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春光当着人背着人都不止一次地发表过“五中食堂养人”的感叹,这样的话传进食堂炊事员的耳朵里,那无异于一种赞美和激励,食堂的大师傅心中定是受用非常。于是五中的食堂令时春光感觉到春天般温暖,每次时春光出现在打饭的窗口,都会有笑脸相迎,即便是那位面孔严肃似领导的食堂班长李师傅,抑或是那个圆脸圆口圆眼睛的张师傅,见到时春光都会咧开嘴露出笑脸的,更何况那位做面食的杜师傅——住宿二班班主任赵仁和的爱人,杜师傅对于时春光的喜爱,是溢于言表没有遮拦的,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才有了物理老师赵仁和对时春光的循循善诱的劝勉。
对于“嚼得菜根香”、常喝“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时春光而言,五中学生食堂的饭菜是分外的可口的。那时学生食堂尚没有电饼铛、电饭煲之类的炊具,两口燃煤的大锅一口炒菜另外一口蒸米饭或是面食。食堂的师傅炒菜不用勺子与铲子,而是用一把小号的铁锨,用小铁锨儿翻炒菜品,这使得本就汗流浃背的炊事人员看起来更像是干体力活儿的。
四个炊事员中有一个“白案儿”主做面食的女师傅,四十岁出头年纪,中等身材,那口竟是阔得紧,仿佛是一个大写的“一”字。入学之后没多久,学生们就知道这位姓杜的师傅是住宿二班班主任物理老师赵仁和的“贤内助”,那时习惯被称作“爱人”。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仁和老师就像是多了一双眼睛,学生们的大事小情,就如同长了腿一般很快便被赵老师知道了,第一学期的时候,那谢军打饭时同高考复读生“马褂儿”在食堂动手,第二天早自习就被班主任老师曹振宇知道并带着谢军等去找“马褂儿”算账,那大约都是杜师傅、仁和老师的作用了。
赵仁和老师班上的学生在这里打饭时大多是谦恭的,而曹振宇老师这班的学生倒是自在许多,尤其是年扬、赵勇、时春光一干人等,这几个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均不称女师傅作“杜师傅”,而是争相以“师母”呼之,这或许在年扬、赵勇、时春光等人的内心里是一种戏谑之举,但架不住他们演的极像,就和发自信心的一样,于是杜师傅手中的勺子便会更加深入地进入到醋溜白菜或是醋溜土豆丝之类的菜品里,然后再欣欣然盛到他们小哥几个的饭盆儿中。
(三十六)
在年扬、赵勇、时春光等人的带动下,这个班的男生大多以“师母”称呼杜师傅,那口型阔爽的杜师傅都被“师母”的光圈和地位笼罩着,倒也心情愉快。杜师傅本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知足常乐的人,喜欢高声大气朗声的说笑,而如今有了这样的待遇,于是那本就阔得紧一张口就越发地向耳朵方向延展了。
学生食堂里有一位住家在西集乡的五十七八岁的厨师,那个年代到了这个年纪就老态尽显,这杨师傅也不例外,然而他的性格也越发地平和了,倒是另外的两位四十挂零的中年师傅要乖张许多。那个步履矫健手底下也利落的李姓厨师,虽然大多数时候面孔严肃似领导,他诚然也是这里的领导——学生食堂管理员也就是班长,逢到挑三拣四口中抱怨的学生他是敢于出来说话的,“这是学生食堂,不是京华餐厅!觉得这儿(饭菜)不行,没人拦着你(去京华餐厅)!打不打饭?不打饭靠边儿让后面的来!”虽然话不中听,但毕竟是经过见过(阵势)的中年人,说起话来不带脏字且有理有节,反倒是嘴里伴着零碎儿的学生们“大眼瞪小眼,无言以对!”想发作又无从发起,于是只能“骚眉耷拉眼”地走人,那李管理员看着他的后背冷眼轻蔑地哼了一声,心下道,“讲理,你还嫩了点儿!”
