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过雨的院子里,到了第二日,仍然青翠,洗净了各处的轻尘。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院子里职工身上的衣服也一层层地加着。这个院子里好像没有冬天,历经了一个秋天,里面似乎什么都保持原样,绿色未减,和春天一般。不见了季节性的花儿,但春天的气息依然浓烈。大门很早都开了,保安身上的职服也变成了黑色的外套了,背着手走来走去,看东看西,眼神里装着凡是进入院子里的人们的安全。他们与别处的保安不同,他们都是一帮五十岁知天命的老工,而别处这么大的酒店是年轻力壮者们的天下。一个比保安部员工都胖的保安,嘴里哼着小调,黑黑的皮肤,肚子真如将军肚,他小步踱着,神情悠闲,目光有目标性地往某个人瞅着。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进来的小方看,他看了不止一次了,每次小方经过,他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好像小方身上有他想窥探出的秘密。小方带着难堪往过走去,小方的目光落到他的眼神上时,他似是行了个注目礼,显得十分笨拙。办公室里没来人,小方只好等着。过来过去的人也没有几个注意到她。走到茫茫人海中,她不会成为焦点,她没有光鲜的外表,没有美的容颜,太过普通了。所以站在这里,她没有惹眼的焦虑。她也学着保安,东看看西看看,像是目光巡着逻。这位肤色黝黑的保安,为了彰显他作为老职工的友好,慢慢地走上来,厚厚的两片嘴唇,似是上面要放出一两句问候之语。他两眼不笑,但却也不严肃,走近时嘴里的哼调没停,哼得十分欢似的。他两只胳膊向前甩着,宽宽的裤腿似是向后闪着风尘,脚上宽大的旅游鞋把他的腿拉得特别弯曲似的。
“门没开,你没钥匙吗?”他表情认真地问。
方直近距离看到这个身形,这个人实在是魁梧,相当于辛经理的两个。他的声音不急不躁,在岁月的脸庞上遗留下来的老练稳重,衬着他那身肉,近观无比憨墩。他太黑了,可能是天生的,可能是长年的户外工作,比这里面的每个人都黑。
“人没来呢!”她小声说,害怕另一个人听见似的。
“以前不是有一个和你一块来的女孩吗?好长时间都不见她了。”一问到这个女孩,她心惊动了。她顺着他话中的意思想到:“妈呀!他都知道这边的情况。怪不得王姐老说不要小瞧这里面任何人,这里面人的眼睛到处盯。”
王莺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面对某一人,都句句地往过验证着。她抬起头装出无知的样子说:“不清楚。”赶快退到一边去了。
待他转过背后,她又转过来。往那背上追去,黑色的背面就像一个黑不见底的无底洞,实在惊人。
蓦地,一个看似陌生的人影身如轻燕地走过来,向前没望几眼,那姑娘就低下头去了,两手捧着手机看,向前一点点挪着脚走,给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大概是看到门前站着的方直了。这女孩乍一看属于那种腼腆型的。她穿着昨日的衣服,裤子浅牛仔,后背上跨着黑色的小肩包,头发的金黄色,和外国的女孩神态有几分相似。她快到方直站着的台阶前了,她的目光不老实地向上偷翻着,她一走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看到她的手干硬硬的那种,不像王莺手的胖乎乎,她的手露着骨不见肉,手如干柴似的,而且挺粗大的,和她干瘪的身材和瘦瘦的脸蛋一点儿都不相协调。
她走到一定的程度,却不动了。站在那里,眼睛睁的好大好大,盯着机子。她的眼睛大的有点离谱,尤其她那样不注意地睁开。方直看到她的身上,看起她那清瘦的身板,一阵风来都能吹倒似的。方直一看那双眼睛,觉得很好奇,上眼皮上好像发着一种不真实的光,映的她整个眼睛大放着奇异的光芒。
