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0)梦中的婚礼(五)
明礼是谢军婚宴的总设计师,当初商议这场婚礼席面的时候,明礼对由他来掌勺做大厨颇有微词,明礼觉得自己是新郎的叔叔,怎么可以在亲侄子结婚的日子里,自己不去招呼客人和接受新人行礼,而去当什么“油厨子”!后来还是父亲谢天祥和天顺老叔,以及四哥明义一通劝说,他方稍安勿躁地答应做了婚宴的主厨。那平时不言不语的四哥明义说,“你的厨艺四邻八村都知道,何况咱村的老街坊!你能给别人帮忙,整一个好席面,当然也可以给军的婚宴忙活!如果让旁人做婚宴的主厨,那你岂不是丢了面子,到时候老街坊会说,‘自己家办事儿,明礼都要袖手旁观’!这样岂不是大家都没了面子?”
此时的明礼已经无数次出任红白喜事的主厨,而父亲谢天祥早已经不再参与这样的事,由着明礼去张罗操办。
明礼设计的席面大都有这样几道菜——糖醋鲤鱼,香酥鸡,滑溜里脊,葱烧海参,油焖大虾,四喜丸子,东坡肘子,溜肝尖儿,炸卷果(清真甜食),以及老北京蒜肠,炸豆腐,西芹百合等。在京东农村的喜宴上,主桌是要上汤的,这汤大多做成酸辣汤,是否有酸儿辣女的寓意在其中,不得而知,而这个汤一般只给新亲,就是送新娘来的娘家人的那一桌上汤,这里的讲究就是,如果厨师用大盆儿上汤,新亲自己盛来吃喝,那厨师的意思是说他不要汤钱;而如果厨师用小碗,给新亲每人一碗那么上汤,则新亲要包一个红包给厨师,这即是所谓的“汤钱”。这是京东地方的老礼儿,至于为什么这样儿,就是做了一辈子厨师的谢天祥老人家也不一定讲得清楚,他也只是说,老礼儿,照着做就好了!
那明礼既接下了这个差事,便拿出十倍的精神头儿和百倍的信心来做事。正日子的前两天明礼便忙了起来,采购什物,盘灶生火,之后是预先的备菜工作,就如那个糖醋鲤鱼,那是正日子的前一天就收拾妥当并进油锅炸好的,那帮厨的国柱,还别出心裁地将那鲤鱼的鱼头、鱼尾弯成弓形,在热油锅里炸至六成熟,原本软塌塌的鱼身子,经过这道工序之后,颜色变成了灰黄色,而形状也就固定了下来,厨师们将这道工序称之为“定型”;等到婚宴的当天,这已经定型了的油炸鲤鱼会再次被下入油锅进行“复炸”,这一次将其炸至外皮焦脆成金黄色,摆盘之后再将糖醋汁浇到上面,当然还要有香菜、红椒丝的点缀,之后这道糖醋鲤鱼就可以上桌了。
后厨帮忙的也是事先定下的,其中有国柱,明晨、明山兄弟两个,还有主动跑来帮忙的得亮的哥哥得全。得亮被判刑之后,得全得知叔叔辈的谢明坤作为法官从中周旋,在七或八年的刑期范围内,得亮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那得全一家对谢明坤心存感激,这之后,谢家但凡有事,得全都会不请自来的到场帮忙助威。
得全那玩笑打镲的毛病是改不了的,有了他,厨房那边总能传来笑声,并且这一次他还拉来了媳妇,那是一个能干的利落的细黄头发妇女,脸上总挂着笑容却很少说话,当丈夫得全讲过一句笑话,她也会嘿嘿地笑几声。
书记刘国成的小儿子刘连生是岳淑平、谢明坤请来帮忙的,在谢军的童年时代,那刘连生和来这个村插队的女知青沈玉兰的爱情故事闹得沸沸扬扬,那时候,一个漂亮的城里来的女知青,和一个农村男青年谈恋爱,虽然他是书记的儿子,但这几乎是不可能谈出结果来的,可刘连生和沈玉兰偏就结了婚生了娃。但和漂亮的女性恋爱结婚是有风险,这个道理是过后刘连生才悟出来的。(这在《京东往事第一部》中有过讲述——作者注)刘连生和沈玉兰经历了恋爱、结婚、离婚、复婚的曲折历程,在谢军和卢可结婚那会儿,他们正是刚才复婚不久,连生自是有一种“再抱美人归”的喜悦。
