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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元旦假，没几天，人事部发了各部门变动的文件。从字面看，这个部门还是属销售部管理的。可是又过了二三天，人事部又重新发了这个文件，这个文件明显更变了。这个部门被新划归到餐饮部了。大家一听说这个消息，那个被震惊的心，那个无法相信的心，一夜之间好像统统成魔了。每个人精神都不安好，至于自己的后路是要绝灭了似的。
方直要来接下午班。她是到了单位才获晓的。对于在当时那个情形里，方直的心理感应是剜心的。虽然辛建盛再不好，但这个人在她心里磨顺了，坚固了自己干下去的意念了。
推开门，辛建盛正耷拉着脑袋，他很自觉地问：“小方来了！”抬起头用悲伤的目光看到她的脸上，她觉察出空气正如这悲伤的脸似的轻声低吟着。他的目光里注满了好多落寞还有那种被人耻笑的神色全都在眼前活蹦着。他自知权力到头了，不能再乱用权力了。他的权力在过去正当的适宜里用尽了。然而现在，他再用的话，那完全被人当作不以为耻的笑话了。
“小方，等人到齐了，我们去吃个散伙饭。”他伤感地说，并且脸上不失微笑。
“吃散伙饭？”方直惊得目光打直了。她站在原地，内心深处的预言像毒物的狺子似的窜出。她目光紧张地朝平静着的王莺望去。王莺早都看上她了。她脸上充斥着略略的笑。
“邰老师马上就来了，”辛建盛又说，“我说只差你了。”
解谜低着头看不清她的任何表情。
“小方，你都不问问辛经理，为什么要吃散伙饭？”王莺说话时也是全然失落的表情。
“不知道。这需要问吗？能这样说，辛经理肯定一会儿要在饭桌上讲明。我不急得问。”
方直还没来得急换工服呢，邰剪进来了。
人员都到齐了。他们还是朝上次那个吃饭的地方去用散伙餐。
邰剪和辛建盛在前面走着。他们嘀嘀咕咕；后面三位女的并排走着。每个人的步伐走得有点差异。王莺她是迈着两种不定的心情走着的，喜还是悲，她也是拿准不定的；方直跟着去用餐走得太愚昧了，心里疑问重重；解谜还是头次去吃饭的行为，不到餐管，头就不会主动抬起来。
正走着路，眼看就要拐前面的弯了，辛建盛转过身叫了一声说：“走得那么慢！”
王莺答声叹道：“走不前去！”
两位大男人完全拐过了弯，不见了人影。王莺绕过来，两手摸住方直的肩膀小声说：“这个部门归餐饮部管了！他又被抹了！人丢得可不小呢！”
方直一闻之，心口上似是被无声地惊着了，她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想法，用不太相信的眼神瞅住王莺。王莺眼含着讥笑再次说：“他被抹了！这个部门餐饮部那边接管了！”
与此同时，旁边的小解也为了同证这一点，她竟抬了头，用忧郁的目光望了一眼。
然后，王莺又转了头去，这次她别在年轻人的中间了，“你还是不要辞职，说不定，这个部门一接管，重新派个领导，后面会变好的。”
将要离职的人，没有多余一句话，只管听着，走着。而且她的步子迈出得很慢。她心里装着无数的沉重。
“真是世事难料呵！”方直加进去了一句说。
“我早都想到了。这是必然的趋势。他过去的贪污，我估计上层都听说了。销售部管得好好的，为什么让餐饮部突然接管？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里面的所有事情都被传到外部门去了。都在谣传这里面能挖很多钱，那边就盯上了。偷偷地在活动各处关系，这不人家得到了。要怪谁，只怪他管理不当，这个部门失守，他是第一个要问罪的人。”
对于这个部门的变化，王莺也在变化莫测着。她的言行举动在每一句出口成章里自成着自己的目的。她用各种语言引诱着这两位年轻人能倾向于自己，跟着自己的步调走。
“这是个转折时期，我们要团结。不要让餐饮部觉得我们不和。就像辛建盛和邰剪所说的那样。我们不是餐饮部口中所听的那样。”
“就是。”方直应和着。
解谜还是在沉郁着，她什么话都不表示。头也不再抬了。
啊哈地她连续笑了几声，并且接住后面说：“你们两个太有区别了。一个走过来路，头都能仰得天上去；另一个头都能低得挨住地面。”笑声不断地为着这句话笑着。
王莺手又搭在她的肩上去了，为了替她驱走她的心事，头俯到她的耳边说：“高兴点，有你王姐呢。只要我不走，谁都休想欺负你们。你们永远都是我的人。我年长，保护你们也算是我的义务。”
解谜有所动作的把两只手绣在一起，轻动着。
进入到了餐馆里，吃饭的人比上次多不到那里去。用餐的点，人声沸腾，也再正常不过了。
他们选了一个角，旁桌很难挨上。眼前的墙壁上，画着色彩不鲜明的古代的仕女图。辛建盛坐着的背椅后面有一个柱子。这仿佛是他特意精选的。是不是他累了，是不是他被默打恨踢了，他的心、他的身真的需要在这异地的柱上靠歇了，为的是那口还没咽下去的气能安顺地流走。
