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孩来的第三天,空中一直下着雨,早上雨特别大,到了下午才慢慢地下小了。下了雨的院子里更加清新了,树叶崭绿,空气清爽,雨丝中夹杂着淡淡的大自然味,小风一来、一吹,似是把这种朴实的味道吹散了,吹到别处去了。司法厅高楼后面那里,那片草坪被雨水浸得绿油油的,双眼稍不经意望去,似是被繁荣的早春抢了眼。前面的那一小片竹林,被雨水侵打的光秃秃似的,它们身上的枝叶好像是不受四季变换而残落的,而是受了外界的雨水被淋浴地如同一个人即刻被淋成落鸡汤似的。倒倒斜斜地一个挨着一个,不成样子,这次外部的侵略似是太疯狂了,它们没有足够大的抵抗能力。它们的对面是一座假山,后面可以挡住一个人,不被别人看见。假山光溜溜的,光净净的,面身白里透亮,似是这风中的雨哺育它来了,正喂着它母乳,它正躺在雨水母亲的怀抱里,伸出一只贪婪的手,紧紧地抓住母亲的乳房,往自己的嘴里吮吸着养分。它的前面是荷花池,池上面浮了一层类似枯叶的杂物,里面的水比较脏,但闻上去不发臭,有好几处凋残的莲蓬,越过水向上几乎快要气绝了,说不定过了今晚,它们会和那些水上的漂浮物一样而变得失去季节的归宿。眼前的亭子里孤独地没有一人光临,它似是一处落没的古代建筑似的,人们好像遗忘了它。它在风雨中没有牵挂的飘摇着,它和有生命的人一样,被雨风淋得长久了,它会哭泣,哭泣声被风吹到雨中,它渴望关心它的人听到守望它。它是这处院子景色中唯一能让人类歇脚的地方,所以它对自己的付出比它物要骄傲,凡事以它为主,以它为第一。它在周边最显眼,当然,它需要风雨中的呵护。这个天,老天是看不到它了,这个天,人类早都躲在安乐窝里去了,谁还会想到来光顾它曾经的歇脚之用。它明知道靠不住,但它仍然不死心,期待最后的一丝光明。它张着嘴,睁着眼,两手抱着头,腿打直,在风雨中瞻望周围的所有,希望在雨中的烟雾里发现一个星火似的人。然而,它认准一切,原地等待,信任人类的忠诚,只要坚守,总会等来呵护。它周身全部泡在雨水里,也毫不动遥它最初的那份心智,小风吹来,它无视它,大风吹来,它怒视它。它为了爱,为了爱中的一切,它全然坚守着,只图等来一个理解的眼神,一个关爱的躯体,一句暖心窝的俏语。
外头下着雨,大家都在办公室里待着,院子中很少有人走动。这时候,所有的人似是被天地隔绝了,他们在遇到干旱时,期望干露的那份心境,此刻站在雨中吮吸也是件被逃跑的事情。人往往渴望了很久到来的东西近在咫尺,似乎几分钟的热度一过,便溜之大吉了,不会回头了。他再需要回想时,那曾经等到了又没好好珍惜的心境又转移到了悔恨上来,哪天不来,悔恨不去,哪天一来,悔恨消无。这是人的一种通病,无法泯灭。
大家都闭着口,似是聆听万物之声。雨声在外面飘响着,连带风中摇曳的门口树枝声,压倒了里面的喧闹,安静声持续了好久,无任何饰面的雨声战胜了所有的各种伪装物。它就像一个朴实无华的人似的,全身是透明的,没有心机的扮相,初始得不到人们的欣赏,时间一长,被光阴千淘万漉了,吹尽狂沙了,最后才能显示出它犹如黄金的一面。人类安静的迹象,似是表明,自然的纯素的雨声赢得了人们的心。坐在那里的领导静听被风一吹的飞雨的魅力,他的面目是多么实际,多么赢得人心。
王莺的高跟鞋声忽然动了起来,她的一只脚跟向着地面掸了三四下,好像是脚哪里出现了不适。然后,她又弯下腰去,用手在她的脚踝处拭了拭。起头来,把手机一放。向窗门那边注视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别人看不明白的表情。她一向来表情丰富,但里面的微妙表情,没人看得清楚。她像一条蛇似的,一年四季在繁杂的草丛中嗅着生活一样。每过一处,伸长鼻子到处小心地嗅着,担心身边掉下来有预见性又没有做好防备的危险物。她近来心情还不错,动不动一番大笑,陶醉着大家的心情。辛经理不在时,解谜就会把那谈不完的话题转向她。她呢,从不负一个人的愿望。
