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七)郑功权(一)
郑文章的父亲郑功权,是里召村的村长兼支部书记,就是“别拿村长不当干部”的那种人,不过,能干好这个农村基层的当家人的工作,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村长在农民眼里,还真就是正儿八经的干部!
运潮减河1960年开挖,1961年停工,1962年再挖,运潮减河流经里召村。1962年再挖的时候,已经中学毕业的郑功权在工地上甚是活跃,推车、担土样样抢在头里,那时他很瘦,但肩膀却是宽宽的,他的大个头、宽肩膀很快让村里人认识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大权子干活儿不赖!”村里人这样评价郑功权,那时村里人大多称呼他作“大权子”。
分配到了挖河地段的里召村,在干活时不可能一拥而上,而是做了分工、分组,有挖土的,有推车的,有挑担的,还有烧火做饭的,又有专司后勤保障的,到后来,几乎所有班组都希望大权子加入,因为有了他的加入,组里其他人就可以轻省一些。那表面上少言寡语的郑功权还是个“乐天派”,他很少讲“抓革命,促生产”之类的大道理,在工间休息的时候,他还常给人讲笑话,他讲笑话的时候,从来都是一本正经讲述事实一般,到最后,把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而他则像没这回事儿一样。
郑功权讲道——古时候,有一个南方人到北方做生意,让人打了耳光,他于是到县衙去告状。县官问他,“你告他什么呀?他怎么对你了?”那南方人是个大舌头,见县官问,便哭诉道,“我来这里做生意,平白无故的,他说我挡了他的路,上来就打了我乳光,太野蛮了!”县官不明所以,又再问道,“他打你哪里?”“他打我乳光!”县官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他打你乳光?是打你乳房吧!哦呸,那他妈也不对呀,你又没有乳房,他又怎么会打你那里?”南方人可怜巴巴地道,“大老爷,他就是打我的乳光,好痛!”县官一听怒言道,“乳房,乳房,那是女人才有的东西!要打也是打你胸啊,你怎么说打你乳房?淫词秽语,给我掌嘴!”于是衙役上去就给了南方人几个耳光,只听那南方人连连说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就是这样打的我!”众人听后,禁不住捧腹大笑。
还有一次,郑功权讲了另一个故事道——有个怕老婆的男人,突然在梦中笑起来。老婆摇醒他问道,“何事发笑?”男人不敢隐瞒,便说道,“刚做了一个梦。”“梦见什么了?”男人不敢隐瞒,如是说道,“我做梦娶了一个妾!”老婆大怒,令他跪在床下,并拿着笤帚疙瘩要打男人。男人辩解道,“梦是假的,怎么能当真呢?”媳妇厉声道,“别的梦可以做,这样的梦却是不可以做!”男人低眉顺眼地道,“以后不做就是了!”媳妇说,“你在那里做梦,我又如何知道?”男人讨好地说道,“既是这样,那以后我就睁着眼睡好了!”村里人听了他的故事,纷纷说这样的媳妇,连男人做梦都管着,真是不得了,要是我,就呼呼大睡,还做梦娶媳妇干那事呢,就是不告诉她,又能咋的?
郑功权讲的第三个让村里人时常提及的笑话是这样的——一奸夫听闻妇人的亲夫回来了,急忙忙想抽身逃走,妇人却让他安静地在床上躺着。那丈夫走过来便问,“床上是什么人?”妇人道,“你小点声儿,隔壁家的赵大爷被老婆赶出来了,暂时在咱家避一避。”丈夫于是哈哈大笑道,“这个死乌龟,老婆值得这么害怕!”
那听笑话的做河工的村里人都说,“这淫妇胆子他妈忒大,让老公当了乌龟,还敢冒充好人?”又有人说,“要我说呀,这男人就是个傻子,这不明摆着‘捉奸成双’,哪个女人能让一个不相干的老东西自己的炕,进自己的被窝儿?我要是这个男人,就废了这一对狗男女!哈哈哈……”第三个人说,“这娘们儿忒贱!你说你让谁上炕不好,非让一个糟老头子钻被窝儿。可见这亲夫一定是废物,或许是武大郎一般的人物,个头太小,不中用!哈哈哈……”第四个人拍拍额头言道,“哎我说大权子,你年纪轻轻的,懂得这么多,这都是哪儿学来的?总不会是老师教给你的吧?”郑功权也不言声儿,就只是嘿嘿儿地笑,过后他说,“课堂上老师哪里能教这个?我家里有本老书,都烂的不成样子,叫作什么《笑林广记》,我一看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为什么叫‘笑林广记’?原来这是一本清朝人编撰的笑话集,是古代的笑话,我讲的都是上面的记载的故事!”众人听罢,纷纷对郑功权竖起大拇指,这小伙子不愧读了几年书,连古书都识得,不赖!
