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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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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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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舟》连载

第九十四章

“小方,小解,把你们谈得所有单子拿一张纸写上。下午餐饮部那边交接手续。”

他忙前忙后着,把他的桌子的里里外外都搜索着似的,只害怕忘漏掉什么,把什么不当落在别人手里了。

“辛经理,你让我如实写,那个网上六月三日的单子也是我的。”方直借此机会问道。

“这个你不要写,归部门所有。你们为了这个单子,差点打了起来。不要再争了。”他强烈反驳道。语气颇为独占的动机。

“那如果是这样,这个单子各归我们一半。你说呢?”方直转过头去,又问小解,“是不是?”

解谜没有答声。

辛建盛听到这里,他没再往下说自己的理由。他可能想着:快要走了,何必再争这件事呢?他顺水人情似地说:“那好吧,你们各写一半。”

本来早都交到他手里了。他都一看:“好。下午交接手续,我给新任的领导。”

这所部门要换主子了,人心都涣散着,没有状态工作。王莺跑了隔壁去,见到辛总也没说她要过去的话。她只是问:“辛总,你还是我们心目中的领导。”

“不要伤心,给饭店干工作呢。谁管理都一样。”

“在我的心理上,我只认你。有些话,我无法说出口。我的心里很不高兴。我这几天一直没有休息好。因为你不再管我们了。”说罢,她又拿出小孩的性子,呜呜地抽泣了起来。

“别学小孩似的使性子了。这是上面的决定。我也很想再当你们的领导。不要伤心了。”辛伟杰走上去摸住她的头笑着安慰说。

方直和解谜她们只有坐到办公室了。她们哪儿都不去。她们默默地望着辛建盛收拾他的东西。辛建盛手底下弄得动静嗬嗬地响。他一直是处于苦着脸的。没见到任何笑的痕迹。他一会儿过去了,一会儿又来了。把他的重要东西往过搬。他沉郁地低头响响应应。仿佛作为男人,他丢了代表性男人的脸面了。

“辛经理,需要我给你帮忙吗?”方直问着。

“不了,谢谢。东西我能拿得过来。”他回绝道。

他一走进隔壁,隔壁那班人,对他送来的目光是奇异而刺冷的。他选了一角。把桌椅摆好,上面擦拭干净,把拿过来的家当归放到上面去了。又是新启用了另一张桌椅了。那么,他和它们要新结识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和它们可就要重新磨合了。

他又过来了,已拿过去了一半东西。他竟坐到这张快要分开的椅子上不动了。他忧心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好像有他放不下的事儿。他不能痛痛快快地被赶过去。可是,最要可惜的是,眼中所要留恋的物,是死物,绝对的像死物。与他没有话别的味感。他想说点儿什么的时候,竟然一切都不如他意的。他坐了长期的椅桌,他也是对此有感情的。它们像他的奴才似的,一刻从未怠慢过他。它们比手底下的员工都真心,它们只是一心地不可变心地侍候着他呢。

他手从头上放下来,握住两旁的扶把,前腔似是挺进着,眼中冲张着不灭的光,眉毛一字地竖直。他正是怒威着霸占之力似的。他没有屏住气,而是呼出着愤恶之气。这些,别人是看不到的。他是做给自己要记的。他没承认过自己是一个好人,但他也没看好过谁他妈是好人。在这里,日子待得久了,都变了少年的心,少年的模样了。活生生地被训练成了战斗机。整天里都战气不泯。他是把无人性的生存之道镂在心口的。他可从来没有软下心的。现在,今天,他不再是这里的主人了。这里要换新主人了。他头上的光彩被天上的云彩横迫夺了。他成了黑暗里的枯枝,再无茂叶来盘绕他了。他是要伶仃地回到冷清之地中去了。这是必然的不可改变的事实。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近日里,他常常如此。对着什么都是叹气。王莺说他:“叹气太多,小心后面的运气不好了。”

他恼心地说:“运气从未好过。”

“你过去了,保不准能接一个大会呢。赚得个盆满体钵!”王莺戏谑他说。

“别逗我了,小王。我过去了,祝你不倒没人害。”他黑青着脸说。

“我想我也不至于那么狼狈吧!”

“这很难说,看谁又要害你呀!”

“害我?刚走一波,新的还需要好好摸水呢!总得有个时间吧!”

“你可要把你护好了。”辛建盛加重语气地说。

虚虚假假,茫茫然然,灰灰阴阴,都被缩进了一个小孔里去了。墙的四角里是没有这种孔的。不过,墙的外面,各式各样的孔很多。数也数不过来的。孔如伤口,长年四季不碰它,可是遇到季候变化,那可是不可逃避地作痛的。把这个小孔放到何地,又放到何时,辛建盛的心最明最清。这里的江山眼看就要被打造成理想之国了。可是往往人算不如天算。人即使有天大的本事,天就是空无所有,人也不是天的对手。它让你死,你就得死;它让你存活,你就是求死也不得的。辛建盛这下是死掉了,死掉了这里的权力。这里的人生是需要改写的了,并连带着他一块了的人生。他以前没少想过,要把别人踢出去。可是到头来,他却被首先踢了出去。和那个邰剪一个样。他们怀恶的心,只好拿在地狱里去炼钢了。