外面长久的雨声,从早上上班到现在还下着,依然不见停,方直是热爱雨声的,但她喜欢一个人听它。身边有人,她却不乐意下雨,她奢望自己静处一室时,外面下着倾盆大雨,那样,她的心境会如此地跟着风声狂吼释放。她想起身开门走去,里面的静声让她有点不安定。她看了看解谜,她坐在那里倒是十分安定,不像她的心那样狂乱。所有的活儿都做完了,现在出去也无人反对。她拿起伞,准备离开凳子时,王莺却对她说:“没事了你和小解在各大场地转转去,不要老坐在这里,这里不是光坐办公室呢。”
她一听,眉头收紧,小解向她看过来。她说:“走,我们出去转转。”
小解拿起身后的雨伞,尾随着她出去了。辛经理在后面喊着“把门带上”。
她们相跟着,一路的雨水清凉着她们各自的心田。她无话可说,面对人家的洋气,她走得不自在。在她的心理上,那种刚来时被人说成的土气正以无心变成着有心,她现在有心注意这个事情了,这就像一件旧事似的,解决不掉,老搁在心里,弃之不去,久而久之会烙下一块心病的。想到这里,她身子微微地战栗了一下,要是一个人看见了她这种表现,肯定会以为她是受了风雨的潮冷。她思寻着说点什么,化解这空气中生发出来的自卑。小解一眼看去,她是属于内向性格的女孩子,但她在领导跟前善于表现,显得她十分活套,从另一方面表示,她进入社会比较早,她的那套社会心理学,已经炼制成功了,走到哪里,领导是首先要巴结的,和领导搞好关系那是务必走好的上层路线。单单看方直,她除过面部五官的老气,在其他方面,她显得不足,她不像人家精于事故。一开口说话,一开口阐述个人观点,她就输了。不是她不会,她心中的观点不敢面向领导。她敢言,她走出这个小门,心境会变回先前的自己,走出这个大门,心境会抵挡千军万马,个人观点叙述地有条不紊。
走出八号楼那个小道时,她说:“我们先去迎宾厅吧。”
小解允道:“好。”
简单的发问,同样简单的回答,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风雨中脚底下走过的路,平淡如水,无外力来吆喝它。
快走到餐厅门口,蓦地,正前方那边吹过来一阵急风,强劲有力地吹动她手中的伞把,她紧紧地拽住,害怕滑落到地下。她提起一只手捂住嘴巴,低下头,身子缩成一团,回转过头来问她:“你穿那冷不冷?”她是显然感到冷了。她的后背好像吹进了风, 感受到了强烈地发抖。她不由得将开衫拉在一起御寒。接着转过头问小解:”你穿那冷不冷?”小解和她一样,身子缩着,脸向下,伞把放低,抵挡吹来的风。可能是风声太大了,她的粗哑嗓子受到了分化似的变得轻柔了,“不冷。”她说道。
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外套,里面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她这身工作服是她以前干婚宴穿得,现在到了这里派上了用场。黑色的职服穿在她的身上,真像一名专业的销售人员。但她的黑色威严却体现不出来,她走路步子不是一般的轻,高跟鞋穿在她的脚上,被另一个人的高跟鞋声淹没了。
瞧她那瘦弱的身板,要不是那伞的作用,她恐怕早都被风挂走了似的。她乍能不冷,上了餐厅的台阶,她合住雨伞,两庞苍白显得脸更加得小,好像很不健康,但也挡不住她异样的美。向里面走时,她的身子向前颤了一下,头也向左右分别摇了一下。
进了一楼的餐厅,里面在忙,她们转了一圈,问候了里面的值班经理,然后退出来了。紧接着她们又去上二楼礼堂,以为有会议,没想到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一个人。可能明天有会,里面的桌椅早都提前摆好了。于是,她们找了个椅子坐下。这一坐下来,她们的关系好像拉近了,亲切的笑脸各自交换着。门被大开着,方直面向门那边,而小解是背对着门的。方直一想到偷懒,便会不安地往门的方向去瞅,她一瞅则是好几眼。