她们谁也没有理谁。但心知肚明,彼此是什么样的身份。
方直想学着那位胖保安的心性给这位新来的女孩打声招呼,但一见到她那不大方的性格,她心里已经产生了“讨厌”这个词语。她和这位女孩之间好像隔着一种无法企及的距离感。她比这位女孩大个三四岁了不得了。
方直只顾着看她那双眼睛了,脸上明显擦着粉,嘴巴上的口红艳得照眼,她的妆容算不上精致,但已在她承受的范围之内了。
王莺鞋子声,小方一听一个准,她太熟悉这种高傲的鞋跟声了,例如一帮人站在一起,鞋声同时响起,让她猜出哪个是王莺,她闭着眼睛都能正确地猜出。王莺走到门跟前,什么话也没有说。她不笑的时候,脸上寒气逼人,让人无法接近,不要说打声招呼了。
门开了,她跟着进去了,后面的新来员工也接着慢走进来。办公室里,新到一位女性,说不上适应不适应,凡正王莺和小方以后两个人的空间就很少了。这位女孩从进门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好像等着别人来问候她。她好像是带着冰天雪地进入这里面的。她脸上看不出任何阳光,不知道是刻意伪装还是真实的性格。
小方拿起水壶去接水,出来时,那女孩的手不声不响地摸着桶里的垃圾袋,准备提起去外扔。她真是有一定的修养!不用吭声,一个辛勤的动作,便可引人对她主动搭语。
王莺放下手中拿着的镜子,和气地说:“出门向右一直往前走,拐个弯就看到扔垃圾的地方了。”
这女孩才可抬起头,笑意满满地正视第一个人了。她的嗓子比较粗,说着慢悠悠的普通话,和她的行为动作一样的慢速。
她刚走到门口里,辛经理跨着男人的大步子走了进来。一看到这个女孩,他脸上有点满意。平日早晨脸上出现的闷气冲消了。他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位比王莺还要厉害的业绩骨干。
那女孩很快地回来了。水正在烧着。辛经理坐在椅子上静等清晨的那杯香茶。大家都好像听着烧壶响,把自己要讲的早语忘记了。今天来了一位新人,走入这个办公室里,办公室里的气氛似是由旧的气氛变成了新的气氛,大家一下子感到这里注入了些生疏之感。来了新人,语言权似是被无形的剥夺了,不知该讲些什么,在新人跟前,应该说些什么合适的话。当然,要说这个话的人心里还未想好,等想好再说出来也不迟。每个人手里捧着机子,似是一种可行的酝酿。空气中由于他们的平静,而显得气氛十分地不入流——新人来了,没有一点礼仪上的表示。
门口过去了会议组的马师,她手里提着买的吃的,特意朝里面望了一眼。一个拿着大剪刀的花匠师傅顺着那一排排石楠往过齐齐修剪,他动作娴熟,面上修得十分平整。但他摩擦出的声音,让静着的人肯定受不了。王莺爱静,一听到那声音,说道:“小方,把门关住,太吵了。”小方屁股正要挪起,她桌对面的这位新来的女孩已走到门前了。
门被关住了。这让小方对这位女孩有一种想加深观察了解的冲动。她不再看手机了,却看门外。其实看门外是假装的,她真正的目的是在观察这位新人。
有意思的是,她的嘴巴不停地微动着,里面的舌头时不时伸出卷添着上嘴唇。她的那双被加工大的眼睛,虽假,但短时间内看蛮漂亮的。方直一瞅到这个人眼睛上,心里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内心立即激起不好的活动来,她的眼神看得久了,露出不易发觉的凶光。但她的娇弱外表,会把这不好的一面掩蔽了的。她瘦弱的体质,加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男性同胞见了没有谁不爱怜的。
水烧开时,她像抢夺某个东西似的,赶快走上去拿住。她端起水壶,就像小方起初来的时候一样,要说她的心机,她们之间不无相同,但她冷静的外表之下比方直显得更加强大有心眼。方直现在的心情,看到这位新人的殷勤, 和过去小何的心情没有两样。这位女孩给辛经理倒了水后,又给王莺倒。她的眼睛则非常的亮,她倒过水的两位是部门的主要人物,操盘着部门员工的去与留。她做得很好,眼神里流出的光能恰当的表明。