说起来,给人印象颇深的还是这位张师傅,他生得中等身材,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圆圆的口来圆圆的眼睛,并且他眼睛又极明亮,间或转动一下眼珠的时候百十米外不敢说,可在五十米的距离远的地方,你定会将它们的这一转动瞧得真切。他大约比李管理员小上几岁,那李师傅的嘴唇因为吸烟而成为了猪肝色,而没有谁见过这位张师傅抽烟,加上他常年在伙房工作,鸡鸭鱼肉不敢说天天有,但油水总是充足的,因此他的圆形的口唇便成了油亮的红润颜色。还是赵勇同学形容得形象贴切,“那张师傅整个一‘大眼贼’!你们见过粮仓里的耗子没有,体型肥硕,毛色油光,那一对圆圆的鼠目中,发出一寸来长的光,哈哈……”
那时候语文老师吴贵廷还没告诉这个班的学生秦朝丞相李斯的“仓鼠厕鼠”理论,看来那赵勇是真的见过粮仓里的仓鼠的了。“大眼贼”于是成为了这几块货口中食堂张师傅的“代名词”。
那李班长虽然时常严肃地以理来教训说闲话的学生几句,但打饭的时候也还是公平的,不多给你半勺儿可也不会抖两抖,比较起来,张师傅就有点儿小家子气了,无论男女无论胖瘦,逢到他站在窗口打饭,你可以在心里数着,那勺子定是要抖上三抖的,于是原本冒尖儿的一勺子菜就变成了一平勺儿。
(三十七)
那一天赵勇正赶上张师傅使用这种心术伎俩,那赵勇一时怒从心头起指责道,“哎我说师傅,人家那几位师傅打饭,手怎么不抖!你是有病还是怎么的?轮到你人模狗样儿地站在这里打饭,你的手就必得抖三抖!哎我们吃的五中食堂的饭,又不是你们家的,你怎么这么抠门儿呢?!”
那张师傅这天戴了一顶炊事人员的白帽子,他那张脸那是没的说,依旧是圆圆的,他的口亦是圆圆的,他的眼睛当然更是圆圆的。这时他眼光盯向了赵勇,圆而放光,那赵勇情急之中就冒出来一句,“‘大眼贼’,你还敢打人还是怎么的!”
张师傅听赵勇骂他“大眼贼”,恨不得直接就从窗口飞出来踹这赵勇两脚,可他毕竟得绕到门口才能够得到赵勇,然而这时候赵勇已经被年扬等人拉着走了,而那张师傅也被食堂李班长等人笑着拦挡住,“跟一个学生您较什么劲呢!他就是一孩子!消消气儿,消消气儿!”
或许李班长、杨师傅和杜师母先前不知道如何描摹形容他们的这位同事,但经赵勇之口他们清楚了。他们嘴上或许永远不会说同事别的什么,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内心不同意住宿生代表赵勇形容还真是一针见血。
(三十八)
无论如何时春光的心情总是快乐的,这样的心情之下,他有充分的空间和才能来发挥记忆力和想象力,他在宿舍里对着谢军、赵建国、姚众等人畅想到——
仲春时节,爬上榆树撸榆钱儿,哎那什么,还得带一个布口袋,先往嘴里送,等吃够了,再将旁边的白花儿嫩芽撸下来一股脑儿往口袋里装,之后带回家做榆钱儿蒸饽饽。那槐花儿也是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了树,先撸下来塞进嘴里尝个鲜儿,之后在将旁的装进口袋拿回家,这他妈是吃的,是菜,还能当粮食!言罢他便呵呵的笑,像小孩子占了便宜似的。
那个年代还没有塑料袋供人使用,布口袋、藤条篮子以及网兜是那时候的标配,以至于现在的很多人怀念那个年代,夸赞其朴素健康。就是那个时候的榆钱儿槐花儿都是有一股甜丝丝的香味的,搁现在,你吃吗,你敢吃吗?
可是您也肯定知道,那又是一个疾速发展的时代,是一个“大礼不辞小让”不拘小节的时代,于是一些尚顾不上治理的问题出来了。五中旁边的北运河已经不再清澈,它上游的通惠河更是不用说,污浊的臭水从排水口直接排入河里,通惠河成了现成排泄脏污水的通道,有人干脆把它比作城市的“肛门”。而通惠河下游的北运河呢,那是可想而知的了,河水已经成为了青黑色,流淌中还泛着泡沫,到了晚上,一股臭滋泥的气味儿便从开着窗子里涌进晚自习的教室,住宿生班上晚自习的时候须得掩上窗扇。而像京东造纸厂这样的盈利大户,在运河边巍然屹立不可一视,悍然将咕嘟嘟的工业废水排泄进运河河道。那谢军的二姑谢明月所在果园村,在早先利用靠近运河的优势种植稻米,直到河水变黑变臭方才作罢,这样的河水浇灌出来的粮食农民自己是不吃的,想着都恶心。
不过,春天毕竟是充满了天地生发之气的。你看那大地,尤其的河的缓坡上面,早已经是绿意盎然,那嫩草也已经伸出它轻柔的手,在和天和地和人打着招呼。你看那空中,高远的飞翔起来的是风筝,还有那黄嘴儿的幼雀,在空中、在田野里叽叽喳喳地叫着,追逐着嬉戏着,春天是天地的,是人类的,更是众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