她喃喃道:“咱俩注意点,有领导上来,被抓住就不好了。”
小解一听转过背去,又很快地转回来说:“今天没会,领导应该不会上来。”
她用肯定的眼神看了一眼对面的小方,窗子那边射过来的光刚好落在她白色的右脸颊上。周围寂静无声,她们好像钻进了一个黑黢黢的地窖里。这里无人干扰,如同小解说得不会有人这个时候上来,她们之所以能走进这个无人开会的点,仿佛她们的灵魂受到了外界的敲醒,正在向一处靠拢,让她们进行一次只有她们两人的交流机会。小解从来到现在,她们没有直接交流过,一个友好的眼神她们都不互相给予,不是不给,而是心灵上没有产生热情。热情是用说不尽的共同语言交流出来的。她们一天下来,掰着指头算,都能算清她们的说话次数,一天不超过五次。在办公室里,她就是个不动物,而小张呢是个活物,活物的语言里没有她接口的那一份,所以她扮演着无人认可的聆听者。她一度是压抑的,但她不能改变事实。她这个不动物在没有领导的世界里,她变成了活物,比小解还能说,还能让人发笑。她开口之前,扭头朝台子那边望了一眼,她望到左侧边小台阶跟前的发言台后面好像藏了一个人,让她迟疑开口。为了驱除这个心理影响,她站起来,走过去。面对那小小的台阶,她原本不想上去,但为了她走过来的意义,她走了上去。她来到中央,一个人站在上面,就像即刻演讲似的,心口上来了激情。她像回到青春时代,在学校演讲过的情景,一下子涌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放飞似的转过去,睁大奇特的眼神接近那屏幕上掩盖的酒红色丝绒布,她眼里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光彩,衔接对面窗子那边透过来的微光,一道怀着无比的宽阔的惬意心境冲展出来,顺着她的头顶,顺着她的后背,再顺着她的前胸,然后再到腿和脚,她以前微弱的呼吸声到了这里彻底变成了一个人强大的主宰舞台。她不再焦虑了,以前心理上产生的林林总总的沉郁现象,现在全都被撵跑了。此情此景的她,面对台下一个听众,她可以搞怪,可以尽情呐喊,可以随心所欲地表现自己活泼的一面,让对方了解自己,让对方喜欢上自己,让对方明白她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不爱说话的人,她也能说能聊能谝能幽默,并不是领导眼中那位内向性格的人,不具备完美口才的人。她和她一样,她具备的优秀,她也有,只不过没有机会表现,现在有了,可以把它表现出来了,不再让人误解了。
她站在台子上面,做了一个调皮的手势,对下面的小解搞怪地喊道:“小解同志,请问你是来参加会议的吗?”昏暗中的小解放下机子,张开嘴会心地笑起来,她笑出的声音通过隐约的空气传到她的嘴边。她喉咙“嗯哼”了一下,似是那里堵了一口没笑出的气流。继而又说:“风雨气晕了老天,老天罢工了,今天的会议取消。”
她这一句话说得让空气都禁不住爆笑了,更何况小解呢。小解笑得一头栽到桌子上,头枕在胳膊狂欢地大笑着,要是这会儿走进一个领导,她们的笑声准让领导觉得惊讶,摸不着头脑,以为她们是表演话剧者,提前来排练来了,绝对不像里面的员工。
听到小解的狂笑声,小方有点不安了,她心慌地望着门那边的动静,急忙地退到发言桌那边,她先前心理作用,担心这后面藏了一个人。当她走近时,那种杞人忧天的心绪困扰起她来。她默默地一笑,两只手互捏了一下,又拿起手在右大腿上捏了下,她感觉她神经有反应,并不是被自己吓自己的心绪弄得麻木了。她站在桌子跟前,两手搭在上面,一只手扭动了上面的讲话筒对直她,她做出还要发言的模样。然后,她的对面传来一声类似于耳语的声音,使她几乎听不到。她的行为表明,她没有玩够呢,她想再来一次刚才引人发笑的表演。她准备要喊出讲话,不料,她后面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她以为是自己的脚发出的,连注意都没注意,继续做出神气的讲话,以博取台下一笑。只要她讲话了,只要台下笑了,她才认为这是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自己本该就是这个样子的,走到哪里,哪里余音绕梁。