方直立马感到了危机,她见识了这位新人的眼色,和过去的小何相比,(小何过去的实习生)一个是天,另一个就是地,不是一个水准上的。
辛经理抿了一口茶,嗓子似是被洗通了,肚子里打开内心的阻碍。
“来,我介绍一下。”辛经理爽朗地说。
方直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经辛经理一开口,她的心事便跑了。
“小王,昨天见着小解了。小方还不知道吧?”辛经理说话的同时,闪动着他那双诡诈的眼神。
方直脸上再挤也挤不出笑容,头直直地抬起,望着辛经理那文绉绉的脸面。她心中的酸溜溜只有默默地受着。
“小方,你们两认识一下……小张,这是小方……以后你们两个多互相交流,都是年轻人嘛。”
领导的一句话提到的作用,让她们相互对视了下。
王莺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辛经理又喝了一杯茶水,抿杯的声音似是更大了,在方直的眼里从来没有见过。他能做出此种声响,似是为自己完成了一件私人壮举吧。
接下来,办公室又回归到了平静。每个人坐在各应的位置上,正是清早的闲暇,让每个人看上去显得慵懒。王莺突然站起来,向小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王莺一走,这位女孩放下机子,在办公室里东张西望起来。
“以前,你上班的那边的婚宴厅有几个?”辛经理问。
“六七个。”那女孩说。
“你们里面的装修环境肯定不错吧?”
“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公司重新装了一次。”
正说着,王莺走进来了。但这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谈话。
“你们那边最底餐标是多少?”辛经理看着王莺问。
王莺真是心灵呀!她顺手抽出餐标价位,传到小方的手里,小方递给小解。
她先是打开一看,看到那个1588元的,她答道:“我们那边最底是一千二百多的。”
“咱这边以前也有这个价位。去年的时候调整成了1588元的。但咱这边饭菜量不错,客人反应口碑都不错。你这点记住,小方你也要记住,客人问起饭菜了,就这样说。”
辛经理一直盯着这位新来的员工看着说着,好像看不够,也说不够似的。方直盯着辛经理的脸看,但辛经理的表情一直是给着小解的。方直听看着有些无趣。随后目光慢慢地转移了回来。
“小王,抽空把小解带到餐厅那边熟悉一下场地。”人员又扩大了的经理吩咐着说
“好的,没问题。”
这女孩好像感受到了两位长者的温暖,话匣子的优越感迅速增强,变得不再陌生,似是来了好长天数了,比方直还要资格老。她一句句地问着,辛经理和王莺一次次地解答着。
她说:“辛经理,咱这边的共有几个场地?最多的能放多少桌?”
“四个场地。最多放五十多桌。放五十桌的客人不多,大多情况下都是二三十桌的。你们那边呢?”
“我们那边最大的场地能摆六十多桌,但很少用。就像您说的二三十桌的最普遍,十来桌的,四五十桌的也有,但不是很多。”
“你们一年下来订多少场婚宴?”
“一年下来一百多家。有时场地都满了,还有一些客人追着要订呢。我记得有一个客人,看上了一个场地,对我们经理说,他出比先前那个要订的客人两倍的价位。你想都订出去了,人家不可能为了他那点钱,失去规矩和那位客人解除合同。我觉得什么人都有,说出的话太没有原则了。”
“你干这个干了多长时间?”辛经理好奇地问。
“其实没有多长时间,也就是几个月吧。”
“你们那边给你开多少工资?”辛经理笑着不好意思地问。
“也没多少。就是二千多吧。”
“在这之前干过什么工种?”
“以前在房地产干了几年,主要是打电话卖房子。”
“哪个房地产?前几年房地产生意还行,肯定挣了不少钱吧?”
