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高考前后,谢军等高考考生填报了两次“志愿”,高考前填报了一次,高考之后,学校和老师告诉学生们,之前的志愿因故作废,要求学生重新填报,这对于已经知晓了考试成绩的学生们其实是个好消息。那谢军的分数才刚刚过了重点线,但班主任赵仁和老师说,谢军你可以不填报大专之类的了学校了,因为只要过了重点线,就必有一个本科可读。而谢明坤却不这样想,他要求儿子要选一个大专的专业填报上,“垫底嘛!万一没有被本科学校录取,还可以读个专科。否则,你是不是有可能没学上?”谢军很是执拗,硬是按照仁和老师的说法去做了,谢明坤对于儿子的举动也是无可奈何。
在填报专业时,谢军的三年高中生活迅速在头脑中闪过,高一、高二还好,大家都埋头学习,正是语文老师吴贵廷的谆谆教导下,学生知道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道理。但到了高三,学生们便纷纷议论要报考哪所学校,想学习什么专业,于是众多大学,更加多的专业选项,几乎成了许多同学的口头禅。而在专业录取情况表下发到了同学手中时,那些北京市的众多学校,以及更多知名不知名的外地学校,便在班级的上空长久的盘旋。但卢可、谢军还有那个从河北或山东转学来这个班的学生似乎不为所动,谢军不晓得卢可和那个转学生的情况,但他清楚自己的选择,在众多学校和专业中,他始终在搜寻的“生物化学”专业。谢军在读高中的后两年,总觉得生物和化学是相通着的,于是他便学习过程中,将生物和化学一起学,所以在填报高考志愿时,他便认准了“生物化学”专业,而当时很少有学校有这样的专业。
设置这个专业的北京本地的学校有两所,北京化工学院和一所他这个分数很难考入的一所学校,另外还有外地一所学校有“生化”专业,那就是甘肃兰州的金城大学,于是谢军便义无反顾地填报了这两个学校。最终,谢军没能如愿读上“生化”专业,而被金城大学的行政管理专业录取,于是谢军便稀里糊涂地读上了他所不了解的行政管理。其实,谢军不了解,而作为父亲的谢明坤对此也是茫然的是,行政管理专业那时是一个新兴专业,大致是与将要实行的公务员制度有关。这个专业毕业的学生,到政府机关工作的可能性极大,当然也可以到事业单位或企业工作,它的就业面还是很宽的。而谢军所选择的生化专业,就业面相对较窄,其中毕业生要么到中学当老师,要么继续读硕士、博士,之后搞科研。即便是当下,生物化学也是前沿学科,人们学无止境,而生物化学更是如此。就谢军来说,他是幸运的,因为金城大学的理科,它的化学系、物理系,都是全国有名的,而这两个系对学生的学习抓得非常紧,高等数学是一道躲避不过的坎,无论是物理还是化学,读到后来,就全靠数学来运算和支撑,那些读金城大学理科系的学生,大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似乎他们在打饭走路时,都在想着高等数学的问题。而那些文科系的学生,则要轻松自在得多,谢军所在的行政管理专业,是一个文理兼收的专业,这个有四十几名学生,在这个学校算是一个大班,但无论怎么样,之前你是理科生也罢,你是文科生也罢,系里面要求都要学习高等数学微积分,高等数学和高中时期学的代数几何似乎不在一个级别上,谢军和同学学得迷迷糊糊,但为了过关,为了考试及格,就是皱着脑瓜皮也得学,而直到临近期末考试之前的那个晚上,谢军觉得突然之间,他开窍了,他理解了微积分,对先前那些如入雾里云中的公式和法则,他似乎都懂了,于是他体会到了高等数学学习的乐趣。
位于西北的这所大学,有着极好的校风和极佳的口碑,无论如何,能到这所大学读书,也是谢军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谢军班主任是一位才刚从西北师大毕业的历史系硕士研究生,名叫赵兴杰。赵老师原籍四川,正等身材,胖瘦适中,戴着平常的绛红色边框的眼镜,眼光平和而非深邃,但谢军觉得,那是一双能够洞察古今的学者的眼睛。兴杰老师头圆且额头突出,那是那个地方的人所特有的,他脸上常挂着淡淡的微笑。
那时赵老师还未结婚,可能还没有女朋友,但他似乎是过来人一般,在班级会上他站在讲台上给同学们讲话,说到谈情说爱年轻人敏感的话题的时候,兴杰老师便在讲台上来回走动一圈,边用他的川味普通话说道,“现在我要说一下谈恋爱的事!”这句话一出,男女生们都有点抬起头,露出期望的神态,有的学生尤其是女生则羞涩的低下了头,这对那个时代的西北内地的大学新生而言,无疑是个敏感的话题,“恋爱,你们是可以谈的,到了这个年纪,又上了大学,我不反对你们谈恋爱!”此话一出,那些原先低着头的羞红了脸的女生们都抬起了头,露出兴奋的神色。
“但谈恋爱,就只可以谈,不可以做进一步的事,不可以踏过红线。”赵兴杰老师说道。
这时候那个名叫任世峰的安徽籍学生用他浓重的乡音高声说道,“赵老师,啥叫‘不能踏过红线’?什么又是‘红线’呢?”
