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们把各自的心思饭吃了。曹永回去后,先在隔壁办公室里待了一会儿。料理完自己的会议,他出来,转过右,身躯消失在垃圾桶那边的墙了。没人注意到他。王莺正和小方在自个的办公室里,这期间都没有出去。他脑子存有异想的转变成一种乖戾的神色。从而使他的腿也变得慢下来。他走到那排房子的第一个单间门,停下脚步,透过那薄沙似的门帘近视红色的漆门是否开着——门缝紧闭。听到后面说话声,他慌张地转过头去。是会议组的马师给她的对班刘师打电话。说她明天有事,换个班。期间,马师眼睛尖溜偷望前方的曹师。曹永掉转过头,掏出机子,拔出一个电话,按在右耳朵上,一小步地走着。为此这般,显然是为了转移别人的目光。马师也是个眼亮之人,一见状装作没有看到,匆匆地回办公室里去了。人家一走后,他和没蜇到人的蝎子似的又顺原路前去了。他疑心过重地又回头看了一眼。他在低头与昂首之间交换着走。就那么几步路,被他走了很长时间。谁都无法猜想出他的心绪。他心里到底在盘想着什么。他和王莺吃过饭后,他捕获到了什么,心里又是怎样的打算。在这里面,一个比一个有心计,有自己的方向要走,有自己的目标要达到。不会有真正的朋友,不会有掏心挖肺的亲密合作伙伴。谁能说服对方,让其对方相信自己,跟着自己的步伐走,这就是谁的本事。前提条件,当然是把自己的目标物放在首位。这需要深厚的功力。对待另一半,绝不是敷衍了事,而是攻心攻计,步步为营。做到这点,对于常人,难度不在话下。可是,对于一个掌握全局的人来言,简直是易如反掌。在同样狡猾者面前,为了不让看出破绽,话得反着说,笑得哭着来,把真相掩盖住,把想法埋没住,才能蒙混过关,不被发现疑点。曹永那两只牛眼睛,正在自生着对付的眼神。他尽量没进门之前,把眼睛的戏份调至到自己满意的水平。他有心地算计着,以失望而归的忧郁眼神来面见里面业已候着的人。门里的人,坐在架子床沿,地上到处脏乱着,床上也是一样地零乱不堪,爱好干净的人若是仓促地走了进去,没有尘土的鞋面哪能找出一片净地来!习惯了的人,再走多少次,都不大碣。这里面,白天关着门,躲在不开灯的床上,一整天也不会有人莫名闯进。它是私有的,它是与世隔绝的,它的存在和那高远的天空似的,不可触摸,抬头是他人的事。要想进入探索未知的秘密,没有约定,哪能有理由进去。
由于是办公时间,院子里很少有人走动。宿舍那边的楼房也静悄悄的,楼梯上仿佛落了一层无人可寻的绵纱。眼看挨近的梧桐树,也风静似的收住所有的动响,来悄无声息地迎接这位即将敲门而入的贵客。来到这里,就是贵客。这是稀有之土的宝殿。像里面的主人,如此待遇的很少同类。能睡能语,要想组成一个词语来,两个生字之前加一个“私”字,把里面真正的作用才能通过强大的字面意义深显出来。门内的主人早已等得心如火焚了。他脱掉鞋子的双脚搭在一边,背靠在另一边铁杆子上。两眼冒着贪欲之念,谁都无法剥夺他的这份宝贵财富。他是长期积累下来的,到了一定的气候,它形成了一座山,恰如山似的宝藏。一直压在心田里,以前枉费心机,多么想快速地无障碍地开发见日。他信存一种打不败的意念,彻头彻尾地坚信,他会趋向成功,那份致命的宝藏会像金光一样照耀在头顶上。腾出来的时间等候着派出去的人送来鸽子式的传信。外面将敲门的人,在他的心里,和那古代的飞鸽传书一样,如同他放出去的一只鸽子,到了时点,回来给他报喜讯了。他下足了脑力,马上就会有所回报了。门外的人,看到门关着,调整变化了的心态,脸皮和那树叶一样被风霜吹打了似的,做足一副可怜的无战果的表情去敲门。手刚摁到门上,敲了一声,门里的人,对这种敲门的声音像是掌握了熟悉度,一下子窜起来,连鞋都没顾得上穿。门就开了。
“一听声,我就知道是你,快进来。”邰老师不放心地伸出头,看有没有人跟着过来。
里面的脏乱,来的这位贵客早都见惯了。他像到了自个家一样,选择坐到刚才邰箭背靠过的铁杆子那边。他们一不问客套话,二不问礼节话。直接打开话匣子,直奔主题。
来访的他盯着桌子上打开的电脑看。电脑上正绘制着曹师看不懂的图像,是个半成品,还未正式制完。被人俗称的邰老师,把闪着界面的电脑关掉,把上页干脆扣下去。跟前有一把黑色靠背椅子,有些新,他一扭正,坐上去,对直进来的客人。两头的面对面,像是两国之间元首的会晤。掀开的开幕词必是体现主动方的水平之一的。问话问到恰当好处,问到令对方心无杂想。但真正想要达到这处高水平的谈话,只有穿越到九天之外找神仙指点了。体现常人的高明之处,除过卖弄文采,还有就是自作聪明。为了比他人高,比他人强,比他人精,人都是一个自作自受的怪物。不撞到南墙,受到痛点,则不会回头示弱。为了自我,不考虑任何后果,只要满足即刻的兴起。
“她吃你的饭了?还是你的面子大!”