“龙湖。哪有?房子也不好卖,我最多一个月挣了一万多。没有卖出房子,基本工资二千多根本不够花销。有时,还给家里要。”
“你都没给自己弄一套房子?我想你们在里面上班,弄房肯定比外面能便宜点。”
“龙湖的房子也不好弄,还要经过上面相关部门领导同意呢。”
他们一场对话下来,那女孩子说话不快不慢,给人特别稳重的感觉,对于辛经理这样儒雅的领导,他能欣赏来这种温柔的性格。从他洋洋得意的表情分析,他以为自己捡到了一个宝,这样的员工太优秀了!比这位先来的小方能强一百倍。
方直从未看到过辛经理如此健谈的一面,今天有幸见到,全都是这位新来员工的魅力。潜在的危机感愈演强烈,她内心的嫉妒之火更是难以控制,烧心般的疼。
王莺似乎也喜欢上这位女孩子,她用怜爱的目光瞧着她,动不动赞美她清秀的外表。
她的外表第一次看,挺讨人喜的。除掉心中的妒忌,方直越看那张脸,就觉得越怪,她反正不喜欢她,她的直觉告诉她, 这位新来的员工善于伪装,行为假惺惺的。可能社会上流行这类人吧,不像她本身性格直爽真诚来得直接,不用绕一个大弯子的虚伪,直奔主题。
王姐关心地问她多大了,夸奖她是如何地美丽,不像小方那蜡黄的脸没有气色。听到别人对她漂亮的肯定,她则愿意听下去,嘴角始终挂着笑容。一早上,方直吸进大脑不少冷漠的滋味。两位领导都围着这位新人问长问短,她坐在那里,好像起着一个碍事的作用。她的羞愧在内心无比酸痛的肚子里打着滚,无处排放。她站在人家的跟前,就是农民进城的形象。她的孤独感也随之涌来了。她在他们中间已被孤立了起来,失去了所有的交流者了。
今日是十九大全国代表大会隆重召开,辛建盛和王莺都是党员,她们身着黑色职服,左胸中间都佩戴着红艳艳的党徽,她们和饭店全体党员一样,要去收看十九大开幕会直播了。
“我要和辛建盛去开个会,你们给咱守护着办公室。”王莺说。
“客人场地咨询了,用记录本子记下来。电话必须留清楚。”辛经理说。
领导一出门,办公室里不再热闹,而是冷清了。她们才认识,热呼劲儿不曾来到,各自不语。新来的女孩熟识餐单,手机一响,她又去摸手机;方直闲得无事,心不在焉地翻了翻预订本,和她一样翻看起手机。那女孩不断地添着嘴唇,好像嘴里吃着东西,透过她背后窗户外面传来的光,她的眼睛比第一次看到还要亮,她双眼一闪一闪地安静着,似乎她是一个人。她们两个被招来,好像存有某种道不上的意义差距,都是销售专员,但各自工作的出发点好像异同。这个女孩有过往的经验,可她呢腹中空空,她和人家讲个话,都感觉不自信。人家那轻柔的脾气,和她这粗野的乡里人不堪一比。
她想主动说话来着,她想了解一下她,就像和辛经理一样,和她愉快地交流一次。但到了嘴边想要问的话就是说不出来,她不止一次地望着她,真心希望她送来一个和睦的眼神。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期待着,可人家女孩偏没有转过来那个心思。她敏感地想到人家是不是嫌她穿着不上档次,脸上黄里黑气的,不该来到这里,这里是欢迎像她这类形象好的女孩的最佳工作场地。
她低下头去,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她一次,她穿得实在是朴实,脖子和手上没有任何物品的佩戴,她无意之中,看到这女孩撩起的袖子里的左手腕上戴了一块银白色的手表,简简单单的,表链细窄,和她那瘦弱的胳膊,瘦小的身板挺相配的。
过后,她都无法明白,她为什么要主动搭理这位新到来的实习生,她们的身份是一样的,她是先来的,后来的她应主动示好先来的她,顺序不能颠倒,但她没能把控得住,到底自己主动开口问人家的好。