他对谁都说过,“别怕,这里有我呢,有谁敢欺负你们,就是对我的不尊重。”如今,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个不知廉耻的玩家。他对谁都好,但那是表面吃心的好。邰剪说他大奸似忠,和魏忠贤不下上下。解谜说他办事不坚持原则,能力不突出。方直说他是个混眼子,眼里没有好坏。外部门的年长者说他娃是好娃,就是自私把他害了。话讲到了这里,有件微不足道的事需要略述出来。

贵三有一场婚宴,客人需要提早试音箱话筒。给辛建盛强烈要求,可是他却办不下来。客人又再要求王莺了。王莺二话未说,这事就办成了。那管理的这块是个快要退休了的老员工。这天中午,他经过门口里,被王莺看见叫了进来。王莺硬塞给他一盒好烟,他拒绝着不要。王莺说了:“王师,要不是你,我还不给呢。不是你的话,客人都要闹上天了。你帮了我的大忙。”

“应该的,应该的,”他连连说着,“最重要的是你小王这人大气仗义实在,不帮你帮谁呀。”

“那哥,你说辛建盛这人如何?”王莺朝方直专门看了一眼,只等着后面跟上来的评价了。

“这娃也是我看着过来的,人嘛也说不上哪里不好,就是私心太重了。光把自己的嘴填满

。这点毁了他。到了现在,他还没爬上去。”

一个胖子跟在另一个胖子的后面,低头深思地走了过来。除过邰剪没来,每个人都静静地坐到各自的位置上。这两个胖子一前一后进了门。能走在前面肯定比后面的职位要高。他肥胖油腻地坐到邰剪以前常坐的那个凳子上去了,和站在辛建盛跟前一样。而后面跟进来的那个坐到前面的这个一旁去了。来交接手续的人神情漠然,言少。坐到那里,静静地等着要滚出去的人向他们搭话呢。他们还没坐下去时,这位即将撤离的人友好地让着他们快快落坐。他站起来与他们同步坐下。好似才能表示他的诚意。毕了,他面无表情,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放在桌沿上。目光朝人的脚上望着。他的眼珠子睁得很大,双眼皮在他的上下眼睑之间痛心难割地绝望着。这两个驾临的就好像强盗似的,这场地皮被他们侵占了。现在是过来声明的。他们要当着这间办公室的面——这里面换了天地了,我们才是主人呢。他们默不作声,但正是这默不作声,比白话文更能刺痛每个人的心灵。他们神情黑着,肥肥地靠着椅背,强势地大腹便便地无视着。更甚的是,那前面走来坐下去的领导,目光冷逼得射着飞剪,两边的眼尾挟着肉球似的,沉沉地往下掉着一把剪刀似的。

好像这开场白很难张口似的,不知这话头该从哪个字眼里跳出来。

难堪了好几秒,辛建盛又站了起来。他目无安定地张望来张望去,好像很不自在似的。

这时,方直耍了一个热情好客的心眼,拉开抽屉,拿出两个纸杯,走过去,壶里的水还热乎着呢。她倒了两杯水,递给这两个人。

他们都面无改色地轻声说:“谢谢。”

紧接下来,辛建盛开口了:“刁师,你来管理这块,这是合同,这是预订本……全都在这里,还有两个娃签的单子。当时说好了,谈一个单子是有奖励的。我们的奖励政策:一千八百八十八元以下奖励五十元,二千一百八十八元以上奖励一百元。她们的业绩都在里面。我再强调一下,包括各个标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并且显得有点啰嗦。

“你给小傅说吧,他主要来接管这块。”刁钻冷冰冰地讲明道。

“啊,小傅接管这块了!不错,不错!”

傅宏正看着手机,然后听辛建盛这么一说,他笑眯眯地仰起脸,两只脚互相交叉着动着。

“还有没有重要的工作需要当前做的?”刁经理又问道。

“没有重要的了。就是这些了。档案都在这里面。比较简。”辛建盛把那堆资料摞整齐说。

“那意思是说再没有啥了,该交待的都已交待过了。就这么多?”刁钻像是对着前面的板子讲话,他直视着。

辛建盛的脸上倒也平静,他是站着讲话的,仿佛他这个时候真的低人一等了。他和一个普通员工似的,权力地丧失,把他幻为了一个小人物了。他以前是坐着的,现在境况不胜以前了。他给人的直觉是能屈能伸。真的很像一个大丈夫似的。

刁钻对傅宏说:“小傅,你把那合同拿过去熟悉熟悉。”

这个傅宏一进门来就显得畏首畏尾的,躲在刁钻的后面,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插。只顾望着手机寻默着。

傅宏走过去,辛建盛似给敌手递一个拱手相让了的缴物似的。人家理应开怀相接。他交东西的那一刻,他脸上的各处都是严峻着的。他嘴里说着“好“,可是心里却叫着“坏蛋”。他反而拿得很镇静,不把自己的负面暴露在脸上。他要做的是卧薪尝胆。在这里混了一辈子了,他早都被这里的恶劣环境打造成了一块铁躯。他扔到哪里都能绝地反击。虽然身体的表面存留着不堪的锈斑,但是它们是生存下去的动力。它们的内里是顽固的斗争精神。

合同夹死死地被挟持在肘腋之下远去了,这是一个部门的心脏被掏走了。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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