“台下的观众请注意……”她声音大起来挺大的,嗓门上似是被一个手指头戳开着。
然后后面的脚走声越走越近,让她出现一种幻觉,她始终以为是她的脚在动,但她低下头去察看,发现她的脚静静地站立着,没有走动的迹象,令她大为惊奇。她是近视眼,看不清小解摇头的提示。她收住嘴巴,心里慌乱地往身后转,还没看到那个走动的人影,她完全惊愕住了。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偏偏在这个时间里走出来吓人。她是谁呢?听到脚声的轻盈,她断定是一个女人。她抬起转动的头,一个低矮的身子走到了她的跟前。
“熟悉场地呢?”这女的善解人心地说,同时脸上的笑容在微光中反映着诧异。
她胖胖的,低低的,脸蛋圆圆的,走路也麻利。唯一不足的是她的头又大又圆,按在她的身板上不够协调。她穿着制服,后面戴着头花,白色的带领衬衫在她黑色的大眼睛里别有一番风味。她是属于那种既随和又严厉的人。
方直以前见过她几次,她和王莺是一个姓,也姓“王”,她见人老是笑眯眯,但与其他人的笑眯眯不同,她脸上长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真诚,她是这边大厅里的负责人,人们称她为“王经理”。这里面被人唤成经理的人很多,但真正的拥有头衔的是一个部门的正副经理。方直一直想不通,走到哪里都要喊一声经理,对象是那些穿着黑色职服的男女员工,这里面披着神秘的职服好似披着一种无声无息的权力似的。其实不是真正的经理,也要操着正规着的语气喊出来,仿佛被人喊出的这些经理都有他们自身的不寻常。饭店为什么要这样叫?可能是一种流行至今的叫法,对这些人从业资历的精神安慰,听见别人叫一次,下次自己也跟着这样叫,人云亦云更是家常便饭了。
“王经理好。”她居然睁大眼神问道。她把手迅速地放到桌子底下去,然后身子倒侧着,有点惊慌失措的望着她。
王经理一脸和气站住脚,好像是亲自等她走下来。她站在上面的情景,让眼前的负责管理人有点吃惊,里面黑灯瞎火的她又站在上面休验什么的,眼前新来的员工给她的感觉很古怪。
她小心地走下来,直走到王经理的跟前,她言语枯竭,不知自己还能问候人家什么。突然,她灵机出现了,她冲前面大声叫道:“小解,快过来认识一下,礼堂的王经理过来了。”
被人人叫一声经理,身份上的那种乐劲别人无法替代,她微微地笑着,红色的脸蛋似是被抹上了一层彩霞。
小解见了领导,老练的程度自然不在小方的话下,她闪动起自己那双吸引人的明亮的大眼睛,凑上去问候:“王经理好。”
她那心醉的眼神女人见了,欢喜地不得了,当然,包括王经理也不例外。
“哎呀,你们办公室又来了一位美女,一个比一个美,眼睛一个比一个好看,一个比一个迷人。”她张开嘴满心地笑着,好像这种笑声满足了她当经理的虑荣心。
她又说:“我给领导送个文件去。”
净叫她领导了,净和她说话了,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她们全然未看到。
王经理一走,小解眼睛会说话的迫切地望着她,似是有话要说。
直到王经理走到门后面去了。小解才对她说:“我早都看见那边小门里出来个人影走动,她没立马走过来。她在前面站着弯下腰去不知干什么。我便很快轻声叫你,向你同时摇头,你就是没反应,把我急得不敢起来,害怕惊动了前面的人。可是没想到,她向咱们的方向走了出来。真是见鬼啊!”