在帮厨的人中,还有一个不请自来的妇女,那是明晨媳妇那一个矮个子小眼睛肉眼泡厚嘴唇的其貌不扬的妇人,但她可不是一个闷葫芦,她的思维敏捷、口齿伶俐,她不似一个一般的农村妇女,而却像一个市井里呆久了的。因为大家都喊明晨做八叔,所以喊这个妇女为八婶,不过,大家知道她的名字的不多,谢军模模糊糊地记得他的八婶的名字里有一个“红”字。
和明礼搭档做谢军婚宴厨师的一位叫赵红旗的师傅,他那时在县城东关大桥西侧的橡胶厂食堂做厨师,那是新屯村继谢天祥之后的中年厨师,年龄比明礼大一些,因而明礼很是尊重赵师傅。明礼想让赵师傅做主厨定菜单,但赵红旗却只答应来帮忙、干活炒菜,其它事宜皆由明礼定夺,他只带了两只耳朵——听喝!
婚礼是快乐的,而快乐的很重要的一方面在于满足肠胃的需求,当满足了口腹之欲之后,就愈加地皆大欢喜。因此农村的婚礼上,一席尚好的婚宴要被人津津乐道上许多时日,而一席不甚满意的婚宴,也会让人议论上更长的时日,于是一般人家都在婚宴上聘请有好口碑的师傅做主厨,主厨确定了,婚宴就差不多成功了一大半。
谢军、卢可一对新人,在向明义、明礼夫妻(明礼是被从厨师的岗位上拉来行礼的)行过鞠躬礼之后,天顺老爷和老奶奶被大了刘国成安排在座椅上,刘国成令一对新人给这两位本家的爷爷奶奶行跪拜大礼,之后是明晨夫妻和谢桂枝、高祥夫妻,刘国成令谢军、卢可向他们行过鞠躬礼之后,只听一个声音喊道,“哎我说书记,我们当姐姐姐夫的,是不是也得安排安排?”这个说话点儿啷当的人正是秦顺友,刘国成闻言笑道,“好啊顺友,你不提醒我还差点忘了,谢远,谢远来了吗?”秦顺友于是也大声喊道,“谢远,躲哪去了你!快过来,准备红包!”谢远和漂亮媳妇在众人搜索的目光中出现了。谢远很是淘气,即使结了婚也改变不了,让他变得成熟持重起来,那简直是难。他那漂亮的京城里的媳妇,有点儿像谢军小时候看过的书记刘国成的大儿子刘连胜的新婚媳妇,连胜待之就像仆人对待公主,而谢远却不然,那苗条俊俏的女子怕猫,刚一进院子,她就在找猫,看到那东西以后便“嗷”的一声大叫,“谢远,谢远,快把猫抱走,快点!”那京城女子娇姹道。谢远一见便乐了,他抱起猫欲走之际,忽然又转过身来,让那不明所以的猫正对着自己的漂亮媳妇,于是那年轻的城里女子竟是花容失色,像是看到了狼一样,又再度大叫了一声“妈呀”……这样的恶作剧之后,谢远终于将猫弄走了,不过那女子终是心中忐忑,生怕一个不注意,那东西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坐在高靠背椅子上的谢远暂时安静了一会儿,但他眉飞色舞的神情却是抑制不住的,在他心里大约是没有什么烦恼的事情的,即使有,也会被他妥善处置,有了这样的心理,谢远便总是阳光的快乐的。在众人的目光关注在他和漂亮媳妇身上的时候,他反倒显得从容镇定了一些,脸上还现出些许的红晕;身边的媳妇也没有丝毫的忸怩,没有了所惧怕的猫的威胁,她略嫌矜持的坐在那里,在谢军、卢可鞠躬之后,她笑吟吟地将一个红包主动放到了金色的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