在一个比自己洋气的无法用数字的几倍来形容的前提下,她先低人一等了。
“你是哪一年的?”她不自在地笑问。
“九四年的。你呢。”她自在地问。
“比你大三四岁。”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又问。
“来了刚一个月。”
“我听王姐说,你以前干过交警。”
“别提了,都是陈年旧事了,提多都是眼泪。”她笑着说。
那女孩便不再问了。
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王莺发短信告诉她一道回她的住处去吃饭,她说昨日包饺子了,给她留着,冻在冰箱里。快十二点时,辛经理开车回家了。王莺让她先走,她随后跟来。小方出门要走时,王莺去了隔壁。
“小解,我走了。下午见。”方直走之前说。
“好,拜拜。”小解说。
小方一走,那女孩跑出去,留意小方去了哪边,然后又去找王莺了。她跑到隔壁,发现王莺不在里面。又去丢拉圾桶那边,后面停了好多车。她可能想到王莺去了后面吧。
她一走过去,王莺从车那边走过来。
她问王莺:“王姐,门怎么弄?”
“你回家吗?”
“我回家吃饭。”
“那你把门一锁得了。”
问完这些,多余的话王莺没有了,她转身往大门走去。
小方早已在远处候着呢。
等王莺跟上来,王莺说:“这个娃不知道是谁弄来的?心眼多的很,跑到后面我停车的地方监视我,还故意问我门锁不锁,你看问这话是三岁小孩问的。
“我出来时,她跟出来,看我去了哪个方向。”方直也强调这一点说。
“我们以后得小心点,这个娃搞不好是别人弄来的密探。”王莺神色疑惑。
到了她的住宅处,她为她煮了一大碗带汤的水饺,里面有香菜有虾皮,上面也浮着带亮花的香油,热腾腾的饺子香饽饽地一个接着一个下了她的肚。
她吃完后,王莺问她:“吃饱了吗?”她就着汤都喝完了,碗完全光底。
用纸抹着嘴说:“你也实在,这么大一个碗肯定吃饱了。”
她们都吃好后,说了一些不着调的悄悄话。
王莺咯咯笑着对她讲:“你哥昨晚回来后缠着我,我实在没办法脱身,就和她睡在一起了。”
方直的脸比她还要红得早,一说到男女那个方面,她说:“男人和女人时间久不见了,不想这个事才怪呢。”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你特别想男人了!”王莺用坏笑盯着她,又说:“不要害羞吗?看你脸红成桃子了。”
方直紧忙伸出手捂住脸,转到沙发另一边去。
“绕开这个话题,不要说了。听起来很怪。”小方又转过头对王莺说。
“你是未成年吗?没交过男朋友吗?……”她嘲弄地问。
她的嘴被堵塞了,脸红得烫了,低下头去,一语不发。
然后,她们进行午休。
下午,王莺忙完后,快四点半了,她稍作休息后,对新来的说:“走,我们去餐厅转转。”
她们都出了门口,王莺突然转过身说:“小方也一块去。”
方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下。
辛经理站起来走上前去,心情大好地说:“小方,去吧,跟着你王姐好好学习去。”
那女孩一路走去,头都是低着的,似是羞于见陌生的人。王莺边走边对她说:“这是八号楼,那边是一号楼……”一路用手指着讲到的方向。那女孩顺着王莺指着的方向望过去,脸上满是喜悦,并且附加道:“咱这里面每个楼层都是分散的,不像外头酒店那样集中。里面好大啊!”
她变得活泛起来了!
“对啊。你们那边是不是不好停车?咱这里面停车你一看都知道方便。停车位好几百呢。”
“王姐,我们那边就是不好停车。有些客人对停车要求挺高的,一看停车地小,就去别家看了。”
“对了,你以前在哪个酒店干婚宴呢?”