“谢谢你为我操心!我视力不太好。我好像听见了一阵低语声,我还以为是窗子外面传进来的声音。”
“好在什么事没有发生。不用担心了。”
“我刚才讲的话她是不是听见了?要是听见了,那就完了。”
“没什么,那又不是什么不好的话。没准她听见,说不定偷笑了呢,你说是不是。往好处想。”
外面依然飘着雨声,鸟儿抖动着沉重的翅膀落在树枝上,仿佛和邰老师摇着的头一样,东瞅西瞅,怕身边发生不测,身陷囹圄。树上的叶子被雨水冲洗得又净又亮,像是一次改头换面重迎雨后的光明,与此同时,可恶的风,没有慈悲之心的挂拂着它们的骨肉分离,这里吹掉了一片叶,那里挂断了一个树枝。对它们来说,不知是喜还是悲?感谢自己不被吹落,脱离群体,该是一个人的喜,痛恨风雨的无情击落身边的兄弟姐妹,自己苟延残喘地活着,悲从中而来,想去报仇的决心都有。但是,万物在自然界的面前,不自量力,不堪一击。悲喜交加的心情让它们无所适从。
她们又坐到那边去,两个人前头的几句话已经很好地为她们后面的话铺开了路。
“小解,你有没有谈对象?”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说:“这是个人稳私,有权力选择不回答。”
她关掉屏,好像乐意回答。但她缩着脖子不挺,面朝桌子。摇动着身子说:“我妈年上让我去相亲,为这老吵架,她说我该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让人给我先说着,觉得差不多,慢慢谈着,谈上个一年半载,到二十五六婚一结。 我最反感相亲了,一个不认识一个,和傻子似的坐到一起,太尴尬了。”
“和你一样,我也有过这种心理。”
“再说了,我现在不想结婚。我还没有玩够呢,我想再玩上几年,结婚也不晚。”
“是的,早了有早了的好处,晚了有晚了的好处。看你自己乍决定呢。”
“我有两个朋友前年结的婚,过了不到几个月,又离婚了,其中一个有了孩子。你说现在年轻人,把结婚当打游戏呢,一言不合,不管有没有孩子,一切都不考虑,出现矛盾就离婚,这婚结得容易,也离得容易,现在的人对婚姻一点责任感都没有。不仅苦了父母,更重要的是苦了才生下来的小孩,太残忍了。我宁愿晚结,我也不想干这种缺德的事情。”
“这样的现实例子,生活中比比皆是。婚姻连一身名贵的衣服都不如,连一桌美味佳肴都比不上,真是时代的悲哀啊!”
