十岁，心气始衰，苦忧悲”。即便是那些曾经令他咯咯地忍不住笑出声儿来的回忆的景象，过后他也会慨叹，这些美好的情境它怎么就这么快就成为了过往？怎么就不能多留住一会儿？！

这时谢天祥就想起了明坤的那个让他生了真气的想法。先前明坤夫妇闹腾着要分家单过，这件事让谢天祥特别的伤心，他原本想自己和老伴儿李玉容年龄越来越大了，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儿子来照应吧！老夫妻俩现在身体还算硬朗，三年两载地估计还用不着哪个来侍候，但像大多数谢天祥这个年龄的家长的想法一样，自己的儿子之中总得有一个留在身边儿，而明坤夫妇、孙辈的谢军、谢瑾也就当然成了陪伴谢天祥和李玉容晚年的不二人选，就像木已成舟、顺水推舟那般自然。

可就在分家单过的第二年，那明坤又提出了要盖新房，这个想法对谢天祥来说恰似晴空霹雳！有那么严重？对于这位老人而言，还真就有这么严重。

自从建起了现在这村西头儿的院子，谢天祥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而家庭成员之间也是越来越亲密，猜忌与鸡吵鹅斗的情况就几乎没有过，无论是兄弟之间还是妯娌之间，都能有礼而宾让，这当然是因为谢天祥这位一家之长的表率作用，他从来对儿子和媳妇说话都是礼字当先，不能说总是“和颜悦色”的，但总是彬彬有礼的；无论是当着人还是背着人，他没有说过脏话没有带过脏字儿，他虽然也只上了三年私塾，但老祖宗留下的“仁义礼智信”的古训，似乎早已经融入到了他的血液之中。这么一大家子人，不论是生活在身边的儿孙，还是生活在京城中的老大明乾一家，抑或是工作在南方的老三明仁一家，那份亲情是溢于言表更是根深蒂固的，在大家庭的相亲相爱的精神感召下，儿孙们相互惦念相互扶持，作为一家之主的谢天祥瞧在眼里喜在心里。

九

谢天祥从很早时候就明确告诉他的儿女们——爸爸就是一个厨子，能拉扯你们长大！可下一步你们的前途就得靠你们自己去奔！混得好了我替你们高兴，混得歹了你们也别怨我！谁让你爸爸就只是一个厨子呢！然而，他的儿女们的生活他还是基本满意的，到了谢天祥如今这个岁数，他不求别的，包括儿孙辈时候能否升官发财，那他管不了，所以他连想都不去想！他只求平平安安儿的，这一大家子人都太太平平儿的，有了这个，他就知足了。

谢天祥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二儿子明坤了。他知道明坤从小做事就是不服输的，做任何事他都想做好了，当学生那会儿他要个好学生，深得老师喜爱；入伍参军后他要做一个好兵，转业后当了警察他当然也要当一个好警察，那如今进了法院当了法官，他一准儿也要做个好法官！这都没错！这虽然都不是他这个当爸爸做厨师的所能教给他的，他唯一能教给他的任何一个孩子们的是仁义、良心还有感恩，其他的，现在明坤和他的兄弟们身上所有的，都是他们自己在学校里学的，在部队那个大学堂里，在（党）组织里学到的。到那时为止，他的五个儿子都是共产党员，这在新屯村的任何一家都是没有的，而这就够他这个当爹的荣耀的了，他知足！作为父亲的谢天祥打心眼里欢喜！

然而自打上个春节过后，谢天祥隐隐感觉到了明坤内心的躁动，人都说母子连心，可谁又知道那父子也是连着心的。那之前的一年，二闺女明月家盖起了五间窗明几净的红砖瓦房，而在更早之前，谢天祥的堂弟天顺一家也早早地队部的东侧批到了房基地盖起了没有土坯全是红砖的新房，据听说二儿媳岳淑平的姐姐家也在去年盖起了一拉溜十间红砖瓦房。那时城里的居民户口人还在实行福利分房，而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到户的京东县的广大农民们，富裕了手上有钱了，他们想的一件大事就是盖新房。谢天祥感觉得到，明坤夫妇的话里话外对盖新房充满了羡慕和憧憬，这让谢天祥心中不安，他不理解，自己在1970年才盖的这所房子、这个院子还不够新吗？这才十几年的时间哪！你们有房住，还不知足？！虽说它比不上窗明几净的全是玻璃窗的砖瓦房，但它总共也只盖了十三四年的时间，柁木檩条都还是好好儿的，怎么（你们）就起了盖新房的念头？！

不过，直到那时为止，明坤、岳淑平夫妻俩始终也没有明确说出他们想盖新房的想法，而谢天祥也只是以为这夫妻俩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件事似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那一天，当二儿子明坤面色平静之中露出几许严肃地向谢天祥提出了盖新房的想法时，谢天祥半天没有说话更没有表态，就那么呆愣愣地坐着抽着他的“天坛”牌子的雪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