“我在××在那里没干几个月。”回答后,她皱起眉头,似乎有难言之隐。
“你们那边肯定装修上档次了?”
“是的,装修地挺美的。”
她们走的是八号楼跟前那条过道,快走出了,王莺举起手又说:“眼前这栋楼是六号楼。一号楼和六号楼是客人住宿楼。”
听到王莺对那女孩子讲东讲西,方直心里十分苦恼,她明白地意识到,王莺挺喜欢这位女孩的,这位女孩的温柔外表,不但早早捕获了辛建盛的心,而且此时已经转变了王莺的态度。王莺脸上笑得宽厚,不像对待小何那样存有一分虚心。
在世人的眼里,谁不喜欢青春靓丽的外表!
她们每笑一下,每说一句,方直心里则会隐隐作痛一次。她们的亲切,让她不自在。小解叫一声王姐,她听到后想去伸出手抽人家的嘴,她默默地发出警告之语:“王姐是我叫的,快滚到一边去。再叫一声,小心我打烂你的臭嘴。”然后,她抬起头,睁起憎恨的眼神,趁人家不注意时,悄悄地瞪了她一眼。
她的一番举动后,没有任何咒骂的效果,而是使得她们之间的话更加地多了,更让她看不惯的是,王莺的胳膊爱护地搂在小解的肩膀上,两只头快要粘到一起似的,两个人亲密地要变成一个人了。对此,她闪到她们后面去了,暗处痛恨的眼神就像一把隐形的刀子,闪动着瘆冷的光芒。
她们先去迎宾厅转了一圈,楼上楼下全都观看了,王莺的讲述让这位新来的员工更加尊敬她了。迎宾厅出来后,紧跟去了贵宾楼。
贵宾楼门前站了一位大眼睛的女孩,穿着礼服,为酒店欢迎每位用餐的客人。她见了王莺,满脸的笑容就像一朵新开的花似的,嘴里兴奋地蹦出亲昵的语言,如同她上身的红绸段衣服似的热情。
这里面人人见了,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笑容是第一问候语,可能是酒店工作性质的不同。每一个人对待自己的笑容从不吝啬,有的大笑,有的微笑,有的目的笑,有的神经质笑,有的不怀好心笑,有的妒忌笑等,每一种笑是人为发出的,不管自然不自然,脸上的笑能伪装一个好人,一个君子。对于一棵深久扎根的老树来说,什么时候打雷下雨,什么时候乌云飘来,什么时候天空放晴,它都一眼猜中,了如知掌; 而对于那些刚进门的小树苗,就不一样了,看到别人对它浇点水,她就得意的忘了形,露出了本色,在别人面前暴露心迹,让每个人看清了真实的自己。不用言,这对自己是不安全的,不利的。万一哪天身边发生了突变,当初的那些正是别人对你下手的直接说词。
贵宾楼里面人人脸上挂着虚假的笑,不像迎宾厅那边的员工看上去朴实。一进门是收银台,那个咨客门迎跟在后面扑了上来,凑到王莺的跟前来,柜台里站着两位财务上的老工,她们和这位门迎一样,见了王莺似是见了她们的亲人似的,笑得连嘴都合不上,主要一点王莺走到哪里会营造快乐的气氛。她就像晴天里光芒万丈的太阳,让每个喜极而笑。不笑由不得自己。
其中一位收银老工问:“呀,你们部门又来了一位小美女?”