在工间休息的时候,通过讲故事,让累得跟孙子似的村里人发笑,在效果之后,众人的疲劳似乎减轻了,再次开工之后,又如狼似虎地大干起来,同时他们似乎又在期待下一个工间休息,这令他们对郑功权有了初步印象。让他们对郑功权印象深刻的还在后面,在于他在工地上的一些行为。
1960年,年满十五岁的郑功权尚未高中毕业,那是运潮减河的第一次开挖,各村都派出了劳动力,各领一段。在众多村庄中,里召村是距离运潮减河较近的村子,比新屯村还近,有人家就住在它的旁边。生活在减河北岸的里召村的村民们,喜欢将这条河称作南河。虽然没能如愿参加南河的第一次挖掘工程,但那旗帜飘扬,车推肩挑的热闹的工地场景,给是这个毛头小子足够多的震撼,“兴修水利,造福百姓”,以及“深挖洞,广积粮”、“抓革命,促生产”等标语口号,还真不是喊喊而已。
在南河未挖之前,坑洼地众多的京东地区,虽属华北平原,那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还好,若是赶上干旱或是洪涝风雨不调的年景,这片广阔的平原地区就成了洪荒之地。赶上洪涝的雨季,庄稼被洪水淹没不是没有发生过;逢到干旱的年头,靠井水吃饭的村民们,吃喝用水尚且紧张,须节省着用方能度过,那庄稼地里庄稼,就只能眼瞧着在骄阳下打蔫、枯萎,直至干死。减产的肯定,而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多数庄户人家要饿肚子。
所以,当听说要开挖这条减河,将有益于防洪抗旱之后,周边村子里的老百姓自是磨拳擦撞跃跃欲试。
里召村有人想不通,因为运潮减河的开挖势必要占他们村的耕地,正读中学的郑功权在当时的村子里已经算是个文化人,虽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何为防洪、哪为抗旱他是明晓的,他对政府下决心开挖这条连通运河水系与潮白河水系的运潮减河的作用,比当时的村干部还要明晰,于是在和村里同龄人谈天说地的聊天时,郑功权亮明了支持的立场,逢到村里人说起这件事情时,他也会明确支持的主张,所以后来村里人每每坐在南河的河坡上,看河水向东流去的时候,尤其是赶上阴雨连绵的洪涝年景,那南河是一河大水滚滚东流的时候;当烈日当头,庄稼被晒得打了蔫快要干死,而从南河里抽水上来浇灌庄稼地的时候,人们似乎都会于不经意间闪过郑功权的影子,“没有舍,哪有得?舍不得被占了的耕地,就换不来可救旱灾的南河请亮亮的水!”这在里召村的百姓而言,是心知肚明的。
1961年,因种种原因,减河挖掘停工,1962年重新开工,直至成功通水。那郑功权参加了的,正是这第二次重新开挖运潮减河的工程,期间就有了前文所述的郑功权讲笑话的故事。说起来,让里召村村民,尤其是那些参加挖河工程的村民记住郑功权,这个村里年轻人的,是他的“吃在最后”。
挖河的民工是以村为单位进行土方工程的,而且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每个村的施工工地大都不在村子附近,而是在相对较远的地段,那工具和人员的运输,常常有手扶拖拉机和马车来完成,而民工们的一日三餐甚至是住宿,都是在工地上面。村民们发现,那高个子宽肩膀白白净净的郑功权,每次吃饭都是最后一个,有时候做饭的伙夫忘记了那郑功权还没有吃饭,等他来吃饭的时候,那装馒头的笸箩里已经所剩无几。最令村里的民工们不忍的是,有一次工地食堂吃猪肉白菜馅儿的包子,那种带馅有肉的吃食让民工们群情激动,闻到了香味儿的人们那是憋足了劲,准备大吃一顿。这样一来,等到郑功权过来吃饭的时候,笸箩已经空了。伙房的师傅满脸歉意,连声道,“大侄子,你怎么不早点儿来!这些人跟八辈子没吃过馅儿似的,可着劲的造!拦都拦不住!我他妈也是忙糊涂了,忘记留上三五个给你了,等我想起来的时候,这笸箩,已经空了!大侄子,大叔对不起你哟!现在就只有窝头、咸菜了,还是早晨剩的……”郑功权听后一笑道,“大叔,没什么,有什么吃什么,没吃上包子,有窝头吃也挺好。我这人不爱吃馅儿,在家里,我妈老给我做馅儿,还总是白菜馅儿,现在想起来就皱眉头。这窝头不错,您做的窝头,比发糕似的,特好吃!窝头、老咸菜就白开水,吃饱了,挺好!”“大权子,这是你的心里话吗?我怎么觉得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大叔,瞧您说的!这年景,能吃饱肚子,顿顿有窝头咸菜吃,能喝上一碗热水,就知足了!哈哈,当然,要是有碗棒子面儿粥喝,就更好了!”“得嘞,大侄子,你慢点吃,我给你做完棒子面儿粥去!”
后来这件事传回了村里,郑功权的妈妈竟是心疼得流出了眼泪,他说,“权子最爱吃的就是她做的白菜馅儿包子,就是那种只放些大油、盐和豆豉酱的那种,他一顿也能吃上四五个,如果的猪肉白菜的,他能吃五六个!而如今,工地伙房做的猪肉白菜包子,儿子竟让说不爱吃?那是真心话吗?这孩子,这孩子,你这图的什么呀?权子从小就这是这样,有好吃的先紧着别人;有活儿,却是脏活儿、累活儿抢着干。那别人家有个大事小情儿的,他从来都是不请自到,我这儿子,仁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