“话被你说完了。好像我很牛似的。”
“能请到她吃饭,想必引她上钩了吧?”他笑出声来,同时脸上布满了淫笑,不论哪一种笑,和一个郐子手似的野蛮,外面的文绉绉面孔消失了。
眼前的人就像一个电信杆,只要一触摸,敏感的信号四处流散,没有中心,这儿一句,那儿一句,乱话一通,没有焦点。他究竟想要深究什么,明着问,暗着问,接连不断。
还没等曹永开口。他又试探性地问:“你没白请人家吃饭!这顿饭吃得值呀!你有收获了!可我呢?”他故意摇着头,语气相当伤感。
“不是都说过吗?我们的利益永不分隔。有你的,就有我的。这老早都彼此承诺过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是不是想着我不和你合作了?倾倒到王莺那边去了?你放心好了,我们的关系,一个烂女人能比吗?我给你说,她精着呢。”他睁大双眼盯住眼前人说。
邰老师眼皮一闪动,转向一边,说:“不精,我能让你出马?”
“你的意思是说我比她还要精明吗?你真是把我高看了?”
“哎,我是夸你,取消你那卑微的神态。”
俩人互相掐逗开了,都想在各自的嘴里挤出点什么意外之语。她们仿佛挤奶似的,一小点一小点地往外挤,希望能挤出成功的突破口。过了今天,明天胜利在望。隔着木门,外边无任何脚步声走过。这样的光景,难得遇到。在成功快要到来之前,越安静,越无声,这并不是最坏的景象。此时,里面的人心中闹鬼似的,听不到响声,有点害怕地打开门,摆动头四边看来看去,万一谈话被人听走了。对他们来说,正在谈论的内容毕竟不光荣,牵涉到自己的前程,来摧残他人,这和害一个人没有什么质的区别。没害成功之前,心中永远住着一个“鬼”字,闹心,闹神,闹力,闹身。
邰老师重新关上门,把椅子拉后,擦地的声音和一声声人的叫声似的刺啦振响地面,像是外面冲进来了一个大大地来不及阻止的大暴动。曹永跺着脚站起来,和一个拉二胡者似的给这回响的声音续上弦。
“坐坐坐,外面没人。”邰老师说。
眼前的老曹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左小腿搭在右大腿上。
“长话短说,费话少说,她说什么了?”
“她那样精明的人能说什么呀!和你以前对我说的都相同,她说自己不爱当官,在这里面就是一个混呢。什么想法都没有。当一天的和尚,敲一天的钟。”
给一个年少者,听到这种话,便会识趣地走开;然而他——一个斗了半辈子的老者怎能轻意相信呢?白胡子虽未生出来示众,但也快了;眼神虽未完全幽深,但离得不远了。人人都是望着生活中的演戏成长起来的,也不差这一个。要陪他方看到底,看到服。
“是吗?我看她是有想法的。只不过,她没有说出来而已。谁不想当官呀!她是把野心埋在腹中,不使外露,不到时候,当然不会轻易表现出。这个人太不简单了!其实,收拾她的地方很多,就看做不做了?”
“不明白,你说。”
“对付她的机会要找呢。而不是瞎扯了,”他说,“要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不难。我就不信她……”他忽然嘿嘿地大笑起来,把后面未讲的话留待后期使出幺蛾子。
“你要使大招了!你引路,我跟着你干。”他的头向前移了移说。
“你不害怕失败带来的后果吗?”他睁着恶毒的眼神问。
“后果?我从未想过。”他小心地回答。
“那就好。做件事,光想后果,那就不要干了。免得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你是这,你找个机会,和那辛建盛拉拉关系,把王莺说他的不好全部讲给他听,不管有没有说过。只要能挑唆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啥都重要。明白不?”
“行。你以前对他说过吗?”
“伙计,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用的。要想穿上成功的华丽外衣,一张嘴比不上两张嘴。”
“厉害呀,我的老哥!没白和你钻呀!真心佩服!”他满脸敬佩之情。
“明天,我再去给她上一课。姓辛的下周就来上班了。他一来,我说话就不像现在这样方便了。”
“军师,你受用得起呀!”
曹永离开后。邰箭打开电脑。他盯着他绘制的图看了半天,也没有敲响键盘。他心思重重。一个小时之前,他的合作伙伴的到访,让他看出了人情。这里面谁都不能信赖。唯有信赖自己。自己是最放心的。只有自己才会保护自己。其实,就在曹永出门后,他关上门一刹那时,他嘴里嘟哝着爆出一句连自己都没听清的脏话:“真他妈连条狗都不如!”他是在骂离去的那个不忠之人。他们的谈话之间,他凭借敏锐的判断力和观察力,早都窥测出他的那绝无仅有的狼子野心了。接下来,他连声吐唾沫,竟对准他坐过的地方吐,似是亲自朝他脸上吐去。他满嘴地乱骂着,仿佛每个人都欠他一份真情。他在这里找了一辈子的合作伙伴,到头来,还是表面上的单枪匹马。他挖苦心思做出的棋局,还没下几步,就被全盘打乱了。这和满盘皆输并无两样。但他内心坚定,从不认输。为了那口气,为了那心中的赌注,他把全部精力挥霍一空了,就像挥霍金钱似的,视它们如放纵的资本。他什么人都不会真心用,但什么人都会挖他的墙角用一下。他才不会纵容那些挖他墙角的人呢。他有这样的心境,别人也不是没有。他对曹永讲的那些话,他有自己的意图。曹永听了,也有自己的使用方式。嘴长在自己身上,话不由分说,语言驾控轻重在自己手里。说成重的,不是不行,说成轻的,全凭心情。但为了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轻的用不上,为起作用,全部上重口味的骇人的恶性之语。为了路走得远,不择手段,在职场里,由来已久。用最损、最阴、最毒、最恶,来打倒对方, 不是细水长流的过日子的家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