“以前,见到人家有男朋友了,我可羡慕了。但一听到谁和谁分手了,男女闹得鸡犬不宁,死呀嘛活呀嘛,我便闻风丧了胆,对于谈个男朋友,我避而远之。现在像咱们这一代,不像我们父母那老一辈,对待感情是忠诚的,没有那些花花肠子。最重要的一点是,社会开放了,每个人的思想不再守旧了。”
“你有没有想过结婚?找一个怎样的对象呢?”方直问她。
“没想过。但对象首先要孝敬我的父母,对我一定要好。最在意的是,我不能和他父母住在一起。这是我必须要求的。”
“为什么不喜欢和男方父母在一起住呢?”小方想到中国古语“逢儿养老”便正解地问道。
“因为年轻人和老年人生活规律不一样。比如说,我早上想睡懒觉,他父母在了,肯定会说我懒。吃饭也是头等大事,老年人喜欢吃清淡的软活的,我呢喜欢吃口味重的硬点的。住在一起事多,大家相处不愉快,还不如不要在一起,省得自找苦头吃,弄得关系都不好。”她振振有词地说完,一双大眼睛闪了一下,然后用右手在手机上按了一下。
“你说到点子上了,年轻人和老年人吃不到一起,每天要面临饮食,这是重中之重,就凭这一点,其它方面没必要往下去说了。”
方直可能说到她心里去了,她摁完机子要看的,在弱光中她的目光闪亮着。最让小方注意的是,她的坐姿,她的背是从头到尾弓着的,脖子向后缩着,额头爱垂,坐在椅子上软塌塌的,显得有气无力似的,不认识的人一看,以为她是生病了或是疲劳着来的。
一场交流下来,她们显得更加客气,虽讲的话多了,但各种表情向她们暗示,她们之间不可能成为亲密的工作伙伴关系。她们的思想境界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她们想的不是她们共同想的。小解之前有过从业的经历,她来到这里和先头那个走的小何比较相似,她们的思想不仅仅是工作,在这工作之上她们有一种对物质要求的野心。而方直骨子里好像本着只要把工作干好,那些所谓的来路不明的什么物质也漾不起她内心的那一份沉着,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就想当初她刚来时,辛建盛和王莺告诫她——少说话,多干事,把工作干好,其他少操心。
她们出来时,走到那个商店门前时,小方望到辛总从二楼他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并且身前跟了一位短头发的女人,她是销售部的正经理,她姓刘,她和辛建盛是一正一负。她染着淡淡的黄发,眼睛就像餐厅贵宾楼里的魏经理一样大,时刻大放着光亮的异彩,她走过来路风风火火的,方直听王莺说过,她当过兵,她个子很高,身上的肉假设移接到别人瘦小的身上,那绝对是个胖子,但在她的身上,有些微胖。整个人远远望去,脸上挺富态的,一看都是那种有钱的人。她平日上班进出开了一辆越野式的奔驰车,比这里面所有的女工都有派头,看到她的车,我们就能看到她大气的长相,听说她家里很有钱。车如其人,这个特性用在她的身上大好不过。
她和辛总出来,站在楼梯道里嘀咕了一会儿,紧接又下楼梯。她的嗓门很大,讲起话来,真是在部队上锻炼出来的军人风格似的。光看她那身体形,我们可以知道她的性格中有雷厉风行的一面,她具体是怎样的人,没有接触过的,没法评价,只有那些接触过的,才有更充分的理由评价她。她是整个销售部的正经理,婚宴预订部在它的统管之下,是一个分支部门,但是由辛建盛主要管理。她有时来,但不常来。她过来时,往往两件事,一件是为她的朋友咨询婚宴,另一件是找辛建盛。她皮肤很白,盘大的脸庞,让她看上去非常体面,就像是一个当领导的脸。她每每过来干这两件事情时,声音大大的,但也硬硬的,仿佛是为手底下发号施令,基层员工不敢主动去接近她。要想接近她的身边,常人没地。她每次找辛经理的口气,和辛总简直一模一样,声音的那个硬气度似是从辛总那里长期准确学习来的。一开口总以为是辛总来了。
辛总和她下了楼梯,两人嘴里话说不断,走到正路右侧时,他们又停下来,互相的脸离得特别近,都能粘在一起去。他们是为了某一会议问题,无休止的争论着。这时,后面的曹红走了过来。她是从会议组办公室里出来的。曹红自从上次挨了辛总的批后,她心里有点不服气,她认为她对小方说得是里面没人敢说的大实话。她见到辛总的后背,她的脸立刻沉了下去,不吭声地绕了过去,手里拿了几张打印着会议内容的资料。她或许在想,她曾经的好心被狗给吃了,小方太愚蠢了,太没人情了,太让她恐怖了。她把一辈子走来的险路毫无保留地向她好心讲解出来,为的是让她认清自己发展的脚下的路是否能走。她并无坏心,再说了,她若是有坏心和一个新来的娃能扯上利益关系吗?