又是点了一桌子的菜。上次是关起门来吃的，这次似是在露天里吃了。权力也不会说话，但行为表露了权力的心迹了。权力流失了，这是最好不语的说明。
“想吃什么，随便点。以后再没有机会了。”即将卸任的领导说。
他揭开菜单首页，四处没神地随便看了一眼，把它先推到王莺那边，并说：“你来给咱点。”王莺这次不客气了，她说：“总共五个人，各点两个菜。”
“好！这个好！”邰剪出声附合道。
服务员站在边上，等着记写呢。王莺怕挨人家服务的事，说了一声：“我们自己来记，你去忙你的吧。谢谢啊！”
这失意的领导从前到后地让点了，到了他跟前可他说：“八个菜够吃了吧？不够得话，我再点两个。”
“够了，还是吃完了再点吧。杜绝浪费！”王莺抢口说。
桌上是什么菜名，大家点过了，或许早都不记心里了。心里只想着，这桌面上的话如何讲，如何附带点悲情的色彩，才对得起眼前的这一桌子丰盛的菜肴。
邰老师忽然问道：“要不要喝点酒？”
女同志齐摇头，辛建盛说：“还是算了吧！下午还要上班呢！”
大家光吃着菜，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喝完一小杯水的功夫，辛建盛说了：“小方可能还不知道，这个部门现在不归我管了。上面决定让餐饮部接管。”
“那你要调到哪里去？”方直失色地问。
“这个我现在也说不清，看上面怎样安排吧！”辛建盛说到这里，他的右手伸到裤袋里去了。
“那你是要回销售部吗？”王莺问。
“现在还不知道呢。上面没给我说。”
“来，我们碰个杯吧。我心情复杂，也不知道说点什么。一闻这个消息，这会儿心里不美丽。毕竟对辛经理管理这个部门有了感情。”这位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的破坏者，他的名字在这里被揭晓了的真正的特殊的别有深意——太监。
“我说小方小解，你们好不容易留了下来，我走不走，与你们继续留下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好好干，机会都在后面呢。趁此这个机会，你们要冰释前嫌，握手言好吧。不要让餐饮部一接管， 说咱里面不团结。”这位将离开的领导，本着最后的言善劝解道。
他说的当儿，方直轻拿过小解的杯子续满水，又给友好地放回去。
辛建盛见了这一面，眼袋上都像着上了明亮的笑容。
“这就对了嘛！看这多好。早都该这个样子了。”
解谜半隐半抬着头说：“谢谢。”
“我说辛经理，是不是餐饮部那边早都盯上这块了？你是不是早都知道这个部门不属销售部管了?”王莺很是怀疑性地问。
“我真不知道。我也是看到文件才知道的。”
“那餐饮部早都盯上了？”王莺不放过地问着这一句。
“这话不能这样说。这是上面的决定。领导心里的想法，我们说不清。”辛建盛心平气和地说。
王莺转而又把话头续到邰老师那边去了，问：“邰师，你没听说什么吧？”
“辛师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呢！”
“餐饮部能接管是有理由的。我说辛经理呀！”王莺载笑载言，此笑言中有一种未言明的心里猜想。
这位表面望上去无所反应地其实心里无所不知地失意领导接着说：“小王，这不是你所想的。哪有那么简单呀！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他摇着的手上来了下去了———他是不想把这无可救药的无任何意义的话题牵扯到越来越长的日子里。
就在这时，他的右手又去摸那个神秘的口袋了。
一张不太大的纸片在人们眼前晃着，并且放着无权决定的艳光。
“小解，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不要让我为难。我已经不是这个部门的领导了。”
解谜认清当前情势地收回了她这个难以决断的心头包袱。
饭吃得相当快，然而，菜没怎么动，好像没吃一样。原是那样端上来那身静坐着桌面的。忙碌的服务员跑来跑去，都为那些食欲好的人服务着。他们的菜见盘很快，有的续着新的。有的一吃完，要结账，服务着。而独他们这桌上，像是寂然了，失了味，失了那上次的兴头了。吃的散饭，那么桌上不该有笑语、有多吃，而是冷冷然然的情状收尾场。
王莺和方直的目光最交好，四只眼睛从上了饭桌就没停止过交动。每一个人的里外变迹，都未逃过她们的灵活捕捉。方直虽看得细致，但心机未上线来。王莺的眼神是泛着流光溢彩的，她那个心理深度，方直的是在下站着的。从自始而终的跟随来道，方直的这种目光的一致的做法，是跟惯了的。她是傻小孩一个，随在王莺的高手后面的。
吃得没劲，吃得失落丢魂似的，这菜再怎么尝试着吃，都未见动多少。最后，只能一走了之了。把那冷清着的菜只能留在桌上让它们独去自行了解了。
路还得继续走呀，步子踏着沉滞了的、死寂了的曾经一瞬而纵了。失了权力的人似是跛着走路的，那批员工似是快要降临无家可归的真感了。