“是呀,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美女!”王莺满脸堆笑地扭过头去,又说:“小解,来,认识一下,这是财务科你方姐,这位是你陈姐。以后见了她们叫一声姐,她们一笑,说不定有些方面会照顾你的。”
方直真像是一位外来者了,跟前的每个空间,与她没有门。她站在后面,就像这些人中的一个玩弄对象,就像一个供玩赏的小丑。听着,看着,每一个人脸上的笑是那么与自己遥远,不相干。她想学得和近前人一样大笑,说赞美话,说得随意,说得大方,让人人喜欢自己。可是,她却做不出,做不出该有个理由,理由就是很是简单——放不开。
“你们办公室现在是三个大美女了!”另一个老工陈师嘴甜甜地说。
“哎呀!我都一把老骨头了,美女的行列里不存在了。非要叫一声美女的话,那就叫‘老美女’吧!”然后她回过话,神气古怪地望了一眼小方,又说:“在人家两个娃跟前,都不好意思称为美女了,人家才是真正的美女呀!”说完,一阵大笑。
走到餐厅里面去了。餐厅里面一张圆桌四周坐了一圈人,其中一个长着牛眼睛的男的,不用猜,他的长相气质是属于领导级别的。没错,他就是领导。王莺走过来,他出于一种尊重,尽快站起来。王莺很会来事地说:“魏哥一看到我来了,架都快惊了!你妹子得是魅力无穷?哥呀——”
旁边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餐厅的员工的目光都往两位新来的员工身上瞅,好像她们身上散发着洋气与土气这两种对比性的明显形象。她们两个正好站在一个椅子的后背跟前,她们的手都搭在上面,张着笑脸。
这位被王莺称呼魏哥的男人,他比人事部那个小辛的眼睛还要大,他的眼睛不但大,而且里面流出来的光非常有亮度,他宽方的脸肉肉的,长了一身男人的体质——魁梧。他脸上很白,比跟前的每一位女人都白,要是比白的话,女人都自叹不如呀!
他直直地朝两位女孩脸上比较性的注视,小方那张脸吸引不住她领导的目光,那么到了这里,就别提了。方直抬起头,朝每一个人脸上快速地扫了一遍,她望到这位男领导的目光一直在小解身上停留着。对此,她心里的那种失望感强烈地啮噬着全身的每处肉。心里的自卑感,更是无处发泄;心里的自卑感像点燃的木棍似的烧了起来,心疼,头疼,腿疼,手疼,嘴巴疼,更难以忍受地是双脚疼得都快要站不住了。
“你们办公室里又来了一位小美女?”
“是呀,哥。快,小方小解,向魏总问好。“
“魏总好。”两个人异口同声说。
“你看我们办公室多幸福,以后每天有美女陪着,不信客人不来。一个个都养眼呀!一个长得大气,一个长得像洋娃娃。”王莺开心满足地说着,好像说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
“两位小美女,喝水吗?”魏总客气地问,没有一点当官的架子。
“不,谢谢魏总。”她们几乎是齐声说出来的谢意。
王莺扭过背去说:“这个贵宾的一楼,里面摆十五六桌,台子搭在前面,撤掉那一排排假绿树……前面有个门,里面是西餐厅,能摆七八桌。”说着王莺往前面去走,她们也跟了过去。
一楼讲述完了,然后出来坐着电梯朝三楼走去。
三楼门开着,里面摆着规整的桌子,好像明天有大会,提早做好了一切。
王莺细心地把桌数、如何摆台等等该讲述地都讲完了。
正往处走时,这女孩突然停住脚步,转向王莺,两只手绞在一起,慢悠悠地问:“王姐,咱这边饭菜酒水什么的留样吗?”
“呀,你还知道这个?太专业了。”王莺用惊奇地目光望着她,一脸的青睐。
“不是,因为以前那个酒店饭菜酒水都留样呢,万一客人肚子吃坏了,本来不是酒店的问题,客人硬要说成,可以把留的样品拿出来抽检呀。”
“你这个问题提得好。我非常认可你说的。小方以前没干过这行,她没你懂。小方,以后向小解多多请教,毕竟人家有这方面的经验。”
“知道了,王姐。”然后她对着小解看过来的脸笑了笑。
往回走时,小方在后面瞧着小解的背影,她真的意识到自己遇到对手了,她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和人家相比,是比不到一块去的,她们两个站在一起,她就是个门外汉。和她较量,她只会落个输的下场。她心里存有落差感的仰起头,望着高高的阴白的天,不如人的心境立马高涨起来。一刹那间,她看到一切都心烦意乱,不存在好感,眼里全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落魄之感,她技不如人,她形象不如人,她一切的一切都不如人,她是别人尾巴后面的一个枯萎草。
回到办公室,王莺惊喜地对辛建盛说:“小解这娃这方面懂得很多,她刚才问咱这边的饭菜酒水留样吗,我一听,觉得这个问题提得好。不愧在酒店干过,有经验,难得呀!”