她走到楼梯口,恰巧被辛总喊住了,她转过头去答应他。
“咋了,辛总?”她准备往过去走。
不知她看见没有,刘经理用一只手在辛总的右衣袖上鬼鬼祟祟地拉了一下,似是制止辛总叫她过来。她走了几步,辛总又改变注意了,急忙地说:“算了,没事,你忙去吧。”
“我还以为你叫我有事呢。”曹红这句话是望着刘经理说出来的。
边上的刘经理一本正经地听着,眼神中有异常的严肃。
曹红是销售部会议的年年冠军,她每年的业绩完成得很出色,每年一个人能为饭店创造五六百万的销售额。她工作能力在这里面不是一般的强。每个人在背后提到她的工作能力,眼里都是钦佩,又有些嫉妒与羡慕。她则从来不骄,踏踏实实地干着自己的工作。听王莺几次说,她有时晚上不下班,待在一号楼大厅,辛苦地等着资询会议的电话。她的业绩出色是有原因的。销售员很多,会议也很多,会议场地就那么几个,有时大家为了抢一个场地,都不择手段地争得面红耳赤,大庭广众之下大喊大骂也是常有的事,是无法避免的困难。这个时候,就看谁厉害了,谁厉害了,场地有保证,那么场地就是谁的。所以销售部个个都是六亲不认的仇人,一个恨不得把一个弄死、掐死,为了竞争,什么样的冷血残酷都在里面分分秒秒地上演着对决大战呢。
估计,刚才辛总叫曹红,肯定是要说场地的问题。但又被刘经理悄悄地劝住了,当面少不了争吵,不知道是刘经理要使用场地呢还是其他人呢,这个不好说。曹红有业绩,在销售部能拉来会议,则是不可丢失的宝贝,作为一个部门经理表面还是要对付好的,曹红也不会由于你是个经理,把自己的场地白白拱手让给你。
整个销售部一年到头都指望着她出业绩呢,她抢占起场地来没有几个人干得过,包括领导也给足面子呢。要说王莺是婚宴部的顶梁柱,那么曹红是会议部的顶梁柱更无可非议。
曹红上到楼梯顶惊疑地转过头回望了一眼,看他们走了没有,发现还在那里低头私语,她好像无意之中望见刘经理的眼神了,刘经理面无表情,仿佛十分生气,脸被气得痛红,边上的辛总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这引起她的好奇心,但她又很快地想到:“领导之间的不快谈话,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走到办公室里没有多久,两位领导便走开了。
会议组一看辛总和刘经理一同进来了,个个脸上的表情好像是猫见了老鼠似的。玩笑停止了,不规的动作停止了,坐姿变得正规了,嘴夹住了,好几双眼睛盯着电脑盯着本子盯着资料认真地看起来。郑峰穿着黑色羊毛大衣背对着门那边的方向,由于他的办公桌是横靠着墙壁的。他一向话不多,但他的谈吐不错,肚子里装才高八斗般的知识,他是交大毕业的高才生,到了这里,他是别人眼中的名牌校大学生,和一般泛泛之类的大学生相作比较,他是高人一等的,或许在他的眼里没有注意到特别之处。但在王莺的眼里,他很特别,人聪明,说话有水平,又没有是非,气质文质彬彬的,见了人彬彬有礼,他在这种地方里,他的这些优点,被王莺都看作难得的稀世珍品似的。小方来了这么久,每次过去,向他请教疑难问题,他有问必答,而且是耐心地回答。他的涵养,隔壁再也找不出像他第二个来了。
刘经理问刘师说:“农业厅的房间安排好了吗?”