任世峰旁边的他同宿舍的川籍名叫贺仕荣的同学嬉笑着低声说道,“你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看你小子是装不知道吧!”那任世峰听后哈哈地怪笑了起来。
在这两个男生带动下,班上的空气活跃了起来,十八九岁的经历了高考洗礼,而过关斩将来到这所大学读书的学生们,在这个话题的带动下,似乎开始释放他们压抑了的青春的本性,异性之间可以来回掂量,用一种非同学的眼光在打量周遭的异性,但那大多是羞涩的青涩的。
年轻的班主任面对这种近似于放肆的笑声,神态自若,似乎他早就料到,在谈到“恋爱”这个话题的时候,学生们是会有所反应的。并且赵老师是专注的,就像他在读书做学问的时候一样,他是不会轻易被学生们的躁动所吸引从而做出反应,他是淡淡地笑着说出这番言词的,在下面的同学的笑声和议论还未停止时,赵老师又说道,“当然,谈恋爱是在你情我愿基础上的,我还是希望你们在上学读书时,不能对不起你们的父母家人对你们的期望,毕竟,考上大学不容易,而考上大学的目的是为了读书。你们的父母花钱供你们,是要你们读书来的,而不是谈情说爱来的。如果你们因为这个耽误了学习,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况且,这个年龄谈恋爱,成功率是比较低的,因为毕业之后,有很大可能会‘劳燕分飞,各奔东西’。好了,这个问题就说到这里。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我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你们是清楚的。”
紧接着,赵老师话题一转地说道,“我是学历史的,学习这么多年历史,我觉得,你们应该了解一些起码的中国历史。”言罢,兴杰老师便快速地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么几行字——
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路悠悠。
秦汉三国后两晋,南朝北朝是对头。
隋唐五代北南宋,元明清后帝王休。
这些对于班上的 文科生而言,似乎是再简单不过的,但对于理科生谢军来说,这短短的几行字,却如醍醐灌顶。那赵兴杰老师的板书,字体圆润而又遒劲,厚重而又飘逸,流畅得似沙漠旅人喝到了甘甜的泉水。
大学的班主任,大多是聋子的耳朵—辔头,班主任一般在大学中担任助教或讲师之类的职务,他们在讲课的同时,大多有自己的研究课题,这大概是他们的主攻方向,毕竟从助教到讲师,从讲师到副教授,从副教授到教授,那是一个资历累加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你如果在国家级期刊上发表学术报告、论文之类的文章,那在职称评定晋级上,是有非常大的帮助的,而职称的高低,又与住房分配有着紧密的联系,级别越高,房子面积越大,质量也越好。另外,那个时候初中考高中,就当时谢军所在的胡庄中学而言,升学率大致是10%,钱庄中学大致是15—20%,而像谢军所在的京东五中高考的升学率大致是20%上下,因此,那个年代,能读大专已经是出类拔萃,而读本科,读名校的本科,那是少之又少,说他们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因而金城大学的学生,在高中时期,在所在中学,几乎都是优等生,这是毋庸讳言的。也由于这个原因,金城大学的班主任是好做的,他们大多一个月到学生宿舍转一转,和班上同学交流一下,看看没啥事,就回头忙自己的去了。
那才刚硕士毕业的赵兴杰大约不是这样,在大学里已经摸爬滚打了七年,他深知大学生们的问题所在,一是谈恋爱与越线的问题,二是道德品质的培养问题。那时在金城大学有句流行语,“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要想杜绝这样现象。另外,当时在经济体制,国家正处于新旧体制的转换期,而在改革开放之后,西方的一些观念也随之涌入,这其中有德鲁克的我们需要学习的管理学思想,有西方当代、近代的学术思想和文学作品,当然,他们所宣扬的“性解放”、绝对自由等祸乱国人的思想也一并涌入,而大学,正是接收、吸收西方文化和思想的前沿之地。因为那个时候,我国还相对落后,因而,有的学者以为,发达国家文化思想,是进步的,是优等的,在这种思想和观念的指导下,一些学者大肆宣扬西方的文化和思想,对西方的认同竟至于顶礼膜拜的程度。班主任赵兴杰老师的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是雪亮的,他熟知中国的历史,知晓并认同五千年来的中国古典文化,因而他担心才刚进入大学的他的学生,会听信不良的不怀好意的西方文化和学说的影响。其实,这个系里,就有那么一个南方某省的老师,小个子,脸膛暗黑,戴着一副眼镜,它的上沿总是一边在眉毛上部,另一边则在眉毛下端,用其貌不扬来形容他,总是不过分的。就是这样的一位老师,是西方思想的研究者、鼓动者,所以,这也就难免要引起身为班主任的赵兴杰老师的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