“小解啊,你们那边留样?”辛经理问。
“对,每场婚宴吃的食物都会留样。因为领导害怕客人肚子疼,到时说成酒店的问题。现在好多客人都不好惹,万一出事了,有理都说不清。”小解一下子成为了办公室里的红人,办公室里因她的来到,而变得活跃了,不像以前有时的沉闷。
“你说的对着呢。现在有些客人比较难缠,事情一出来,不管是不是酒店方的责任,他们都会把白的说成黑的。咱是服务型行业,话说得重了,人家一个投诉电话打的让你安宁不了。”
她,不仅人红,而且讲的问题更红。把两位领导都征服了似的,一向言语金贵的辛经理一句接一句说出嘴,平日的沉默寡言,如今再也不会有了吧!她的到来,使他的心胸都畅开了,愿意讲话了,以前可没有见他讲过这么多话。他的心情在愉快与兴奋之间切换,王莺都觉得不可思议,样子奇怪地对着他看。
他说:“酒店这方面,竞争挺大的,现在大型酒店太多了,好多有钱人,人家都在繁华的那边办婚礼,还有喜来登什么的,一桌饭下来好几千,甚至上万。像咱里面都是针对普通消费观众的。”
“现在整齐消费水平还行吧,有钱家庭和普通家庭之间的差距还是蛮大的。有钱的人家子女结婚砸得就是钱,人家不差钱;普通人家结婚讲究的是饭菜实惠。现在的人谁缺吃呢,谁缺穿呢,只不过在吃和穿上分个层次罢了,都能吃饱,都能穿暖,最终看吃穿的档次了。”王莺有条有理地说。
“以前这我见多了,有些客人确实难说话,事情没做到心上,一直不讲理地找各种理由不放手,胡找事呢。真拿没办法!”
她们个个都说着自己的见解,唯独方直坐在那里,像一座雕像似的没有活力。她脸上麻木地带着一丝笑意,这笑容笑得有点牵强。她似是被他们遗弃了,她的位置被这位新来的女孩替代了。她来了这么久,从来和辛经理没有这样交流过,她不像人家大大方方,自自然然,而是处处小心,言语稀少地不敢表达自己的心迹。他们三人的交流是必然的,这位女孩看似外表柔弱、稚嫩,其实,她的几句话上来,让身边的领导对她刮目相看,她算不上口齿伶俐,但她敢说敢笑。眼看初冬来临,这位新来的实习生就如同一座提前到来的火炉,驱散办公室里今后的寒气逼人了。
一个下午,她过得不尽人意,她尝到的冷漠比先前多好多倍呢。其实,她也爱说爱笑,出了这里的门,没人说她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她的真实性格一直没有发挥出来,而是在一些内外因素中被禁锢了。她变得不再是自己,她已成为一个蹩脚的她了。以前时,有几次她想对辛经理讲这讲那,可辛经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情绪,把她的想法打倒了,她一度爬到地上,抓着地面,痛苦地埋怨,这是一种原因;另外一种原因,王莺曾无数次叮嘱她,少说话,多干活,不要和这里面的每一个人打得热火,要想变得让人摸不通,就得从语言这方面下功夫,语言是自己谋害自己的罪魁祸首之一。王姐的话她牢记在心,她心里十分清楚,这里除过王莺对她推心置腹,再不会有其他人了。她们就像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同命运共呼吸,为着战胜脚下的困难,为着未来的路走得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