刘师两边展开的酒窝告诉她:“安排好了,我一直给你操心着呢。昨天下午都确定好了。”
辛总拿起宽长的预订本一张张地翻看起来,他对着明年一月份的确定会议久久地发着呆,具体日期被确定了的会议场地,被铅笔密密麻麻地标写着,好像只有它的负责销售员能够看得清似的。忽然,他鼻子吸动下,又揭过去一页,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怀着一份责任心似的浏览每一个预订名称,上面也有一两家婚宴,一家是他朋友儿子的婚宴。他突然看到一家预留的婚宴,打着问号,没有正式签订。也不知道是谁留的。他前些日子都看到了,他以为过不了几天就签了,没想到还在上面占着地方,不知道到底要不要,不要就及时清掉的,要的话在上面写上确定,万一有会接了,这天日子的场地被耽搁了,不光对部门是一种业绩上的亏损,更是对饭店营业额的损失。他本来心情不爽,再一看到这点事,他更是火上加油,作为领导都有些爱命令人的脾气,好显摆自己的威风,自己的话就是皇帝老儿的话。
他气冲冲地走过来,什么表示也没有,直截了当地说:“辛师,给你们的人都说一下,以后留场地,不要了就及时擦掉,不要老占着,影响订会议。”
辛经理见了上级,不是相迎,就是站起来,他什么话都没有说,竖着双耳温顺地听着,旁上的王莺满脸吃惊,回过头望着辛伟杰那张气得惨白的脸,她觉得气氛不对,辛总把气撒到这边来了,是不是有人说这边的不好听的话了,还是辛总另有原因。
王莺眼尖手快地翻动边上的预订本,突然听到辛总叫她,让她出来一下。站着的辛建盛张着狐疑的不安的眼神,王莺翻起半个眼皮瞧了一眼他,便出去了。
她把门一手关住,里面的和外面的空气堵死了。辛经理惶惶不安地落坐到椅子上。
辛总是销售部的总监,提到两个实习生时,他似乎很不放心,他一直追问王莺,先来的那个方直能否胜任这里的工作,他的态度坚决,要是不行,让早早走人,重再招人,不要浪费时间,希望部门人员早早调整好,大家撸起袖子加油干,把明年的业绩统统飚上去。
为什么他老爱问呢?辛经理以前在他跟前说过方直的不好,说她对客人不讲普通话,老爱说她家乡的此地话,还有个人素质不过关。辛总一听到这些话后,他不是不为辛建盛这些话考虑,这牵涉到部门的业绩与发展,招一个销售专员,不是让她白白占着空位子,是让她来替部门谋发展的。之所以要招人,就是为了扩大部门的力量,人手多了,业绩才能达到最高峰。
他板着脸冷峻地问道:“又新来了一个,表现乍样?”
“挺好的。”王莺说。
“那个先来的到底乍样呢?有一个月了吗?”
“两个都挺好的。有一个月了。”
“工作方面都熟悉差不多了吧?”
“娃一直勤快,我一直给教着呢。两个娃总体来说都还不错。”
“好好带带,马上就要忙了,能给部门搭上手。让他们学着和客人交流谈单子。不要老坐在那里,在院子里多转转,在餐厅里多看看,领客人看场地就能知道如何摆台了。”
“两个娃刚才出去转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你给两个娃说说留场地怎么留, 不要一留就扔下不管了。”辛总提到这个刚才进门的问题时,他的声音说得不仅重而且带着强调性的口吻说出的,他是从反面通过两个新来的实习生间接地提醒部门如何遵守留场地的规矩。
王莺洗耳恭听:“请领导放心,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